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定交流】Ft. SA｜ 卡洛斯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貪婪的能力。

周而復始，那炎熱的太陽扭曲了整座扁豆田，讓它看上去沒有盡頭。

深棕色的豆莢往四面八方延伸而去，彷彿與天際抗衡，放眼望去，只見刺目的陽光，無情地灼燒著這片土地，唯遠方地平線的盡頭，可以勉強看到朦朧的山影。

卡洛斯依然是身穿那件麻質的破袍子，幸運的是：冬冷夏熱，很符合苦行的主題。他拿著採小扁豆用的鐮刀，突然感到一陣暈眩，整個世界譬若蜉蝣般，朝生暮死，不過這種錯覺很快就退去，他踩穩腳步，極目眺望，這是個乾渴的作業，正常的身體絕對會前所未有地渴望著水。

不過，他是個苦行僧，可以冷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脫水，就像在觀察臘肉被太陽烘乾一樣，只憑理智在真正必要時潤一潤自己乾裂的皮膚，以及內心黝黑的深淵──這一切都令他喜悅，男人露出一個可怕的笑容（或許只是臉上的神經抽動了一下），然後蹲了下來。

尼古拉生來首次發現這世上也有渡鴉幫不上忙的事。他為此深感挫敗。起先，當卡洛斯修士向他提及收成的工作機會時，他還有些猶疑，不過多半仍舊是因為那工作遠在諾鄔利，而他自上次去那運屍回來雙腳燒痛一回之後，對諾鄔利實在沒什麼好印象。雖說離開他的墓園總讓他揣揣不安，但有卡洛斯修士的同行，想必不會是趟太糟的旅程。

卡洛斯修士是極為能幹的高潔之人。耕田獵熊洗衣苦行，沒有一樣難得倒他。尼古拉亦是因此打從心底尊敬他。然而，卡洛斯修士終究也是凡人。而凡人終有其極限，即便是無所不能的卡洛斯修士亦然──就在剛才，卡洛斯修士終是不支倒地，彎身俯在地面，在乾渴之中無所不用其極地鞭笞自己的心身。

無可厚非，畢竟烈日當頭，他的後頸也像是被點了把火。再加上，那把農地領班發給他的鐮刀沉重得堪比一條生命，光是拿在手上就幾乎扯斷他的手臂，遑論還拿著去割些什麼東西。
於是尼古拉決定沿用他一直以來的慣用手法。他輕吹口哨喚來渡鴉，指示牠們代替他和卡洛斯修士進行收割工作，鴉群照辦，牠們靈巧地在作物之前來回移動，以尖銳的鳥喙俐落地摘下扁豆莢，將這些熟成的小東西快樂地收割進自己的肚子裡──這些渡鴉，中飽私囊不說，有些甚至跟一旁虎視眈眈的雀鳥打起架來。

凶狠的鳥鳴此起彼落，細碎的啾鳴驍勇善戰，與強勢的鴉聲猛烈撞擊，兩種鳥群你爭我奪互不相讓，渡鴉乘著風拔高起飛，看準了雀鳥的飛行路線猛地俯衝，尖喙緊噙著雀鳥的喉頭，小雀踢腳扭頭，渡鴉死咬不放，拎著那迷你的身軀繞圓升空，奄奄一息的雀鳥毫無辦法，任由渡鴉扭頭把自己甩到半空，才想著終能逃脫，怎知又一隻渡鴉張爪襲來。
尼古拉仰頭，看著吃飽的渡鴉在天上歡快地將雀鳥拋來傳去，不時拔下獵物的羽毛羞辱對方。他本想喚牠們，想想還是作罷，要是扁豆全進了渡鴉嘴，他和卡洛斯修士豈不是得雙手空空地回家。
或許他不該事事都要求渡鴉。尼古拉想著，使盡力量嘗試揮動那把鐮刀，豈料他不知怎地腳一滑，面朝田地摔下，臉部擦過鐮刀，一抹鮮血灑在地上。看戲的渡鴉嘎嘎笑，笑他用鐮刀還太早，一個不小心死神就來收割尼古拉。

四周盡是鴉雀爭鬥的聲音，或高亢或輕快、或淒厲或歡愉……但對卡洛斯來說，只是通通混雜成了一種尖銳的嗡嗡聲響，在腦袋裡迴盪。他感到一口氣哽在喉嚨哩，額頭上的汗水猶如雨滴似，源源不絕地滾落，他索性蹲下，試圖遠離讓人痛苦的熾烈陽光──可惜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他在地上觀察著這些小扁豆，艱難地用尖銳的鐮刀割下豆莖，隨著單調的農作，一時間所有人生回憶都翻湧上了心頭，彷彿心裡有隻狗在追逐著自己的尾巴，他想起了早逝的父母、被天火淹沒的妻女……然後又是父母，周而復始，彷彿一種熱季的詛咒。

『──咚！』
突然間，卡洛斯聽見了一聲沉重的悶響，那不是鳥類或豆莢能發出的聲音！是尼古拉重心不穩倒在了地上，他想上前幫忙，沒想到一不留神就割破了手指。但他對於傷口沒有太多依戀，而是一個箭步上前，撐起尼古拉躺在乾裂泥地上的身體。

「孩子，你還好吧？」
他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情，卡洛斯覺得十分遺憾，還有悲傷。

尼古拉的顴骨上綻開一條紅縫，疼痛亦同時花開結果。尼古拉感覺臉頰上有條河流穿過，細細涓流，滑過顎線，落到鎖骨。
他瞇眼，看清那抹深邃的藍不是夜空，而是卡洛斯修士的眼睛。至少自己還神智清醒。
「沒事，先生。」他答，並嘗試靠著一己之力坐起身，一面用手腕擦擦臉。
烈日如炎火，他這才注意到卡洛斯修士的臉色極糟，瞳裡的聚焦甚至有些渙散。尼古拉想也沒想，舉起手在卡洛斯眼前擺晃，像是上回他倆在墓園招呼彼此的手勢：五根手指，兩根手指，握緊拳頭，兩根手指，握緊拳頭，張開手……如此反覆，雖然尼古拉並不確定卡洛斯是否記得這些手勢──兩根手指是我會將你戳瞎，握緊拳頭代表我會揍扁你的鼻樑，張開五根手指則是準備吃我的巴掌。這是渡鴉告訴他的，現在諾鄔利大為流行的招呼遊戲。

四周一陣焚風吹過，乾燥的小扁豆們發出一陣令人不快的沙沙聲響，好像在悲憫兩個人的遭遇，卡洛斯感到那陣風捲過自己的傷口，他把農用鐮刀丟下，用顫抖的雙手捧起尼古拉的臉面，現在，這孩子的雙頰除了一些土屑之外，還多了男人滾燙的熱血。

「快去包紮吧，否則會留下恐怖的疤痕，不要像我一樣……」他的內疚之心此刻不斷敲打狂嘯著，他認為自己要為尼古拉的傷勢負責，即便那只是個恐怖的意外。然而，陽光依舊令人作嘔，無情的閃耀著，刺得人們睜不開眼，讓每一滴汗水都反射著痛苦。「更糟的是，鐵裡也住著魔鬼，如果不……」卡洛斯面如死灰，他眼睜睜看著尼古拉比出遊戲的手勢，起先有點困惑，但他還是鬆開雙手，照著順序比出五根手指、兩根手指、握緊拳頭……

然後，兩根手指，是他努力吸進乾熱空氣的兩片肺葉；握緊拳頭，他的心跳瘋狂跳動，腦子裡想著：我或許會死在這裡；五根手指，他高大的身影晃了一晃，好像在驅鬼似地舞了半圈，旋即撲倒在地。

甜美的湮滅沒有如期而至，腫脹的太陽繼續發熱。

高大堅毅的男人倒下，尼古拉的內心也有某種東西跟著崩塌。
「叔叔！」
尼古拉驚叫，一腳踢開礙事的鐮刀，用力吹了聲口哨喚回所有渡鴉，哨聲短而響，鴉群聞聲展翅，在夏季的烈日面前張開一整片烏雲壟罩，範圍足以遮蓋尼古拉和卡洛斯的身影。鴉群的陰影擁抱，讓兩人暫時融入死亡看不見的死角。
方才劃傷的顴骨灼燒，幾乎要化去他半張臉皮。然而尼古拉沒有時間在乎自己的傷，他抓著卡洛斯的手臂，奮力地將男人扛到肩上，一步一步地將卡洛斯半扛半拖到遮蔭處。

要比起讓生命續存，尼古拉更懂得迎來死亡的方法。來到他手上的生命無不是死亡。即使懷抱如此恐懼，尼古拉依然死命抓住卡洛斯。他背著卡洛斯到休息處平躺下來，並向農地領班要了一壺水以及一面以麥稈編成的大扇子，他動手解開男人的上衣，用那張大扇子對男人搧起輕輕的微風。尼古拉的眼凝視男人，分寸不移，深怕下一刻死亡狡猾地降臨。

兩三隻渡鴉停在休息處的上方盯哨。渡鴉能感知死亡，渡鴉能欺騙死亡。這是梵克里家信奉的道理，渡鴉不只維繫生死的橋樑，更是能夠戲弄死亡的詐欺師。不只比死更狡猾，手法也更高超，所幸渡鴉喜愛人類，心善的渡鴉願意守護人類直到今天，這是人的福。

不知怎地，尼古拉忽然想起父親的話。父親曾告訴他，要想能欺騙死亡，那麼就躲在渡鴉的影子下吧，渡鴉的羽毛能夠遮掩生命的亮光，生命若沒有亮光，死神亦無目標。
過去的他總把這當成童話，然而就在方才，他因可能的死亡而懼怕地召來渡鴉。哪怕是童話也好，他會用盡所有方法留住卡洛斯的性命。

來到他手上的生命無不是死亡。但尼古拉也清楚感覺到自己和恐懼鬥爭的力量，過去他曾認為死亡自有定數，要求生的機會則是人類貪婪的本性。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有貪婪的能力。尼古拉抬頭，看見休息處前的腳印烙印般地刻入土裡，那是他的鬥爭，那是他的力量。他當時拖著卡洛斯的腳步踩得有多深，他的貪婪就有多強。
大雨將至。微風裡的水氣這麼告訴他。尼古拉低頭，凝視卡洛斯時刻痛苦悲傷的臉龐，手中的扇子沒一刻停下，微風搧走太陽，吹離死亡。
「叔叔，別死啊。」他低聲祈求，如此貪婪，如此渺小。

一首童謠在他的腦袋裡歌唱，說什麼也不肯離去──那光陰如紙、人生如漬啊；一切如新，終將不變…… 簡直要把人逼瘋。卡洛斯做了一個夢，夢裡有黃金般的大地、低矮的鬼草跟無水的空氣，噢，那不是黃金，而是太陽可怖的光輝，即將把人世間的一切通通融化，就連身體裡的血液也都要『蒸發』。

卡洛斯夢見自己烈燄焚身，輕哼了一聲，然後在黑暗中猛然起身。關於黃金大地的噩夢讓他餘悸猶存，像拴狗的項圈一樣勒得他無法呼吸，他在昏厥中翻來覆去，頭下枕著一堆輕而無味的麥稈──有人搬動了他，並且試圖讓他舒適一點，此刻，卡洛斯感到十分涼爽，低頭一瞧，發現自己的修士服濕溽且大敞。他舔了舔自己的臉，嚐到水的味道，手邊甚至還有一碗乾淨的清水，他喝了一小口──就一小口，確定自己的腸胃沒被燒壞後，才咕嚕咕嚕地把水一飲而盡。

他環顧四週，此時收割小扁豆的人群多半都回家去了，只是他的右手似乎碰到了什麼柔軟且蓬鬆的東西，那是尼古拉一頭曬得退色的棕色髮絲，遮蔭處安靜而黑暗，太陽下山之後，再也沒有那種致死的酷暑，他摸了摸那孩子的腦袋，發覺對方累得沉沉睡去，在自己暈厥後，他勢必費了好大的勁才能把自己挪過來吧。

有的時後，人類對光也可以像對食物、飲水一樣飢渴，但在此刻，他覺得黑暗正好。

FIN

謝謝叔幫我拉線(太沒用了ㄅ

※後來兩個人都去找黛安娜乎乎秀秀了
（黛安娜：

SA / 黛安娜 Diana 幫TAG（黛安娜？

小扁豆好危險喔，謝謝尼古拉中陪我玩耍！！！ 此後卡洛斯討厭的東西一定會多一個小扁豆吧（？）

謝謝卡洛斯中跟我去收割，尼古拉沒有渡鴉就很廢，謝謝阿叔包容

你們的文字怎麼那麼悠美和流暢 這樣是合法的嗎？？
我要報警了ㄛ？？？？
通通過來給阿姨照顧
通通把你們收進書籤裡面

我說不出其他話了，沒有文字可以形容捏
你們舞跳得好好……

SA / 黛安娜 Diana : 謝謝黛安娜餒！最厲害的地方在於這是我們今天對出來的 (簡直火箭

我飛舞 我狂熱！看到兩個對於生命觀念各異、卻還是都在意對方受傷、不適，甚至死亡的人。
不管是卡洛斯恍惚的惡夢、或是尼古拉認為求生是貪婪的本能都是好有趣、好值得深談的概念！真的一本滿足！！

歐齁 秀秀尼古拉寶寶跟叔 熱到暈倒跟被鐮刀劃到都好痛苦而且在那個當下真的會覺得是不是死亡降臨了
好喜歡尼古拉猶如在死亡邊線掙扎著、渴望著生的希望的祈求，對於尼古拉這個成熟而且不畏懼死亡的孩子來說是好動人而且好震撼的一幕
卡洛斯的夢也好貼合他的身分跟意念 那是瀕死的幻境但是漸漸被生存的本能喚醒的感覺，而且那句黑暗正好好棒 突然覺得對卡洛斯來講應該是一個安心又安全的環境吧
你們真的文風好合每次看你們寫文＆交流都要讚嘆……謝謝兩位神仙……

【SA】艾利亞斯成長中 : 謝謝艾利！！我在跟尼古拉中對交流的時後，彼此都覺得只是採個小豆豆（？）結果便得如此生離死別時在是有點好笑，還好呈現出來的故事我自己也很喜歡，尤其尼古拉不希望叔叔死掉那邊真是太令我動容了（趁機偷誇！
卡洛斯在這一整個交流裡面都是處於超不舒服狀態XDDD 唉唷叔叔你振作一點啦！不過我其實很喜歡寫一些跟夢啊暈厥有關的東西，所以卡洛斯你就多暈一點吧（卡洛斯？？？
最後再謝謝艾利這麼捧場！ 我自己也寫得非常開心喔！！！大家能喜歡真是，超級宇宙開心喔！（喔。

VIT| súlfur✧阿方索 : 謝謝阿杜中！能得到您激賞是我跟叔的榮幸 阿尼確實跟卡洛斯的各種觀念都不大相同，對尼古拉來說，卡洛斯不只值得敬愛，且也是改變生命觀的重要人物，尼古拉把生死看得那麼薄，然而生命之於卡洛斯則是每天都扛著一顆大石頭一樣（？）卡洛斯的苦行，說不定反而會成為激發尼古拉對生命熱情的關鍵...！
看到您說這是值得深談的概念就覺得好榮幸 （明明只是去採扁豆），感覺之後尼古拉跟阿杜說不定也可以交流一下生命的概念...！

SA / 黛安娜 Diana : 謝謝安娜 安娜是電！安娜是光！安娜是最美的神話（老梗
尼古拉跟叔靠著美麗堅強的安娜又活過了一天

VIT| súlfur✧阿方索 : 嗚嗚阿杜中總是看得這麼仔細，又能給出如此細膩的評論！好開心喔！！！ 偷偷告白一下我真是超愛您精美的圖文創作，每次欣賞都是享受，羅浮宮怎麼……（不要每次都羅浮宮！）

雖然只是創作中偶然的火花，但我也真的很喜歡這兩個角色之間對於生命輕與重的不同看法……希望尼古拉跟阿叔之後都能快快樂樂的啦！ （痛扁骰子

【SA】艾利亞斯成長中 : 謝謝艾利中，確實對阿尼來說，能夠去挽救一個生命並且意識到這個行動的重要性是個很重要的里程碑（解成就？
尼古拉未來應該也是會被卡洛斯叔叔對生命（苦行）的熱情一點一點地感染
您真的太誇ㄌ我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ㄜ
只有謝謝謝謝跟謝謝 我會繼續努力（？

兩個人分別咚咚倒下去這畫面本來該有點好笑，但在你們兩位的文字濾鏡下也太文藝了吧嗚嗚嗚（沒有營養的文盲哭泣

啊鳥鳥打架是真的好笑

豆子被渡鴉吃了!!!! (重點
渡鴉在尼古拉裡變得越來越神秘，而且祖先流傳下來的故事像是慢慢浮現，像是為何之前有貴族強行要羽毛。

兩人的想法和行動好可愛（
雖然結果有點慘，但我覺得很可愛（面壁

契約 羅溫福克斯 : 叔姪割個扁豆割到生離死別，區區扁豆害人不淺！（怎怪扁豆？
渡鴉向來是尼古拉的好幫手，但看到有殺生的機會就很容易不受控 （恐怖

梨梨亞 : 沒有啦還是有割到一些帶回去交差領錢（領班看到卡洛斯的臉，不知道為什麼就沒再抱怨了
渡鴉影響了尼古拉蠻多，應該說尼古拉他們家（？？？）希望之後可以慢慢補一些過去的故事～
我也覺得叔姪很可愛！！阿就是去收割東西但卻出生入死得壯麗我真的 想必就是他們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