啪答。水滴從挑染成藍色的髮尾點下，落在他的臉頰上，一聲一聲都是心臟的跳動。啪答、啪答。水珠順著眼前擴大的笑容加快了節奏，他用力吸氣，又怕太大的動靜會驚擾對方，只能緊緊握住身下不牢靠的砂礫假裝那是自己的胸膛。安靜一點，他想，心臟卻只是更加放肆地擾攘。

在沙灘上想挑戰雙人體操果然還是太勉強了，理性在他推託兩句之後不知道是被太陽烤乾還是被對方的積極融化，消失得無影無蹤。只要看著那個人的表情聽那個人的話語，就覺得自己好像真的什麼都做得到，這一定也是夏日的夢境那般美好而不真實的魔法，是溫度太高的氣候的錯、是陽光太過刺眼的錯，是世界旋轉的速度太快了令人失去方向的錯，是這個人的存在明快而強烈，讓周圍的一切物理規則開始扭曲的錯。所以他們在浪花中跌成一團，那個人背著光對他笑的樣子才會這麼刺眼，然後他的心臟也才會像這樣，失去秩序地撲動掙扎。

撲通。水滴在髮尖搖晃著正要落下時，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正好在對方要離開的瞬間。好痛、抱歉。他在碰撞的話語間慌張地放開手，然後在對方單純而困惑的眼神中變得更加不知所措。那是什麼表情，好有趣──。他撐起身子望向這麼喊著一邊爬起來去旁邊潑水洗掉臉上與手上的沙子，然後又一邊喊著好鹹一邊擺出鬼臉的那個人，不確定自己的臉呈現在對方眼中究竟是什麼模樣。是夜晚撞上路燈的小蟲的模樣嗎？是帶著覺悟還是迷失了意識的模樣呢？是在深淵中看見一線生機的人的模樣嗎？是絕望的追尋還是得到救贖的模樣呢？

那個人光著腳在沙灘上彷彿要與大海比賽般地努力將浪潮踢回去的姿態，自己是以怎麼樣的表情看著呢。那個人濕透之後塌著頭髮顯得比平常乖順的樣子、那個人背光時特別明顯地寬大的衣服、那個人對於任何他的煩惱都理所當然地全部接納的態度、那個人總是像現在這樣轉頭過來找他的笑容，這些他都是用怎麼樣的表情看的呢。

有好好笑著嗎？他有抓住每一次對方遞過來的手嗎、他應該要嗎？

「怎麼了？怎麼哭喪著臉？」像這樣那個人一如往常的關心，他可以每次都抓住嗎，用全身的力量、用全身緊緊環抱。他可以一直這麼做嗎，在全身溼透了衣服特別沉重的現在，在浪每次打過來都像要把他捲走的現在，在他或許會失去所有立足點向下沉淪的某個未來。

「浪剛剛打過來、不小心吞了一口，超鹹……」他皺起臉加強效果，換得對方過於爽朗的笑聲。

「真的真的、好苦，所以去吃剉冰吧！」在他還沒有想好自己究竟該怎麼擺放這個不中用的自己、怎麼接受對方伸出的手卻不拉住時，那個人已經一把抓住手臂將他踉蹌地拉起。連哇和等一下都來不及說，他們已經滴著海水往剉冰攤位的方向像傻子般開始賽跑了。

果然，還是撞上玻璃燈罩的飛蟲吧。喘著氣的他，耳邊只有心臟強勁地贊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