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雪◎131地縛靈
[芹靈]last-ing

幸福並不是理所當然持續的。
儘管心知肚明,依舊如此容易遺忘的,偶爾過於強烈的感情。

靈幻新隆小心啜飲手中熱茶,比想像中再溫和許多,是不知不覺養成的默契,對上右手邊芹澤的臉,察覺視線後停下筆的男人露出少許不明所以的表情,只有視線與笑容維持不變,靜待對方開口。
若是沒開口,芹澤想必一動也不會動,待在原地等待的衷心深刻地留下痕跡,眾人都擁有此般強烈印象,惟獨話題中心的他笑容穩穩不變,手或背在身後,或撐開傘創造一片小天地,不因風雨飄搖而動搖的強大,生了根,得到一點陽光便得以茁壯成長的生命力,在芹澤克也始終未避開的直率目光中,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靈幻心中不可避免地竊喜,隨即又感到千斤重壓,沉沉掛在嘴角說話不大清晰,連帶著呼吸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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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芹澤的臉算不上非常好看,頂多就是,直直盯著看也不容易膩,不帶侵略性,屬於越看越順眼的類型。
相處過程中漸漸下沉的甜味,帶了少許黏膩,沾上臉側的棉花糖清不乾淨,乾脆放任不管的豁達同樣無法解釋清楚箇中道理,大約還是,眷戀著溶於肌膚,滲入血肉的滋味。止於舌尖淺嚐,宛如小學時代走近家門的咖哩香,暑假期間於蟬鳴包圍裡頭唯一中獎的那根冰棒,又像是無盡冬夜裡挑燈夜讀時,爸媽遞過來的熱可可,總是種種回憶中的味道,蒙上一層亮麗的霓虹薄紗,明明是不起眼又平凡無奇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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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再一口,說服自己一句又一句,一次又一次。
堆疊起歪歪斜斜,盡由腐朽卻亮麗的幻象構築,夢一般飛躍深谷,雲端之上的風強勁拂過大大張開的雙手,指縫之間抓不住的思念,只怕夢醒時摔落粉身碎骨的痛楚。更為深刻恐懼則是,即便伸手再無風的自由,再也看不見雲際無邊的湛藍與粉白,深深折磨自己,躲在保護殼下的真實,撓在心頭的指甲發出的響聲刺痛耳膜,惹人頭疼。
「芹澤。」開口即沉沒的聲音聽不清,耳鳴過於嚴重,靈幻判斷不清,此刻的自己語氣輕重緩急是否恰當。
「是?」
放下茶杯,辦公椅轉向右側,雙手合十下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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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半以來辦公室改變不少,小留擅自留下的點心,茂夫時不時帶來的慰問品,其中最大的改變當屬芹澤的桌子。最早是為茂夫特別準備的,靠在門口,方便客人離開時付帳與登記一類事務,靈幻也習慣端著茶站在桌後,一邊指導茂夫的功課,算作偷閒放鬆轉換心情。
可作為兼職打工的學生,茂夫來事務所工作的時間,尚且不大能與一天6小時的全職工作相比,更多時候是做為最後手段的他,往往被呼叫的地點也是在外支援,臨時狀況一類,電車與步行往往耗去更多時間。師徒的回憶定格於夕色渲染的天空,一小時限定,恰恰如章魚燒上頭的柴魚片那般,畫龍點睛之筆,珍貴的意義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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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和靈幻,兩人獨處時則更接近每日生活的固定模式,固定的任務已然內化成肌肉記憶。功課上的指導,或閒來無事時聊起家常,總覺隔著一段距離還是不大方便的靈幻,主動提起改變辦公室的格局,從門口的小桌子到書櫃,和客人諮詢時用的茶几,整體位置都移動不少。
兩人成了並肩而坐的關係。
用不了多長時間,靈幻便默默發現芹澤只不過是缺乏經驗,少了肯定,無法想像自己抬頭挺胸成功的模樣,實際做起事來雖說多少有些畏縮,但細心之處也表露無遺。
從茶水的溫度到打掃工作,事務所裡再小的雜事從不抱怨,一絲不苟,從另一方面來看,或許也正是對自我要求特別高,芹澤對過去的失望感也越深,他無法接受與預想中不符的自己,更何況是傷害他人一類,極具罪惡感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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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男人來說乃是荊棘的王冠,徒具他人稱羨的強大力量,到頭來諷刺地成了刑罰,禁錮此身,嵌入肉裡流淌的鮮血也一併吞下肚,該是何等痛苦的溫柔。
芹澤也好,茂夫亦然,偏偏不曉得溫柔待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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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說……這一年多來,你一直都很認真工作,除靈的工作自不用說,待人接客的能力也掌握了不少。」
徐徐開口。靈幻停頓片刻,瞥了眼芹澤,不安地凹手的習慣顯然沒能改掉,眼神卻不再逃避,肉眼可見的緊張隨吞嚥的動作暴露無遺,仍不改態度直直對上眼神的芹澤,不禁讓人想稱讚幾句。
芹澤機械式地點點頭,察覺靈幻投過來的視線,不想表現得太失禮。
「就是……那個,如果你有其他工作計畫我不會攔著你,我相信你早就具備融入社會的能力了。」手扶上後頸,面色尷尬,不若平時口若懸河的模樣,芹澤小心翼翼望過去。玻璃花窗似地,室內的光透過百葉窗間隙,拆成無數道破碎的投影,順沿男人稜骨分明的臉龐,拉長的影子爬向脖頸,直挺挺打理整齊的領子與西裝,最後止步於虔誠合十的修長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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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般的雙手不再佈滿厚繭,取而代之的是難以忽視的傷疤,禁忌之地Tayori時大多是皮肉傷,數量卻多得難以忽視,其中留在左手虎口的疤痕特別顯眼。
「靈幻先生,您這是……準備要辭退我嗎?」能聽出芹澤的聲音盡力保持平靜,顫顫地,連恐懼都懷抱於胸口,深怕洩漏出毒一般的不安。
「因為我沒能……守護靈幻先生到最後,影山同學那時候是,赤黑大人那時候……還給靈幻先生帶來更多負擔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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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眼,靈幻試圖解讀對方眼底的情緒,不安、內疚與罪惡感佔了大多數,壓根不必背負的責任與生命,名為芹澤克也的男人卻一一拾起,無法拋棄。
多想往前踏出一步,忍受不了誘惑回頭張望後,瞬間傾頹的地面化為深淵巨口,眷戀過往的同時消去通往未來的道路,徘徊其中,駐足十字路口無法決定方向的人,一步也無法前進。
「我、我,我一直,告誡自己要做好份內的工作,只是……一次次的失敗,一而再,再而三的,可能讓靈幻先生失望了,我很抱歉。」
為什麼要笑出來呢。靈幻問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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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陽光一如既往地耀眼,百葉窗的間隔畫上了一道道陰影,彷彿老式刑偵電影的色調,緩緩奏下的和弦沉重,穩定的節拍正中心口。緊皺的眉頭漸漸舒緩,眼角笑起來時細瞇成一條線,正巧落在最刺眼的正午陽光下,隨風搖曳的光影止住不安的指尖,一言不發,只剩拉起的嘴角,訴說千言萬語,靈幻新隆解不開的那些真心。
打開窗簾後過於強烈刺眼,過於明亮的光芒薰得眼角含淚,卻苦於哭不出來的乾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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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想了想再次開口,笑容可掬。「我想,我已經明白靈幻先生的意思,這一年多來也很感謝您的照顧……」
「停--」
受不了的靈幻開口打斷。
「等等,你先等等芹澤,我根本什麼都還沒開始說吧?」無來由的火大,心底油然而生的火焰朝向何方,一切都還搞不清楚的五里霧,只有芹澤一個人趕場似地,急著拉下簾幕宣布散場。
到底是誰先推開距離,先開口拒絕,先關上了本該互通的門。靈幻下巴,一手撐著膝蓋身體前傾,苦惱般投去目光,朝上的視線隱含慍怒。
歸功於朝夕相處以來的時間,芹澤能讀懂靈幻真正生氣時,掩飾得當,反而不會全盤攤開的情緒。
芹澤被靈幻難得的強硬態度嚇得一愣,到底兩人的關係是上司與下屬,無論靈幻表現出的態度多麼輕鬆自在,如今的芹澤了然於心,職場上有條不該誇過去的線。
「難道不是你先想跳槽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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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句,沒來由的指控。芹澤的腦子早已轉不過來,怔怔望著前方忿忿不平的上司接著霹靂啪啦又是連珠砲似地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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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我都看到了,天草問你考慮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加入他的黨派!我都看到了!」只見靈幻新隆越說越激動,語音也拉高不少,講著講著已經站起身試圖加強氣勢。
「靈幻先生偷看了我的手機訊息嗎?」
芹澤楞了下才開口,顯然沒反應透徹。
「你的line自己跳出來我剛好看到的而已!」氣頭上的靈幻幾乎不需思考,腦袋裡的想法盡數傾斜,四散的句子勉勉強強拼湊不成形的短句。「你老實跟我說也沒關係,打從一開始,只把事務所的事當成重新融入社會的過渡階段也好。」
「不是的,我……」
剛想解釋的芹澤不出意外又被打斷,不擅長強硬表達的他,想著先勸下正在情緒上頭的上司,開口正要安撫反而被靈幻堵上嘴不讓出聲。
「結果反而是你在跟我抱怨我不信任你,搞得像是我先拋棄你,是我的錯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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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到氣喘吁吁的靈幻握緊雙拳,對上芹澤啞口無言的尷尬神情,又是氣不打一處來,焦躁和不甘,難以闡明的情緒甚至找不出緣頭,自何時何地開始孳生的感情,咬緊牙根的痛楚刺激腦中的混亂。
「真的不是啦靈幻先生!請聽我說啦!」
實在找不到機會插話的芹澤別無他法,一句失禮了充當告知,用手輕輕捂住靈幻不斷掙扎的動作實在太麻煩,小心在不會弄痛人的程度下,超能力束縛對方動作,這才敢開口,講得斷斷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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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草先生不是也有在玩線上遊戲嘛……那條訊息是在問我要不要加入遊戲公會而已,只是這樣而已啦。」扭捏許多,大概是自己說出口也自覺有些愚蠢的理由,芹澤又花上好一段時間整理思緒,方才順利說出口。
靈幻新隆動動手,示意芹澤放開自己。
連聲道歉後,芹澤馬上解除了超能力,挪開堵住靈幻大半張臉的手掌,距離不遠。激動時全然忘了保持距離,鼻尖僅僅差了五公分。
「抱歉。」靈幻首先開口。
兩人面面相覷,眼神不時飄移,好一半會沒人開口。一人檢討自己是否過於魯莽,又有哪裡做得不夠好導致上司誤會,一人懊悔著一時脫口而出的話,本不必拉至檯面上,惹得彼此不快的情緒垃圾。
「我……我沒打算另外找工作。」芹澤聲音壓得很低,語氣平穩,可不容拒絕的威壓。「可以的話,我想一直在事務所做下去,只要靈幻先生您不嫌棄的話,我一定能,守護好靈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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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近的距離麻痺思考,擅自往打結成球的線團內添加不安因素,又一條緣分打了死結,一根筋的思考模式,遇上彎彎繞繞找不到頭的迷宮,靈幻新隆期許著阿里阿德涅的絲線能帶領自己走出迷霧之中,可再回頭張望,那無法靠近太陽的代達羅斯,伸長手也無法拯救斷翅之子的斑白身影,或許才是與自身相符的姿態。
親手打造迷宮,連歌唱出聲之理由都遺忘的鳥兒,又該如何展翅,逃離鳥籠的禁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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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芹澤。你不需要去守護什麼。」
話語殘留的形狀,與靠近鼻尖的洗髮水味道卡在眼睛裡,濕潤的眼眶不大舒服。
「我是你的上司,是個成年人,我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隔了許多有點煙的衝動,打從茂夫出入事務所開始,不再需要尼古丁填補的空隙撕開裂縫,風呼嘯而至,撩起細碎的髮絲,靈幻低下頭,避開芹澤那要看穿人的視線。
「沒必要把所有東西往身上攬,雖然這也算是你的優點,但反過來說……有時候,你的溫柔同樣可能為他人帶來負擔。」
並非責罵,怕把話說重了,又怕沒表達清楚徒增誤會,腳下實際存在的地板遂成浮雲,不踏實,找不出獨屬自我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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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有些模糊地想起國中畢業時,寫在紀念冊上的心情。「想成為某個大人物」。其實是誰都好,別再如同此刻不起眼且平凡得一無是處的那個人便好。想在眾人心中留下某個印象,空出一席之地,他想成為的是能供人銘記、懷念,乃至眷戀的那種人。
實際站在眼前,搭起橋樑,產生連結,每當如此強烈的羈絆朝著靈幻新隆伸出手時他又不禁膽怯。於他人的生命裡佔去一定重量,拉近距離,同時意味著等價交換,以真心作抵押,靈魂有所欠缺因而相互吸引的人們,如同殘缺不全的月夜,觥籌交錯間曖昧不清的倒影間,人人皆幻想過的圓滿。
渴望與恐懼權衡下搖擺不定的心,一下,一下,震盪胸中高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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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舉起的手停滯半空,嘴唇微啟,想了許多現況下適當的回覆,話到了嘴邊又覺變質。
「但……靈幻先生那天追上去了,為了保護影山同學,靈幻先生把自身的安全置之度外,您不也是……這樣的人嗎……」
是我的憧憬,是我想學習的對象,是我始終想追上的對象。靈幻能看出芹澤沒說完的後話,如此簡單便能看透,輕易地被蒙蔽欺騙的人,偏偏無法在他眼前吐出更多謊言,時間拉長,意識到自己放入過多真心的靈幻再無法抽離,可憐可嘆之人究竟是誰。
「那不一樣,路人他還是小孩子,我有保護他的義務。」
想起閒話家常,可以淡然吐槽,僅是聊著無關緊要的瑣事,日復一日一成不變,伴著章魚燒的熱氣,拉麵麵湯噴濺時的氣味,路口分別時最簡單的明天見。最不起眼的瞬間,像電影般的夢,或許是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定格慢速播放的點點滴滴,是靈幻最為珍惜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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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你沒有任何對我負責的理由。」
我們不能成為緊密的聯繫,若是如此,我怕我有一天會不再是「靈幻新隆」。
芹澤聞言屏住呼吸,倒吸一口氣,轉過頭時肩膀微顫。良久,緊握雙手的力道不見減緩,雙肩隱忍地顫抖,惟獨口氣放得異常輕巧,低沉的嗓音抓不著地。
「我一直隱隱約約覺得,靈幻先生這種地方……很無情,很令人難受。」
靈幻沒能答上任何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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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離開事務所時與小留擦身而過,兩人簡單點頭打過照面,芹澤背著書包,腳步飛快,幾乎要跑起來,眨眼間已走過轉角衝下樓梯。
「怎麼?兩位吵架了?」
小留沒錯過芹澤離去時緊皺的眉,身旁的的氣場亦與往常有所不同,一眼望過去也能知曉不在平常狀態,纖細敏感的女高中生更是知進退,能巧妙調解兩人關係的潤滑劑,至少本人是這麼認為的。
「小留你來啦。」靈幻理了理拉鬆的領口,天知道剛剛室內發生何等大事。「你聽見了?」
「沒有啊,沒聽見什麼,只是看芹澤先生的表情不太好。」出言試探,靈幻回得倒輕巧。
「是嗎……我想也是。」
表情不見變化,頂多是黑眼圈中多透出一絲疲憊,小留放下書包,觀察老闆的表情一陣,靈幻則獨自回到工作狀態,手半撐著頭,表情平淡只看向電腦螢幕,丁點特別之處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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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留又看了眼,桌上幾乎沒動過的茶似乎已經涼透,正要收去重泡,沒成想被靈幻出手攔下。
「沒關係放著就好。」
「欸?靈幻先生明明最討厭喝涼掉的茶的。」不禁吃驚出聲,小留瞪大眼,滿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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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靈幻疲憊的笑,嘴上說著是嗎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下小留可看出來了,逞強表現出無所謂的模樣,實則心不在焉。
點在滑鼠上的手機械式重複動作,用以維持理智,確保清醒,除此之外並無太大意義,說出口的話終究是把雙面刃。
「或許芹澤先生說得也沒錯,靈幻先生確實在這種很無情呢。」
「喂--小留,你根本全聽到了吧。」
撇撇嘴,忽略靈幻的抱怨。即便是亮麗陽光細心體貼的女高中生也不好介入太多,屬於兩人的感情糾葛,是不是愛情還說不準,各式各樣,獨特的存在並行也是可能的,至於選擇歸往何處的權利,小留自知識趣,沒想干涉。
「我很感謝靈幻先生當初救了我,現在想來,特地和我說明沒有能力的事也是,想阻止我接近危險才特地說出口的吧?」
靈幻默不做聲,拿起桌上涼透的茶,一股腦喝下去,實在不怎麼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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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由被幫助的我來說可能很怪,但靈幻先生可以不顧性命去救人,當時不怎麼熟識的我,同樣是被拯救的一方。」
喉嚨不大舒服,說不出辯解之詞,靈幻的視線越來越低,嘴唇乾澀而難受,不自覺咬緊下唇。
小留說話的聲音卻沒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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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動接近時又總逃得遠遠的,一下都碰不得,這點與其說是無情,該說成狡猾嗎?可能更接近我所感受到的。」
秘書的工作是隨時協助老闆,觀察自是重要的一環,暗田留多少有察覺到,她與他,在思考方向上有些許相似。她能更快地自靈幻新隆話中有話,層層包裹的裝飾性句意中節選重點,能稍稍窺見男人在鬆懈時流露出的疲態,是因為他們有著相像的地方。
「靈幻先生好像隨時準備離開一樣。」
關鍵一擊,不需要過多準備,小留大概知道,靈幻新隆最在意的人事物,意即他靈魂欠缺的那些碎片,同時也是最為柔軟的心思。
手上的動作不覺停頓,靈幻緩緩抬起頭,思索著該用什麼樣的表情算得上恰當,符合成年人的擔當,像個老闆一樣能沉住氣,挑選面具一樣拿不定主意,思考一下亂糟糟地,原先便處處打結亂七八糟的線團,斷裂成破碎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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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荒誕到極致反而笑出聲,溜過嘴邊縫隙,辦公桌前的靈幻染上大半夕色,不知不覺間已接近夜晚簾幕。「哈哈……還真敢說啊小留。」
終幕時自該識時務懂得退場,以至於後來小留又趴在桌前說了許多,靈幻大半沒聽進去。關燈鎖門前,還不忘勸兩人早日講開的小留高高揮舞手臂道別,大聲說著,時間一長就會鬧得很尷尬很難收場的。
靈幻只記得,大概是自己苦笑的表情難看得唐突,小留最後回報的笑容也不大平衡,帶著擔憂的神色,不時回頭張望。
黑色大衣的背影沉甸甸地溶於夜色,過了下班時間就沒了人潮的辦公街看起來格外空蕩,隨著腳步飄蕩的衣擺延長了孤寂的感受,一次沒有回頭,又或許是在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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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六點,鬧鐘照常響起。
靈幻向來淺眠,清晨不大賴床,但就他所知,芹澤好像有低血壓的問題,常常來上班時腦子還沒開機完全,聽說是容易賴床的類型。刷牙途中想著無關緊要的小事,希望別再想著見面後該怎麼辦,要擺出什麼表情才好,要不要先出聲道歉等等,找不出正確答案,只是不斷增加懊悔的空虛疑問。
望向鏡子,無可避免地失眠,在28歲正面臨初老的身體上立刻展現影響,即便如此,此刻仍清醒到不行的腦袋正是靈幻所有煩惱的來源。
拉齊衣領,束好領帶,套上大衣,身體自然而然記住平日裡所有動作,身在心已遠,卻不影響走向事務所的腳步,準時壓在時限抵達,比平時晚了一班車,這十分鐘的出神令兩人正巧於辦公室門口碰個正著。
「早。」
「啊……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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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淡淡點頭,西裝外套掛在手上,背上的襯衫也已是一片濕,秋老虎的威勢不容小覷,靈幻走進辦公室後難得打開了冷氣,平時還要小留再三拜託才有可能開個一、兩小時意思意思。
芹澤進門後自覺開始整理環境,打掃時沒再說話,靈幻也是等著電腦開機,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眼神不時飄過去,偏偏對上芹澤端茶時直面不避諱的目光,心臟一緊,亂了套般喪失原有節奏。
請用茶。拘謹有禮的話語聲聽來疏離,習慣的閒聊關心不再,單從表情上又看不出生氣與否,靈幻只能簡單應聲道謝。
「昨天……」「那個!」
靈幻剛想開口,沒成想與芹澤說話聲撞成一團。
「你先說吧。」
「不……還是靈幻先生先說,可能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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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手交握,站在桌旁的芹澤好一會沒動靜,彷彿回到初入事務所那時,畏縮惶恐的模樣,如今已大不相同的沉穩眉眼,只在腹中琢磨想法的謹慎小心,一眼便可看出,短短一年的時間他向前邁進了多少。
一方面對此欣慰,為自己的教導成果感到驕傲,又不知不覺擅自寂寞,忙得暈頭轉向的感情無法切割,茂夫那時亦是如此,只看個頭到自己腰部的孩子,眨眼間已能乘風飛翔,靈幻還以為,自己早就學到教訓,不會再將這般深刻的情誼交託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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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呼吸,平穩情緒,好好說出口。
做好了無論如何惹人生氣也能好好接受的準備,靈幻才徐徐開口。交談間芹澤的表情幾乎沒有丁點變化,僅是安靜地、淡然地聽著靈幻一字一句,說者誠懇,聽者真摯,目光追隨不放,視線相互交錯間瞭然於胸。「昨天的事,我很抱歉……情緒失控還對著你說了些有的沒的。」
停頓片刻,靈幻又補上一句。
「你不用放在心上沒關係。」
「不,我才是不好意思,昨天我也……有些過於激動不好意思。」男人低語,眼神下沉,看著皮鞋尖久久沒能回神,30公分的距離,面對面的兩人,卻說不準是否真出在同樣的高度對話。「但最後那句話請恕我難以做到。」
抬頭望過來的眼神淡淡地,可靈幻莫名能猜出芹澤正在生氣,如海般看似平靜的怒氣,本能地察覺海面之下未知的暗流與礁石,潛藏其下,不可隨意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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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拒絕遠比想像中反應強烈,芹澤長舒一口氣後,忍耐著,壓抑著,與身周隱約的能力波動一同控制下,深深刻上眉間皺摺,僅此於此,無論如何都不願加諸他人的慍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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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
芹澤再開口時,不再緊握拳頭,肩膀放鬆,話語音轉變為輕輕淺淺,飄忽不定的羽毛般抓不住,向前狂奔卻撲了空,用力過猛後摔倒在地,爬不起來,身上的痛楚毫無停歇之勢。
習慣性關上門,將一切置之門外,幾乎是反射動作般,靈幻方才意識到自己又一次裝作推心置腹的模樣,嘴上擺出敞開心扉好好談開的假象,手上動作倒是絲毫不拖泥帶水,主動將人推開,拒人於千里之外。
是謊言抑或無心之舉,對芹澤來說是沒有差別的,那如同尖刃般的距離感,刮過血肉時,明明白白的苦痛是真實存在的;對芹澤來說,胸口的鬱悶無處發洩,堆積起來,如嘔吐物般混濁不明的黑暗,上湧堵塞呼吸時是確切的重擔。
「要將您已經說出口的話,假裝遺忘這種事,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還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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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芹澤來說該有多殘忍,他無從想像。可再望一眼鬆開雙手的男人,眼神早已放棄,轉頭避開投向地面,穿透層層水泥鋼筋,沒在看任何事物的眼神,又像直直指著地心般,將內裏的一切翻攪出,想逃跑也沒機會。
抹過臉,芹澤摸到眼角不爭氣的淚,濕黏的手感惹人不快。「對不起……我暫時,還沒準備好跟靈幻先生談這件事……」
靈幻的手舉至空中,硬生生停住無所適從。
那一刻,不合時宜地,靈幻懷念起下班後兩人開著玩笑走進居酒屋的場景,想來大概有好一陣子,沒機會約芹澤喝一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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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並非理所當然持續的,與生俱來的資格。
可偶爾於安逸之中,在過度幸福的瞬間裡格外寂寞,潮水般淹沒彼此存在的自私裡油然而生的孤獨使人遺忘,理所當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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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般微妙的氣氛持續了好一陣子,連忙著備考,久久才露面一次的茂夫都察覺到古怪,差點開口直接詢問,最後還是被小酒窩和小留勸下。
「超過半個月了,那個狀態。」邊挖鼻孔的小酒窩講得輕鬆,兩人一靈聚在茶水間竊竊私語,到頭來說不出什麼結論,想幫忙也不知從何下手。
連吵成這副德性的理由都搞不清楚,甚至很難斷定靈幻和芹澤是不是真的在吵架,對話很正常,工作照常出勤,就是除了公事外沒任何一句對話,辦公室內肅穆莊嚴的氣氛凝滯,鍵盤敲擊聲同自動鉛筆書寫的沙沙聲,填滿空間。每日報到從未缺席的小留,極其難得,冒出想請假的念頭,至少想逃離兩人間安靜的憤怒,像卡在雪崩邊緣似地,隨時傾洩爆發的危急狀況,如坐針氈。
「本來以為鼓勵他們說開就好了,按靈幻先生的個性,我也不覺得會講不清楚……」小留語氣急促,擺出苦惱的神色,事情與預想的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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茂夫不明所以跟著蹲下,聽見學姐的話後稍加思索,神情認真,小酒窩知道每每遇上與靈幻有關的事,影山茂夫總是用盡全力認真對待。「大概是……因為師傅他,其實比我們想像中還要來得膽小一點。」
重要的事往往卡著腦袋無法順利運轉,越是放在心上重視的對象,越無法說出真心,比起自己還要更加笨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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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幾個--要吃章魚燒嗎?」探頭出聲的靈幻打斷了臨時的談話同盟,交換眼神過後不了了之的對話沒個結果,只剩茂夫一人若有所思,最喜歡的章魚燒也喚不回好心情。
「師傅。」離開前,芹澤起身收拾順道準備泡茶,剩靈幻倚在門口送別孩子們,走在最後頭的茂夫停下腳步,若有所思,目光中看不透深意。
「怎麼啦?」靈幻倒是顯得輕鬆自在,歪過頭靜待自家徒弟說下去。男孩漆黑的瞳孔中閃過光芒,師傅沒怎麼變,還是他記憶裡習慣的師傅,會無條件信任自己的好人。
「師傅你不用擔心,芹澤先生不會討厭你的。」
我也是,他也是。影山茂夫輕輕笑起來,眉眼舒展,頗有人情味的表情,自師徒告白那過後,從未想像過的,多采多姿的表情漸漸於少年臉上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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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自是明白茂夫話中意指何事,可他到底沒十足十的把握,即便是如同現在冷冰冰的狀態,也沒有保證,確定芹澤在知道真相後不會感覺受到背叛,不會將癒合的傷口硬生生扒開,痛在心尖上,隨血液流遍全身。「我知道,謝謝你,路人。」靈幻環起手臂,橫於胸前,揮手道別後閉眼輕笑,側耳去聽學生鞋節奏固定的步伐聲逐漸遠去。
沒辦法再拖了。轉身帶上門,靈幻忍不住又嘆了口氣,一抬眼,芹澤正端著新乾淨的托盤杯子,姿勢端正,表情平靜站在跟前。
「靈幻先生,要準備關店了嗎?」
「喔!喔喔喔……好啊!差不多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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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被嚇去半顆心臟的靈幻慢了幾拍接下對話,錯過開口的時機,本想早點說明白,可再仔細想想,連自己都沒把握找出確切的答案,芹澤恐怕不會想聽。並非一時敷衍的場面,不想淪為得過且過的權益之計,芹澤的眼神裡,完整倒映出的身影,他想知道的,想必是隱喻其中的完整存在。
直率的目光如船槳攪動清潭,他們是同乘一艘船的旅人,還不知眼前緣分是萍水相逢抑或命中註定,陣陣水花擴散掀起漣漪,搖曳中模糊了界限,與窗外曖曖不清的月色。
靈幻新隆尚未尋覓清晰,線團前方的迷宮出口是為何物,是否如期望般美好,是否走對了方向,又或者只是踏入下一道迷宮,永無止境的試煉。
「您沒事吧?」
芹澤不知何時又出現在身後,這是他們近來第一句工作外的對話。
深雪◎131地縛靈
「沒事沒事,是我自己的問題,不用管我沒關係。」靈幻的話剛出口又感到後悔,只芹澤頜首,臉色默默陰沉幾分,沒再搭話便走開了。
獨留靈幻呆在原地,傻傻看著芹澤打理好事務所的一切,穿好西裝外套背上書包,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最後有禮恭敬地鞠躬道別,關上門直接離去,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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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曆翻至下一頁,聖誕節已過,事務所照常辦了派對,隔壁鎮讀書的將也來湊熱鬧,加上花澤和竹中等前腦感電波社成員,喧鬧得可以。一眾青少年或多或少察覺到大人間沉寂的氣氛,也事前聽小留和茂夫提過大概狀況,影響不大,兩人笑笑的該吃吃該喝喝,分給大家的禮物當屬禮輕情意重,是親手製作的鑰匙圈,頂多就是少了點精神,偶有分神。
可對情緒敏感的中學生來說,哪有不顧慮的道理,礙於派對氣氛不好意思開口,沒法全部放開了玩,又不想辜負靈幻同芹澤用心準備的派對,小留更是明白,所長從上個月起就殷切期盼,興致勃勃地開始準備派對道具了。掛在臉上的搞笑的眼鏡更顯突兀,只剩主辦人毫無快樂的雙眼,實屬諷刺,將小小聲地說了句「大人生氣好麻煩。」,隨即被律直擊頭頂拉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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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留和茂夫本想留下來幫忙整理環境,芹澤笑了笑揮手婉拒,說著別太晚不安全,不忘提醒眾人回家路上小心安全,還是那般四平八穩足以包容所有的笑容,在寒冷的空氣裡凍結,久久不變才看出其不自然。轉身回到室內,沒多說一句,自動自發清洗碗盤與打掃全部一絲不苟,動作乾淨俐落,收拾天花板上的慶祝彩帶和小旗子,臨走前慣例道聲「辛苦了。」便要帶上門。
今年的聖誕節下著大雪,持續整個星期,窗外是雪白一片,靈幻連大衣都來不及套上,急匆匆追上芹澤,唐突地,抓住那隻帶上門的手。
「等等。」吸吸鼻涕,靈幻緊憋著臉,表情古怪。「不好意思芹澤,我有話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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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凍紅了嗎?靈幻漲紅的臉色隨著一聲噴嚏變化,自口袋掏出暖暖包直接塞進對方手裡,連圍巾也套在脖子上,將整個人包得密不透風。靈幻眨眨眼,面對尚不習慣的溫柔反應遲鈍,看著芹澤幾乎是無意識的行為,雙頰發燙驅散了寒意。

「下班後……能把時間留給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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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的街道人潮洶湧,險些走散,得虧兩人身高都算突出,人群中一眼便可辨認,好幾次落了幾步才連忙跟上,或是輪到芹澤四處張望找尋彼此的身影,幾番來回下來,刻意放慢腳步的芹澤拉好書包,不緊不慢湊在靈幻耳邊。「您怎麼不提醒我走慢一點。」
「……原本想說我晚點追上就好,還是小看了聖誕節啊。」苦笑後,伸手徵求同意的靈幻沒等到回答,自顧自拉住芹澤後背包的提把,以免再弄丟部下,人潮將街道擠得水洩不通,短短500公尺花上一大段時間,到擠進巷口為止胸口都悶悶的,呼吸不到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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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居酒屋的步伐仍不簡單,巷弄雖不若車站前的大街誇張,來來往往的行人數量也比往常熱鬧許多,常去的居酒屋正位處交界的三角窗,靈幻看了看眼前的高大身影瑟縮肩膀,時刻注意的模樣誠惶誠恐,深怕撞到路人,與身形極為不符的荒謬,不自覺發笑,咯咯笑起來。芹澤表情先是為此困窘,而後失笑出聲,感覺憋了一輩子的笑,終就忍不住潰堤的情緒,是雙方整個月來錯過的笑容。
靈幻笑起來時總習慣用手遮住半張臉,或側過表情讓人不易察覺,除了接客時燦爛無比的職業笑容外,永遠都是遮擋掩飾的表情。長久以來芹澤還不大知道,靈幻真正笑起來該是何等光景。突如其來,措手不及,映著街邊小燈的臉龐正笑得誇張,大笑出聲,也不知究竟是什麼事令他如此開心,笑得毫無保留,身子撐著牆才不致重心不穩,可嘴角不自覺的牽引,自然地放鬆,跟隨情緒渲染忍不住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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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拉起芹澤的手向前走,走在後頭的人亦步亦趨,腳步如此,一顰一笑更是緊跟其後。能感受到炙熱的視線,自不必言明,寒冬中溫暖的身子已證明一切,被人注視、放在心上的暖意,源源不絕。
緊緊揣在口袋的手,想來再不會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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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你別這樣一直盯著我不放啊……別人看了會以為你愛上我的。」靈幻嘻笑,表情不大正經,酒後輕飄飄地神色暈紅面頰,踏足夢鄉邊緣。
說是喝了酒,也就半杯生啤的量,靈幻倒是自己醉得不省人事,說是有話想談,自然彼此都明白是想說什麼話題,最後醉薰薰的沒一句講得清楚,感謝芹澤一直在相談所就職的事、稱讚芹澤進步得越來越快的事云云,幾乎都是酒後聽過無數次的。芹澤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提醒半夢不醒的上司穿好外套,扶著使不上力,倒在身上緊靠的高挑身形勉強站起身,最後還是芹澤承擔起一切,偷偷用超能力抬起另一側,也沒法丟下不知不覺睡到打呼的人不管,他本就不是那樣的個性。
「……或許,我真的喜歡上靈幻先生了也說不定。」
暫時將靈幻安置於居酒屋門口的板凳,斜斜靠著牆,臉頰感受到冷意時不覺發抖。
「我去路口買個解酒液,您稍等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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芹澤的話沒有重量,係鬆平常般不帶刻意,沒放進任何複雜的心思或算計,僅僅是,透明無暇的真心實意。如清水澆灌頭頂,瞬間酒意全無,取而代之的是波濤洶湧的感情以排山倒海之勢為臉上紅暈下了新的註解,芹澤沒來得及察覺便快步離去。被留在原地的靈幻則搖搖晃晃地,一隻手撐著牆,差點整個跟頭重心不穩栽下去,暈乎乎地腦袋判斷紊亂,低下頭,感受血液堵塞於腦袋的窒息感,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悸動,正一下一下捶打在胸口,痛楚酸爽,同時避無可避地快樂著。
大口呼吸室外冷冽的空氣,震耳欲聾的心跳聲過於張狂,毫不克制,擊打胸膛的重量是陌生未知的情感,總感覺再一步便要踏空,遲疑躊躇許久也未能想明白此時的悸動該走往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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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這是……你是什麼意思啊芹澤……」垂下頭,緊閉雙眼,放棄抵抗。酒精帶來的暈眩感已然消散,而後拍打過來的浪潮也不再抵抗,任由此身順著潮水飄蕩,直到超出理智的界限。他想擁有更多更多,想擁抱芹澤克也的一切,想如方才那般緊緊依靠結實有力的臂膀,慾望泡了水後不斷膨脹,臉埋進雙手,透過縫隙看出去的世界又添朦朧,發燙的雙頰頓失自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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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心跳的亢奮尚未平復,芹澤長舒一口氣連同胃裡消化不良的酒水翻攪不斷,自動販賣機的白光向前方投射於側臉,面上凹壑更加深邃,胸口鼓譟不已近乎癲狂,最終依然化作厚重的嘆息傾吐。
「叩啷」一聲,頭重重撞在機台上,幾乎是同時掉落出來的熱咖啡趟在腳邊的地板翻滾,無暇顧及路人明顯嚇一跳的反應,方才順著對話勢頭脫口而出,囈語般無從取證,芹澤本人也想不清楚,對靈幻的感情該如何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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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大高興,自那日的衝突過後,他反思過好幾次其實回頭來看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以上司角度出發的靈幻所言也合情合理,可心中的情感早已脫離不了聯繫,一絲一絲向前延伸,如同標記的指引,繞呀繞地無論走了多少彎路總會回歸至同一份背影,淺灰色的西裝站在模糊地帶,忽遠忽近,如水一樣的無法抓住,自指縫間不斷滲漏的喪失感令人著急,發了瘋似地以紙網撈起水中月,徒留空蕩蕩的,殘破的,崎嶇不全的感情殘骸壓根看不出原樣。
簡單想過便能知道此刻的心情,僅是基於自己的出發點,察覺到無以名狀的孤獨攀附後頸,回頭瞧不見可確實存在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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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靈幻先生一再將我推開,我怕,怕眼前的棲身之所再次拒絕我。芹澤默想,額前的疼痛刺激思考活絡,如果再一次變得孤身一人……肯定是無法承受的,有過事務所的日子像夢一般的快樂,芹澤克也斷然無法再窩回陰暗無日的房間裡承受狹窄而痛苦的終身刑罰。
偶有麻煩的客人,有難以溝通的情況,有奔波到滿頭大汗的日子,但靈幻新隆在工作結束後拍上肩膀的手活潑有力,爽朗的笑與同等歡快的聲音,稱讚每一件小事如數家珍。端茶倒水不再顫抖,溫度掌握得宜,甚至有餘裕去觀察上司習慣的他是拜靈幻教導所賜;能好好交出名片,自我介紹清晰的他是靈幻不斷鼓勵的;接起電話不再結巴,謹背商務守則能進退有度的他是靈幻在背後推一把。
只是笑著說「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啊!」這般咧開嘴角笑出聲的靈幻,是芹澤獲得無數幸福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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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還是得說清楚,別逃避啊……芹澤克也。」啪地一聲巴掌貼臉,清脆的痛楚隨聲音響起。
腦袋吹吹風後清醒不少,拾起腳邊咖啡,連同解酒液緊揣懷中,腳步飛快,自然而然地奔跑起來,轉過街角便能看見熟悉的三角窗,和原地等待的身影。臉埋進雙手不知正想些什麼,芹澤只能猜想大概是複雜又敏感的心思,如靈幻長久以來表現得清冷情緒,在寒冬中只帶著少許溫度。
酒醉後發紅的面頰看似恍惚,沒過多久便發現芹澤跑過來的身影。
「靈幻先」
急促的煞車聲割裂人群,玻璃碎裂與霎時擴散的尖叫聲上演,芹澤的手半舉空中反應不過來,只看道路上暴衝的汽車撞破人行道圍欄,密密麻麻的人群倉皇逃命,推擠,跌倒,驚叫出聲,仍無法阻止汽車車頭如入無人之境,踩至底的油門空轉不斷,丁點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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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並非裡所當然持續的。
不如說是極其容易翻覆的小船,隨時可能消失無蹤,只是偶爾過於簡單,忘記其得來不易。
芹澤還記得車裡的人削瘦凹陷的面容,那是他和靈幻一起接待的委託人,所長巧妙地婉拒了對方的要求,詛咒家族親人一類的內容,其實芹澤並沒完全聽仔細,多半時間心不在焉,怨念已成生靈以意念主人的性命為代價,蠶食鯨吞,轉化成黑泥模樣不成人形的鬼怪纏繞其身,談話期間不停對著芹澤靈幻兩人嘶吼低語。
芹澤聽不大明白,似乎是古語的一種,生靈的怨念吸引更多小精小怪、魑魅魍魎,早已脫離原主意志,混在一塊又黑乎乎地噁心塊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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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強裝鎮定與委託人對話,卻有大半聲音被對方肩上的不明生物掩蓋,視線出賣了兩人反應,難以忽視的存在不碰為妙,似是詛咒又若執念的複合靈。接過下屬搖頭表示無奈的反應,靈幻稍加思考過後便已能力不足為由,婉拒了對方的委託,只遞出護身符免費贈予委託人,也不敢再靠近一步。
吐息濕黏還帶著熱度,只差一毫米隨意便能觸碰眼曈,靈幻僵在原地,只記得拼命打手勢提醒芹澤別隨意出手。芹澤聞言只好忽略那人走出門口時,不明肉塊嘶啞地「不可饒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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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沒問芹澤理由,倒是本人先開口。
「那是本人怨念所產生的生靈,已經和諸多惡靈融成一塊,太過複雜,以我的能力……恐怕沒辦法在不傷及委託人的情況下除靈。」
若不是我的話或許就做得到。芹澤沒能說出言下之意,靈幻只是拍拍肩膀力道輕巧,說了句沒事,總有我們辦不到的事。
照理來說不該再有糾紛不明的理由,可自那佈滿紅血絲的瞳孔中只有瘋狂,生靈塗抹為深不見底的黑,早已無法維持宿主的生命,更接近惡靈附身的肉塊在芹澤眼裡裹覆軀體,佔據半邊車內空間,不時蠕動的液體沿著車窗邊緣擴大勢力,只露出腥紅雙眼,於夜色中格外刺眼。
恐怕是衝著事務所來的。
「靈幻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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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比思考更早一步行動,淺薄的亮紫色光霧如細線穿透黑夜,只有芹澤一人瞧得見的風景,線條以不同方向重複排列,交織成網,大手一揮,反方向的無形力量拉住暴走的車頭。手上物品早已拋下,奔跑向前,越過車頭的視線瞥見靈幻似乎是在第一時間側身閃過,倒在地方的護身姿勢很完美,細小的擦傷仍不可避免,面頰上又橫出幾道傷口。
「我沒事!芹澤!先處理靈體要緊--」
車內肉塊,或者該說更接近泥團的存在大力拍打車窗,玻璃裂痕如龜裂般細小眾多,霹靂啪啦的響聲伴隨衝撞將要衝破禁錮。腦內的雜音瞬間轟鳴,震得太陽穴發疼,無法分神再關注刀割般的疼,盡力維持能力尖端,將想像延長,原先粗暴而不可控的力量以精巧的形式撥開生靈與鬼怪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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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明明你們也想活下去的吧。」芹澤克也皺緊眉頭嘴角浮現一絲苦笑,眼神充滿歉意。「請在另一個世界早日成佛,了卻苦痛。」
掙扎不斷,私語低吼從未停止的混合靈體也不知是否聽見芹澤的自言自語,一瞬,不再攻擊,於男人滿是真誠悲傷的眼神裡,超能力的亮紫色包圍中歸於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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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託人已經清醒了,右手還是留下了一部分後遺症無法好好控制,本人說還是感謝我們,不必再道歉。」芹澤坐在病床旁,略微笨拙地動作削出的蘋果坑坑窪窪,視線下飄,不敢對上視線。「但我,如果我能再早一點想到辦法,或許不會讓事情走到這地步……」
「是嗎?這就是我們的極限了吧。」
靈幻躺在床上,態度不置可否。儘管本人堅持沒受什麼大傷仍強制性被芹澤送至醫院急診,一路上著急忙慌,擔心東緊張西,最後也只是被醫生診斷最近三餐時間不正導致胃壁發炎,留院觀察一天。
幾乎一夜未眠,靈幻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才繼續說下去。「別忘了這是我們兩個一起接下的委託,責任也應該要一起分擔才對吧?」
芹澤削蘋果的手一頓。
「是嗎……原來是可以這樣分擔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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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靈幻先生,總能想到我永遠也想不出的事。芹澤如釋重負的笑容展開,逆光輕笑的表情飄渺,清晨時分,手中不成型甚至少了一隻耳朵的蘋果兔子令人發笑,芹澤深邃的眉眼不再緊皺,清澈澄明的雙眼投射過來。一切都蒙著銀白色的光,如薄紗,如金粉,如夢似幻,卻又確切的存在著,平穩而放鬆,緊繃的身體終於得到休息,一鬆懈便蜂擁而至的睡意拉下眼皮,又是一個大大的哈欠,多麼平凡的日子。
倦意滿滿的視線相交,僅僅是一眼瞬間,芹澤還以為彼此再無隔閡,瞭然一切與人交往的小心思。因自卑忍不住逃跑的膽小心態,由自私催生的寂寞感受,和往往不小心過度貪婪的慾望。
一來一往的拔河拉鋸戰,相互試探又唾棄這般裹足不前的自我,最終,僅僅是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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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先生,昨天在居酒屋說的話,我是真心的。」芹澤的手沒停下,語氣淡然,似乎得不到回答也沒什麼大不了。
「我想我從很早之前開始便喜歡上靈幻先生了。」
聞言,靈幻的手伸過去接過蘋果,自己動手削皮,他們遲來的青春期宛若手中果實一般鮮紅,地基不穩的危樓與沉澱多年的感情隨時要崩潰般浮動,懸著一顆心如履薄冰,需要背負的重量已不可同日而語。褪去外衣後依舊是如此白淨的顏色,是同樣青澀的心,他們對愛的形狀仍所知甚少,仍在黑暗中緩步而行,摸索不著方向。
「之前我說過,芹澤你沒有任何對我負責的理由,直到現在我的想法也沒有改變,我並不覺得需要特地由誰來保護。」
怔怔地眼神與少許溢出的能力波動出賣了超能力者此刻動搖之大。芹澤的肩膀以肉眼可見的程度垂下,無力的眼神難掩失望,只是靜靜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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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做為上司來說,我向來是公私分很開的人,更不想給你無謂的壓力。」輕咳兩聲以掩飾臉上不自然的紅暈。「但如果做為朋友,或是在此之上的關係……我想……」
吞嚥困難,表情跟著談話內容一驚一乍,不可否認這般笨拙的情感表現,往往在這種場合下更討人喜歡。靈幻苦笑,將剛削好,完美的蘋果兔子重新交還,停在芹澤手中。
「我恐怕還有很多不足之處,還請你多多指教了,芹澤。」
朝著自己伸出的手並非無條件接納一切,可細細想來,無法再想像未來還有機會遭逢眼前這般溫柔地珍惜自己優點,同時教導改進缺點的手。芹澤克也回握此刻仍纏著繃帶,佈滿大大小小傷痕到手,有力的鼓動乃是源自生命的象徵,怕是此生唯一尋覓的珍寶,會是直至生命盡頭,最後一眼亦想納入視野深深記住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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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幻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只記得芹澤笑開來,小孩子般的表情和手心溫度,牢牢地刻畫於腦海中,大概會持續到呼吸停止那一刻。
口型微張並未出聲,那是打開迷宮門扉的唯一鑰匙,是超能力般的話語,只有兩人知曉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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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上個人用的BGM:unlasting

我本來只是想看小芹生氣,打算寫個3000字短短結束一下就好,結果不知道為什麼長出自我意識開始膨脹,變成一萬五字,感覺網路衝浪根本沒人要看這麼冗長的文章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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爪時期芹澤憤怒的理由是被人奪去容身之所,我只是想說不知道進入相談所後他會生氣的理由是什麼,不是為了他人而動的感情(因為他和靈幻在我眼裡都是為了他人更容易又哭又笑的類型),而是出於自私的角度是否會有能讓他生氣的理由,最早的想法真的只是這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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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也是我想進入事務所後就算生氣了也會盡全力隱忍,不容易再失控可能比較接近冷暴力也說不定但我個人蠻喜歡這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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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我心裏不可動搖的一點絕對是「モブ是最理解靈幻新隆的人」,甚至可能小留還比較了解靈幻在想什麼一點,但芹靈兩個人就是永遠微妙地偏差的情感,微妙地傳達不到的地方我很喜歡……對……

一方面也是就算是寫CP文,我也習慣在文章裡面加上和其他人的互動,不同的關係性,不論師徒、親情還是憧憬都是構成人的一部分,我也很喜歡我CP不必否定與他人的關係,也能很安定的成立的地方 師徒……100分滿點,好喜歡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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