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由紀夫《性命出售》

任何人都可以輕易說出人生沒有意義，然而要在沒有意義當中活下去卻需要無比強大的力量。

久違三島由紀夫的長篇。本來僅僅因為沒書可買而隨興購置，結果得到超乎預想的閱讀體驗。

照慣例先敘文筆。不得不佩服三島由紀夫在結構與伏筆安排的實力，每一章節均截在令人亟欲探知後續的一句話。故事中期以前，每一次「性命出售」的事件俱可以視為一部短製，復能承上啟下連貫成長篇。除此，語彙選擇不乏令人眼睛一亮的句子，節奏明快乾脆，可以輕易沉浸在閱讀過程，是一般讀者也能心滿意足的作品。

每次出售性命一心求死，卻每次都成為共死的生還者──此前提故事進入中期，逐步成為羽仁男開始「害怕死亡」的伏筆。與女吸血鬼夫人殉情未遂，無處可去而邂逅為重現童話中的死亡不擇手段的玲子，終於成為轉折的導火線。

躲避玲子、躲避追殺的緊張感與故事前期的從容形成戲劇性對比。用一次玲子的瘋狂行徑點出羽仁男放言的「不畏死」已蕩然無存，甚至開始遭受苟且偷生之訕笑，接續逃亡的中後期篇章。竊以為最值得欣賞的便是轉折段自然鋪就轉變的手法，實則劇烈可又不知不覺，是非常漂亮的溫水煮青蛙。

其他認為出色的是情感關係的描摹。不必要的愛情戲碼於我有多扣分相信已毋庸贅述。但《性命出售》描寫羽仁男和吸血鬼夫人、玲子甚或其他女人的敘述並不會觸動前述提及的反感。試想許是三島由紀夫筆下的情愛關係並非真摯的拯救，更非無可無不可的「設定」之故。描寫最豐的兩名女性──吸血鬼夫人與玲子，也著實是情節轉折的伏筆或導火線，絕非刪掉也無妨的橋段；乃至與看護婦等過場角色一筆帶過的調戲之詞，皆極言羽仁男的無賴和耽溺官能。

羽仁男觀看女性的視角幾乎都帶有肉欲意味，或彰或晦地都昭示了羽仁男看待感情──正言之看待女人的態度絕非拖沓纏綿，僅是限於本能之疇的享受而已。在三島由紀夫的作品常見這類描寫。雖則思忖對部分讀者來說會感到不適，但不托乎愛字而顯得乾脆，祇維持常人謂之膚淺的聯繫，個人並不討厭。

閱讀迄今──尤其是開始寫筆記之後──我常以為結局、收尾是一部作品最困難的所在。無論多麼出色的小說，似都難逃結局空虛一途。除非是返回日常乃理所當然的私小說之流，否則多數聚焦特定事件、發展，高潮迭起的作品經常收尾不乾不脆，抑或予人燃燒不完全的委屈感受。然而《性命出售》的結局恁是出眾。終章的發展合乎情理而出乎意料，同時對百無聊賴的現實與羽仁男整部故事中的經歷極盡了譏諷之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