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事 嘛也算 讀嘛讀嘛
最近那個T大經濟系的、可以稱之為scendle的事件，除了從中能看出這世代相當失敗的性平教育之外，我覺得其中其實也能看出在我們社會中悄悄根深柢固「才德制(meritocracy; 或績效主義)」思想，正好是我最近在讀的邁可·桑德爾的《成功的反思(The Tyranny of Merit; 才德的暴政，我很喜歡這個原文標題)》所指出的問題之一。
為什麼那些受高等教育、進入頂大名校的人(不只是這次事件中的學生，還有那些名校畢業的政治人物)，沒有表現出相對的、我們期待看到的尊重、包容與謙遜？那些層出不窮的歧視言論與傲慢態度，並非個案，而是整個社會的心理都悄悄改變了。

桑德爾指出的「才德制(meritocracy)」思想，其背後有其形成的脈絡，且並不侷限於美國，雖然形成的原因與背景不盡相同，但亞洲國家也能觀察到同樣的現象。

這邊就簡略地說說結論
人類的社會脫離了世襲制的貴族或封建社會之後，雖然我們口中喊著自由平等博愛，然而階級並沒有消失，而是以另一種遊戲規則重新支配社會：以強調才德(merit)至上為規則的階級社會

我們主張人們不該由血統決定受到的待遇、不該因為你投對胎你是貴族、我投錯胎我就註定是賤民；
人應該依據其能力享有相應的對待與地位，這麼一來，只要你有能力、肯努力、人人都有翻轉階級的可能

這個理想聽起來就像烏托邦般美好，但無形之中，這也是將成敗歸咎於個人造化的終極論述
既然人人都依其才德得到相應的對待，那麼無論上層階級或下層階級，你的處境就是你應得(deserve)的

貴族制(aristocracy)的時代，平民還可以怨怨那些貴族「只不過是運氣好，有個貴族老爸」，貴族子弟多少也有自覺，自己身處上位，家世不可否認地幫了很多忙
才德制(meritocracy)的時代，你賤民是你自己的問題，是你不努力、沒能力，不像我們上層階級一樣努力取得成功

因此，在下層掙扎的人連安慰自己的說法都失去，上層階級的人則是傲慢日漸膨脹

也因此，上層階級的人，包含中產以上階級、以及那些頂大名校精英，往往視自身成就為自己努力、自己名副其實應得的成果
其結果就是社會對於失敗者更加冷漠、同理心變得薄弱、更難對對於他人不幸的遭遇感同身受、感激與謙遜在社會中變得鳳毛麟角，也更難達成共善。

才德制思想也是促成近年學歷傲慢或學歷歧視背後的原因之一。頂大名校出身的人，認為名校學歷是身上的一枚勳章，彰顯了自己多麼努力、又是多麼優秀、配得上這枚勳章，同時鄙視後段大學的人，認為一定是他們無才無德，才上不了頂大。
但是，考上名校真的是他們自身的功勞嗎？後段大學的人努力或資質真的不如他們嗎？碰巧投胎在經濟無虞的家庭、或是出生在重視教育的雙親膝下、碰巧擁有或沒有數學的才能、碰巧擁有出色或平庸的相貌、或是求學時遇上誤人子弟的失格教師、或是遭逢意外變故失學，這些難道都能歸因於人的努不努力嗎？

但是才德制鼓舞「人人都能因自己的才能受到應當的對待」的口號讓人們都忘卻了這些，
也因此，讓既得成功者更容易將歧視言論——包含以種族、特定性別或身體特徵為目標——說出口
而且，把這些說出口的他們，並不認為這有什麼錯，而是覺得自己是將大眾心聲說出口的勇者
這才是我覺得最可怕的地方

桑德爾在《成功的反思》當中探討的更加全面而深入，有興趣可以直接去讀原作

============拉個線，以下是自言自語======

我自己唸的是一天到晚被笑是學店的學校
雖然最初是打算去唸T大的
對我們校系來說，雖然比上還有不足，但比下絕對是相當有餘
戰學歷真的很簡單，而且可以很直覺，一言不合，先看你什麼學校的？排名後面的學校？下去！
我們同學間私底下也不是沒有做過學歷傲慢或學測分數傲慢的發言

但是漸漸你會發現，這和我受到的教育不一樣啊！教育不是教我們要尊重和我們不一樣的人、每個人都有其長才(不論這個長才是不是社會重視或追求的)、不應該輕易否定他人、教我們感恩謙遜、教我們幫助弱勢嗎？
中世紀貴族尚且有「貴族的義務(noblesse oblige)」的觀念，反觀現在，我們文明是倒退一千年、尚不如中世紀嗎？

但是為什麼對我們來說，輕視他人是如此容易，尊重他人卻是如此困難？
心中冒出貶低那些成就不如自己者的念頭就像呼吸般自然
我們自豪於打倒封建主義、自豪於創造了平等國家，但階級概念從未消失，它只是從制度上消失了，卻悄悄潛入我們的心裡

直到我最近看了桑德爾的這本書，我才豁然了解，根植於我們價值觀中的魔鬼到底是什麼

話說回來，近年也有另一個說法興起
當有些成功者受到稱讚時，他們不喜歡人們稱讚他們「你真的很有天分耶」
他們反駁，我的成功歸因於我的努力，稱讚我的天份等於是在漠視我的努力，希望你們面對我的成功時，稱讚「你真的很努力」

原本我也覺得相當有道理
但現在想想，這樣的想法豈不狂妄？
這麼說的話，稱讚「你真的很努力」難道不是一樣漠視父母生給你受用的天份、健康的身體與心靈、奮鬥過程中幫助過你的貴人，以及恰好適逢的機運嗎？
畢竟這世上終究是努力的人多、成功的人少
要求別人稱讚自己的努力，彷彿在說，其他人之所以未能成功是因為他們不努力似的

哇噻，邊看邊覺得臉腫
最後一段再尻一拳（好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