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葉 遊
一年前夏季

「吶吶、聽說過嗎?有夠搞笑的。」
「是說最近謠傳的那個?都不知道是幾年前的老梗了,冷飯居然還能新炒一遍啊。」
「沒錯,就是那個——」

——廁所中的花子同學。
貓葉 遊
傳聞好似肉眼不可見的病毒,伴著生命頑強存活,當某人開口,傳聞便透過空氣瀰散傳播,沾附上聽者的黏膜,遍地開出感染的花朵。
怪談的香氣誘惑著名為貓葉遊的少女,只差一點,她就要踩著肉墊緩步接近正交頭接耳的小老鼠們,溫柔叼咬住後頸,捎到某個適合採訪的角落去。

只可惜,自己現在忙碌得很。
遊遺憾目送那兩位一年級生走遠,自己轉入了四樓的女廁,準備清洗自己那雙引起鄰桌驚叫的掌心。
貓葉 遊
下課鐘響前的長廊仍一片安寧,唯有暑氣與遠處的蟬聲交織成網,而不久剛排除漏水故障的女廁可就更靜了,靜得能聽見水箱蓄水的聲響,以及來自某人的泣音。
貓葉 遊
若藤木高校的水資源有靈,會在此刻哀嘆時運不濟吧。
哭聲偏偏是在扭開水龍頭時傳來,於是管道中的清水也只能淪落到不絕流洩於下水道的命運了,畢竟,優秀的獵手不會將傳聞放跑第二次,這就是遊。
貓葉 遊
「請問有人嗎?」
指節叩上門板,發出了咚咚兩聲,泣音便在抽哽後沉入寂靜。

但是,無論隔間裡頭的存在是靈體或什麼都好,都低估了遊的毅力。她有禮地等待一陣、而後再度敲敲響,一遍又一遍。如此反覆的執著,幾乎讓人懷疑那胸中究竟寄宿了什麼,才得以擁有如此無窮盡的耐心……
貓葉 遊
……更精確來說,煩人。
貓葉 遊
「您好,打擾了。」咚咚。

一片沉默。
貓葉 遊
「容我先做個自我介紹,我是三年級的貓葉遊,之前隸屬超自然研究社。不久前聽說了花子同學您的傳聞,是否有幸能向您做個訪談?」

不變的死寂。
貓葉 遊
「……難道說,裡頭是人嗎?」

蘊含著你既然知曉,就識相點滾遠吧的寂靜。
貓葉 遊
「昏倒在裡面了嗎?那可糟糕,得把門撞開確認才行……」

不安的輕喃尚未結語,隔間門驟然向外大敞。
慌亂的眼神撞上了貓葉的沉著,僅憑著視線短暫交錯,事實便像沉重的鉛球,狠狠擊中了匆忙推門而出的少女:糟糕,被騙了——

然而一切為時已晚。
貓葉 遊
「抓住你了,怪談的源頭,」

撫上耳廓的氣息輕柔,落在身邊的左掌遭人細密交扣,這一切都足以叫思緒化為一片雪白,世界僅剩下她呼喚自己的聲音。

「——愛花同學。」
貓葉 遊
少女們的身影被隔間隱沒,門扉喀地關上了。
盛夏的午後,不知是誰躍過了跳高橫桿、踢進了關鍵一球,熱烈的歡呼自操場遠遠飄送至此,朦朧得與葉落之聲沒有不同。在突顯寂靜的聲響中,再次被推入門內的愛花好不容易找回使用聲帶的方法。

「……你這人、腦袋有問題吧!」

無論用詞或氣急的語氣,以久野愛花而言都可謂是發怒了。遊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心中再瞭然不過。
髮色是屬於優等生的純真漆黑,燙出輕盈弧度的髮尾卻搭上了潮流的浪尖,鄰班的愛花就是這樣一個平衡感絕佳的少女。大概任誰也無法想像,那頭過去被友人們親暱把玩、編織出造型的黑髮,有朝一日竟會成為如此狼狽的姿態吧。
貓葉 遊
她的髮尖不住向下滴水,在遊的室內鞋上開出斑塊。但那無關緊要,畢竟,遊早已放任自己踩在水漥中了,倘若不那麼做,便無法緊捉住那雙顫抖的手。

「前陣子剛好去檢查,腦袋沒什麼大礙。不過缺了一學期的課,怕是得留級了,希望日後學弟妹們不要以為我腦子很差呢。」

翻倒的水桶就落在腳邊,身前則是渾身溼透的少女。
在這個赤裸裸寫著霸凌現場的空間中,遊的聲音聽起來輕鬆誠懇,被口罩遮蓋的唇邊或許有笑。
貓葉 遊
明明兩人根本不是那麼熟悉,不該再理會她,愛花卻聽見自己自暴自棄的聲音:「貓葉同學,硬是闖進來,這下你高興了嗎?

「好好看著我啊?對,我就是他們說的背叛者,出賣朋友的小人!」

「不過是幾次小考作弊而已,有什麼好看不過去的?哈哈,我才不管……我、我就是要說出來……反正打從一開始,就只是友情遊戲而已……」
貓葉 遊
……那為什麼,自己又要為之哭泣呢。

實在是太過矛盾的感情,愛花已經是強撐著自尊不讓泣音顯露,但是像這樣被人緊緊握著手,眼淚還是無法抑止地一顆顆滾落。
貓葉 遊
聆聽著這一切,遊輕聲道歉,聲音讓人聯想到溫柔:「對不起,硬是闖進來。愛花同學……其實我現在很想緊緊抱你一下,可惜沒辦法。」

早已沒有了形象,愛花卻還是想要板起一張無所謂的臉,此以掩飾那股受傷的感受。但在遊的面前,那些都是毫無必要的,她繼續說了下去:「因為另一隻手弄髒了。」
貓葉 遊
「什麼?噁、這是……蜜蜂?」

「不知從哪飛進了我們班,本來想將牠抓在手中放生,但一不小心——」

「這種時候就別管廁所裡有人在哭了!先洗手!」
貓葉 遊
這就是貓葉遊與久野愛花相識的過程。它足以詮釋友誼的不可思議,時而脆弱易折,卻能以未曾想像的方式萌生。
比起星空下的談心,或者默契傳球後的相視而笑,有時需要的,僅僅是一隻蜜蜂。
貓葉 遊
放心吧。桶潑之水漫過地磚,將自己也淋得渾身濕透的遊輕柔地說,就當一不小心將水塔弄破,或者穿著衣服,走入海中。

即使到了很久以後,愛花也依舊無法忘卻此刻的遊。
分明早已記不清當初哭泣時的感受,連自己說了些什麼也漸漸無從追溯,但是,唯有她的表情和話語,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忘懷的。
貓葉 遊
「愛花同學,你打開了門。我真的……真的好高興……」
「比想像中的、高興。」

滴落水珠的短髮少女是在微笑嗎。
或者說,同時流下了眼淚。盡管沒有理由。
貓葉 遊
不防水的筆芯,於她胸口暈染出鮮亮的青藍;纏捲在身上的繃帶滑落,蜿蜒在積水之中。
每當愛花想起那日的遊,就會有種再也見不到她的感受。
竭盡全力想要打開那扇門的遊;掌中朦朧握住了什麼,卻仍舊未知全貌的遊;還有,從那日伊始、直至今日,屬於遊的訪談。
貓葉 遊
「還在繼續嗎?都一年了,你還真有毅力……好了,明天要去戶外教學的人早點睡,大學生要去參加第二攤酒會了。」
時間宛如逝水,掛上通話的久野愛花縮了縮脖子,行走在早已取代暑氣的寒風之中。
貓葉 遊
冬日讓星空變得高遠,她在紅綠燈前止步,不由自主凝視著緩緩滑過夜色的光點。那是夜行班機,但在逸散的思緒中,它是彗星,亦是從光年外而來的不明飛行物。
她想:若是你的追尋如願以償,你將會變成什麼?
貓葉 遊
或許,就像失去重力的幽浮。
永遠永遠,在天上閃爍。
貓葉 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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