𝐃𝐢𝐬𝐨𝐫𝐝𝐞𝐫

沿途經過的風景都被她染上了紅。

剛下過一場雨，怪物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前進，嘴裡的鐵鏽味好不容易散了，卻又被新的疼痛取代。
她差點要將之前好不容易獲得的果醬吐司麵包混雜著瓶裝水與胃酸吐出來，腹部的疼痛如水彩顏料碰觸水面暈染開，方才她已經先為手臂上的割傷做了簡單的包紮，卻無法治療腹部的大片瘀青與疼痛。

怪物曾經受過比這更嚴重的傷，她根本不在意這種痛。

但海莉娜不是。

海莉娜咬牙，手緊抓著背包肩帶，透過手中的劍杖支撐身體，每走一步對她來說都是場折磨。
她已經身陷這場大型地獄太久太久，猩紅的熱湧上，身上的大衣無法庇護她的體溫，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消散逝去。
K，她需要她，她能夠帶著她挺過這場戰爭，這場看似是老天開的玩笑，本格派的浪漫遊戲不是她的日常，她已經受夠所謂的謎團詭計，只想找到真相。

痛楚狠狠撞擊她的胃部，疼得她忍不住呻吟。

她還記得，她還記得……

西奧多那雙深邃湛藍的海逐漸成為灰燼，他的血液染上她的洋裝與手掌，無論她再怎麼加壓止血，再怎麼呼叫救護車，卻仍無法喚回他的生命。

……她記得那天距離現在頂多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怪物發出悲鳴般的低吼，止不住的悲傷蔓延生長，狠狠掐住她的喉嚨。

一滴、兩滴、三滴。
逐漸形成驟雨。

意志支撐著她來到巷弄，意識到自己根本沒有時間悲傷，她隨即投入教書與寫作，暗中調查其中一個謎團的線索，沒有人知道。

沒有人知道，她在夜裡流了多少公升的眼淚。

機器般的吼叫拉回她的思緒，海莉娜轉頭，發現好幾隻機器犬正對著她吠叫，呲牙咧嘴猶如糾纏不放的夢魘，持續追隨。

海莉娜拔腿狂奔，就在她即將失去力氣，一道半掩著的門伸出一隻纖細的手拯救了她。

門應聲關上，海莉娜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身體發著抖卻仍保持警戒性，手裡的劍杖出鞘，劍尖指著眼前面帶驚訝的少女。

「墨瑟老師？」愛譜莉正看著她，眼神帶著困惑，認出是學院中的學生，海莉娜收起刀，輕點了點頭，身體如燒紅的鐵塊熱燙。「妳沒事吧？」

「嗯。」她看著她，手捂住腹部，「抱歉，嚇到妳了。不過，謝謝妳。」她盡量話說得簡短，就怕一旦失去了氣力，她便毫無防備。

「沒關係。」愛譜莉說，低下頭的瞬間雙眼瞪大，「妳受傷了！」
海莉娜皺眉輕哼，嘗試挪動身體，卻一絲力氣也沒有，她只覺得寒冷，全身彷彿浸泡於冷水中，體溫卻燙得嚇人。
愛譜莉看了看四周，這裡是間小房間，後方有張簡單的單人床與床頭櫃，衣櫃位於房間右側的窗戶旁。她伸出手，攙扶海莉娜來到床前，替她撢去床上的灰塵，讓她暫時躺在床上休息。海莉娜的身體剛碰觸到床，慌張地想坐起身，卻弄痛了腹部的傷口，悶哼了一聲後又躺回床上。

看見海莉娜眉頭緊蹙，愛譜莉替她蓋上床上的被子，輕輕握住她的手，「別怕，這裡很安全，在這裡多休息一下吧。」
海莉娜點頭，女孩的舉動勾起了埋藏的記憶，利爪勾住身上的棉被，眼眶有些紅了。

但她始終無法相信愛譜莉，她還記得上次與黛西一同來到那間擺滿下午茶點心與飲料的教室，透過那雙神祕莫測的眼，她知道愛譜莉並不值得信任。但她已經無路可走，只能勉為其難接受愛譜莉的照顧。

「剛剛從窗裡看見墨瑟老師被它們追著跑，嚇壞我了。」愛譜莉拍了拍胸口，「不過……妳身上應該有吸引它們的東西吧？」

吸引機器犬的東西嗎？憑藉著碎片般的記憶，她想起了那天遇見阿萊克斯時收到的小正方塊，她從大衣口袋中掏出那塊方塊，只見它正閃爍著刺眼的光。

「好像是因為你們身上被放了特殊的發訊器，所以才會被追趕。」看見那塊方塊，愛譜莉的眼神一亮。「沒錯！就是這個！」

海莉娜沉默不語，困惑地看向站在床沿旁的愛譜莉，感受到了海莉娜的疑問，她沉默了幾秒，緩緩開口：「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很疲憊了，但一切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結束。」她邊說，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藥品與瓶裝水，似乎早已放在那裡以備不時之需。

「……還有人嗎？」海莉娜問，嗓音虛弱。
愛譜莉點頭，「不只老師，其他學院的部分師生身上似乎也有這個發訊器，不知道到底是誰給的。」她遞給海莉娜一小顆退燒藥與一瓶瓶蓋轉開的瓶裝水，讓她配著水吞下。

「蹊蹺的地方太多，離不開的城市、和這莫名其妙的積分遊戲都太不真實，我們簡直就像是被關在了「什麼」裡面一樣，或許……只要找到離開的方法，大家就都能得救。」愛譜莉的眼神轉為嚴肅，她看向海莉娜，眼中蘊含強大的信念，「雖然沒有確切的把握，但請老師協助我。」她懇切地伸出手，「我想以學生會長和黑葉代表的身分，將這些物品收集起來進行調查，並找出將它們交給你們的人。」

吃過藥的海莉娜頭有些暈眩，她垂下頭看著手中的小方塊，紅點繼續閃爍，宛如一個不祥的預兆，但她已經見過太多生與死，分與合，愛與恨，她雖然無法信任愛譜莉，但她仍然擔心愛譜莉的安危。

「我……其實很懷念以前的校園生活。」海莉娜緩緩啟口，試圖轉移話題，「我也清楚，這其實就是場大型遊戲，我們都成為了幕後主使者——也就是兇手——的待宰羔羊與傀儡。」
愛譜莉點頭，似乎也想起了什麼，「我也很懷念那些平凡的日子，特別是馬卡龍的滋味。」

海莉娜想起了當時嚐遍各式各樣甜點的黛西，不知道那孩子現在怎麼樣了？是否也來到了這座死城呢？

她點頭，拉高身上的棉被，「我想，或許有辦法重溫。」她看向智慧型腕表，點開Google Chrome的購物商店進行購物，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小型無人機緩緩從窗戶飛進屋內，帶來了一盤小巧精緻的馬卡龍。

「哇！是馬卡龍！」愛譜莉的眼裡閃著光，看了看面色蒼白，露出微笑的海莉娜。「我……真的可以吃嗎？」

海莉娜輕點了點頭，愛譜莉開心地笑了，拿起淡藍色的馬卡龍咬了一口，「對了，既然這樣的話，再來兩瓶紅茶好了。」她邊說，在購物商店下單了兩瓶紅茶，並將其中一瓶遞給海莉娜。

海莉娜拿起了粉色的馬卡龍，小口小口地啃咬，紅茶沖散了方才藥物的苦澀。

吃完簡單的下午茶後，愛譜莉伸出戴有腕表的手，「謝謝老師與我共進下午茶，我想……我們來加個好友吧。」

當螢幕投影顯示出愛譜莉的名字在聯絡人清單上，海莉娜看向愛譜莉，只見她的目光落在她手裡的方塊上。

「愛譜莉。」恢復了一點血色，海莉娜的語氣變得嚴肅，「我不希望妳受傷，太危險了。」
「可是——」
「很抱歉，但為了確保妳的安全，我不會把它交給妳。」

海莉娜注視著她，一方面她確實不希望愛譜莉因為調查遇上凶險——光是她自己就曾因為調查而吃盡苦頭——另一方面即使愛譜莉對她十分友善，但她始終無法卸下心防。

「好吧。」愛譜莉點頭，掩蓋不了眼裡的落寞，「既然老師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那我也不能強迫老師。」她一臉遺憾地說，祝福海莉娜身體能早日康復後便從後門離開。

確認愛譜莉離開後，海莉娜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躺回床上，進入深沉的夢。

夢裡無光。等她再度睜開眼，時間已經來到了隔天早上，清晨的陽光照亮室內，身上的衣服乾透，她的身體不再因為寒冷而發抖。

淚水也早已乾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