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


掘墳第二(狡兔三窟)

牛車從沒見過這麼醜的兔子。
牛車
牛車從沒見過這麼醜的兔子。

比小豬讓大的身軀,乾瘦而滿佈肌肉的腿,尖刺般的耳朵,眼睛很突,像顆快要跌出來的鐵球。皮毛斑駁得像牛車的衣服,灰灰黃黃,不少地方還禿了。看到這樣的兔子,牛車二話不說就動了網子,那醜陋的兔子在網中衝撞,牛車才想把兔子倒進麻布袋,竟被踢了一腳。

那兔子竟然從網中跳出,逃竄前用那猙獰前突的眼睛瞪了牛車一眼,又多踢了一腳。牛車想要拿起大鏟時,兔子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牛車
最近有人在收購兔子,也不應該困難的差事。春天過去,遍地也是青壯的兔子,瘟疫過去,城裡都是健康的人群。

牛車已經快十天沒有埋過死人了。

這也關乎他的惰性,自上次從鄔利諾回來,牛車便沒有出門找活的打算。而他這手藝,往往難以預約,也難估算一個月有多少生意,只有神知道。

柯因人不多,冬天未到,也沒太多挖坑的活。可牛車不願出去,他這次回來仍然沒有看到小豆。
牛車
一身泥巴背著鏟子,他確實只有掘墓的天賦,不但撈不到兔子,連松鼠也沒有打到。租借大網時還跟佃農討價還價了一會,白白幫人澆了一大清早作物,還被兔子踢出了兩道瘀青。

樹林之外,便是靜默會的修道院。那絨毛尖耳的惡魔會逃到修道院,打擾小豆的清修嗎?踩爛修道院的田地,咬壞青綠的蔬菜?還是爬到窗台上,打翻案上的墨水?牛車握緊大鏟,他突然覺得神給了他使命,讓他打死那絨毛尖耳的惡魔,再用烈火焚燒,使其不得復生。

噹,噹。

這時修道院的鐘聲響起,在林中揚起了一陣無形的風。

祈禱的時間到了。修道院裡,黑斗蓬白長袍的修道士肯定會放下手上的活,紛紛前去祈禱。他的小豆也必然放下了鵝毛筆,然後擦乾淨可能沾上了墨跡的雙手,再拖著過長的白袍,垂頭前去祈禱。
牛車
鐘聲停下時,牛車覺得自己再也不想追捕那絨毛尖耳的惡魔。他想讓絨毛尖耳的惡魔闖進靜修的祈禱,咬爛桌椅,打翻燭台,讓一切落入大火,然後他就會背著小豆,遠離那個靜默的墳墓。他雙手拉緊自己的兜帽,把自己藏在陰影之下,如此不敬的想法不能讓神看見,也不能讓小豆知道。這片樹林也似是洞悉了他的想法,成了庇護他的共犯,他不能再直面修道院,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企圖和居心。

樹林的出口是一道光,理應把他帶回淳樸的柯因。回神一看,竟被一襲黑袍擋住。好像他剛才心中所想已經被神知曉,而這黑袍是迎接他的惡魔。

牛車嚥了嚥口水,雙手握住大鏟擋在自己身前。
牛車
「牛車。」黑袍宣讀著他的名字。

牛車垂下握著大鏟的手,掂量著這沙啞年邁的嗓音。既不陌生,也不熟悉,但是他肯定在柯因的某處聽過。他還沒有回答,黑袍又道:「你被僱用了,兩天後同樣的時刻,回到這裡,豐盛的報酬等著你。」
牛車
……
牛車
掘墓理應是安全簡單的事。一把大鏟子,同樣的動作重覆千百遍,把沒有威脅的人放進土裡,再重覆同樣的鏟沙土動作千百遍,就能收到一日的報酬。然而瘟疫過去,掘墓的原因往往不再單純,有時候掘墓工得聰明一點,才不會做白工。

要是知道客人是何人,往往更好辦事。像柯因這樣的小鎮,誰要喪葬也算是半個鎮子的事。即使是沉默安靜的人家,也不會未曾在柯因的市集露面流連。然而牛車想了兩個晚上,也記不起那黑袍人是誰。
牛車
黑袍人肯定是柯因本地的人。穿著一身黑站在樹下,故意不露面,跟他一樣有不能見光的秘密,不能被神知道的想法。或者黑袍人長著告示板上的臉,是柯因惡名昭彰的犯人,找上牛車就是為了埋屍,甚至是特意伏擊他這個埋葬了許多人的掘墓工。

牛車見識有限,不能判斷這事情的默果,餓肚子時連他僅有的見識也不甚重要。他知道自己的小木屋裡早已沒有肉乾,只剩下一塊夠明天吃完的麵包。平日的蔬果起司也是去農家換來的,除非去河裡抓魚,不然就是坐吃山空的局面。鎮上有些窮苦人,逼不得已時便會上修道院討吃。佈施似乎是安東尼修士的職責,慈悲的安東尼修士會把麵包分給窮苦人,有時還會送上一小碗豆泥,然後大家就會在安東尼修士的帶領下沉默祈禱。
牛車
牛車寧願死,寧願被神發現他的陰謀,寧願落入地獄,也不願意收下安東尼修士的麵包。
牛車
於是他饑腸轆轆提心吊膽地背起鏟子赴會。

巧妙地繞開修道院和大道,他務求隱秘,沿路回頭看個不停,柯因的人都不能知道他去了樹林。他的慬慎或許是有用的,雖說柯因人也不在意掘墓工跑哪裡去了,但樹林裡確實好像只剩他一人。

抵達約定的地點時,修道院又傳來了鐘聲。

噹,噹。

黑袍人比他早到來。平坦的泥地上多了一個大坑,看上去不是掘墓工的傑作,邊緣粗糙,坑內凹凸不平整,但黑袍人就這樣屈坐在坑裡,手腳也不能舒展。

沒有人知道黑袍人是怎樣死的,連牛車也不知道,他是探頭到坑裡時,才知道黑袍人是真的死了。
牛車
黑袍底下,還有一層發黃的白長袍,拉下黑袍人的兜帽,牛車才看清他的頭髮。終究是沒認出黑袍人,但牛車知道他是誰了。

靜默會的修士。

老修士身側有一個小瓶,深褐的液體從甁口流下。雙腳赤裸腫脹,潰爛,似乎沒法塞進任何鞋襪,也惡臭無比。 骯髒不堪,老修士的臉容卻十分安祥,雙手交置胸前,手指夾著一小張莎草紙。
牛車
「牛車?」

樹林陰暗中,傳來不應有的聲音。

他的小豆,踏進了這片幽暗和惡臭中,徬徨地看著他。

牛車覺得喉頭發苦,他並不想在這種地方,以掘墓工的姿態看見小豆。他身在惡臭的深坑,衣服上是難以洗去污泥,探頭看著死人,腦內盤盤著報酬。一切無關神聖,掘墓工的一切無關神聖和美好,他不願小豆看見這樣的他。
牛車
小豆握著唸珠,茫然地看著他,跟掛在白袍上的鐵面具一樣木然。幽暗中陽光透過草木落在那殘留稚氣的臉上,像山洞中一絲微弱的燭火,點亮了陰沉的樹林。牛車無法迴避,支支吾吾地應了一聲,小豆這才慢慢步近,落入他所在的同一片陰影中。

「魯必達兄弟請你來了,」小豆不忍地看著那雙腐爛的腿,「謝謝你,牛車。」

牛車卻不喜歡他這樣的道謝,他沉默地提起鏟子,魯必達修士冰冷的身體也迎來了第一撮蔽身的泥土。

小豆開始在土坑邊上誦經。

這是他有生以來初次在小豆面前掘墓填土,也是第一次聽小豆像個聖職者地為百姓誦經。小豆誦經的聲音沒有起伏,微小近乎沉默,如他鏟沙土那般重規律、重覆。

他偷看過小豆好幾眼,每一眼都快讓他後腦發麻。

經文每一個音節,都比修道院鐘聲更悲哀。他是埋葬死者掘墓工,他是為死者祈禱的瑪利安兄弟。
牛車
秘密的埋葬沒有多餘的儀式,小豆唸完經文,就站在坑邊看他填土。

土裡已經不見魯必達修士,僅剩一個無盡的深坑,等待牛車一筆一筆地填好。

「我們⋯⋯不能把這件事說出去,魯必達兄弟只是失蹤了。」小豆蹲下來,看著深坑裡曾是老修士臉容的位置,「魯必達兄弟說他的虔誠之心動搖了,才會被神降下懲罰,他沒法去掉醜陋的標記,也不願接受審判,寧可冒犯神的意志自我了結。」

牛車沒有回答。小豆雙手覆在臉上,嘆息道:「我好像做了錯事一樣。」
牛車
牛車仍舊沉默地填土,還好小豆未曾注意他咬牙切齒,猙獰近乎惡魔。小豆也不怪他的沉默,靜默會教導,沉默是虔誠,沉默是美德,他們之間以沉默為善。過了一會,小豆搗弄起腳下的泥沙,舀了一把土,灑到土坑之中。

如此來回了好幾次,牛車再也無法忍受。他握住小豆的手腕,顫聲道:「你不要做這種事。」
牛車
小豆被他嚇到,卻沒有縮手,可他看見了,無邪的雙眼在忍痛。掘墓工的手套粗厚,是握鏟子弄沙土的,不懂得小豆的手腕多脆弱。牛車馬上放開了小豆,重新埋頭在土坑之中。

小豆站在他身旁,直到魯必達修士長眠之處化為平地。

牛車的差事結束了,他背起鏟子,遲疑了好一會才跟小豆道:「你回去吧,鐘聲都快響起了。」

「牛車。」小豆還站在原地看他,「我們是不是許久沒見了?」
牛車
牛車搖搖頭。

太久了,每一天都像神的審判。

小豆沒等到他的答案,只能抬頭看著林外的修道院,朝那高聳的鐘塔輕聲道:「我要回去了。」

快回去。此刻牛車是捨不得的,但是他恨不得今天未曾見過小豆。誦經的修士,喪葬的掘墓工,他和小豆明明不該如此,卻只能如此。
牛車
他目送小豆離去後,才朝小豆消失的那片樹影喊:「小豆,小豆。」

「小豆……」

滿佈沙土的掘墓工手套不宜擦淚,因此他也阻止自己落淚,最好的方法就是提醒自己掘墓工的身分。

他從口袋裡拿出了那片莎草紙。
牛車
……
牛車
魯必達修士在製圖上未見天賦,但是牛車對柯因太熟悉,這是他跟小豆長大的山林,只要一點線索,他就能摸到方向。

遠離修道院的樹林盡頭,是一座巨大的山石,往上一看極為陡峻,彷彿深坑黑土中的堡壘,是夢裡才該有的景象。石洞不知有多大,但入口放著一盞剛熄滅的油燈,燭芯下還有好些油料。

牛車點了燈。
牛車
石洞是陋室,依稀能看出哪裡是石椅石桌,又有哪裡能作石床。石桌上散落著一捲又一捲的莎草紙,還有一個小布包。

一些零錢,不足以作為報酬。有幾瓶葡萄酒,但也所剩無幾。有食物,除了幾塊尚為完整的麵包,就是腐爛到生了惡蟲的果子。

牛車有些洩氣,他用豆大的燭火尋找財物,但修士向來身無長物,哪怕是秘密隱居之地,也不曾藏寶。他照著石床,那裡有跟魯必達修士一樣的氣味,惡臭,令人皺眉的惡臭,但是他的眼睛卻被床邊石壁的一行深紅文字吸引過去。

沉默之中沒有愛。

沉,默,之,中,沒,有,愛。

他一字一字跟著唸,心臟猛烈跳動,彷彿在石洞中找到了無上的寶物。
牛車
啪㗳!

腳邊突然的聲響嚇得他差點摔了油燈。低頭一看,有鐵籠,極為陳舊,還夾著幾根雞毛,但裡面住著一隻惡魔。

絨毛尖耳的惡魔用長牙啃咬鐵籠。絨毛尖耳的惡魔沒有逃出樹林,而是來到洞穴之中。

牛車知道,那是魯必達修士給他的報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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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車
打個兔兔扯了超多wwww希望沒太多錯字
小豆用有點突然的方式出場,牛車怕怕
順便用人世磨難折磨路人老修士A,感謝老修士代牛車受難#

一樣是看到這在感謝你!留言歡迎當自己家裡
牛車
我好智障 原來忘了貼最後一段兔兔 救命 (貼回來
梨梨亞
用絨毛尖耳的惡魔來形容兔子好有趣,文字裡帶著牛車內心的抑壓感和厭惡教會的想法,同時也看到他很重視他的小豆,不想讓他受傷或被任何東西傷,包括泥土。
最後恭喜牛車得到修士的住所
SA|尼古拉
真是救命 您寫得太好了,要兔子有兔子,要修士有修士,要小豆有小豆,要心痛有心痛 (模糊
總是如此深沉的感情,但從不懈怠劇情的推動,就跟牛車一鏟一鏟地填土一樣,終成一塚美麗的墓,餘下的都是傷感
我...我...我真的太喜歡
HC|伯奇・埃朗
小豆突然上線! 牛車為什麼這麼討厭兔兔 居然把牠形容成絨毛尖耳的惡魔wwww
SA🦊錫恩
牛車中好!文章超級好看鼓起勇氣進來踏踏QQ

您的文字好吸引人,直白精煉的敘述生動的反應了牛車有點木訥單純的粗人性格,但是又有好多彷彿牛車自己也難以說清的情感悶悶燒在裡頭,好喜歡他和心心念念的小豆重逢又分開的橋段,見不到時轟轟烈烈,見到時又只能表現得清清淡淡,太青春太惆悵了好好看嗚嗚嗚

也想表白修士那句「沉默之中沒有愛」寫得特別有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他這些年來苦修的頓悟呢,看到修士選擇自我了斷好感傷
暈船人
終於緩緩的看完!!天啊好喜歡牛車中的文筆!!!有一種白話感卻又像在說故事,這麼切身這麼真實! ! 兔子被形容成尖耳惡魔也好有帶入感,修士的選擇超級反轉,沒想到兩個任務故事能這樣結合!太精彩了!小豆的出場也好精彩一點也不突兀!從牛車的思念裡走出來一樣,牛車不想抓兔子,想讓兔子燒了那個地方讓自己帶走小豆的心情讓人好動容⋯⋯洞穴牆上最後那句實在太悲傷了,整個壓抑的氛圍到這突然爆炸一樣⋯⋯哎好好看⋯⋯
牛車
梨梨亞 : 謝謝灰中!想了很久如何用牛車的視角妖魔化兔兔,牛車就是個憂愁有話說不好的十八歲,只懂得追著小豆跑(?)意外得到了有點髒亂的石室他一定會好好使用的
牛車
SA|尼古拉 : 嗚哇再次感謝尼古丁中的熱情誇讚 牛車要兔兔有兔兔,要工作有工作,要小豆有小豆真是非常幸福的一天,雖然有點小傷感但還是完成了很多大事到底是找了新家還是自己填自己墓還是未知數
牛車
HC|伯奇・埃朗 : 中之也心急想讓小豆出來了(牛車興奮) 其實兔兔是很可愛的,牛車不討厭可愛的兔兔,但太可愛就會留下養或者送給小豆了,所以只好給他抓一隻長得比較凶殘的兔兔,其實還有參考(??) https://images.plurk.com/3W4Yh7hllbC3zKwO3QOMnw.jpg https://images.plurk.com/4NmDmkhPgI6jBYFNTuksvY.jpg
牛車
SA🦊錫恩 : 謝謝錫恩中!你不說我也沒注意到,真的是見不到時想得天花亂墜,見到了又表現得這麼窩囊,就是個自卑的青春惆悵小年輕才會做的事 修士那句對牛車來說也是震撼教育(?)各位愛就要大聲說出來 話說其實修士懂多點科學大概就不會ry不過也可能因為信仰一樣ry
牛車
暈船人 : 謝謝伊諾中!其實本來是想兔兔中加入一個掘墳故事(還構想了另一個故事,大概之後用了),但想到要逼小豆出場,果然還是要跟修道院有點關聯才好下手,也順道拉出了石室推一下牛車的主線 小豆真是想著想著就來了,但牛車還在憂傷不懂抓緊(?)下回要進一步讓他領悟沉默之中沒有愛
HC|伯奇・埃朗
買尬wwww居然來會拉弓射箭wwww真的是絨毛尖耳的惡魔 不愧是掘墓人牛車,能降伏這種可怕生物
牛車
HC|伯奇・埃朗 : 嚴格來說是偉大的魯必達修士降伏了惡魔 牛車幸運尾刀,再次感謝修士!(修士:
SA|哭包
牛車真的不愧是亡靈城的黑暗之主 他給我的感覺好像武俠小說內斂的男主角,這篇就彷彿他某天有了特殊機緣埋葬了世外高人,結果得到了武功秘笈的地圖並且因為秘笈中的一句話而大徹大悟⋯⋯唉您的連載真的好好看,我配飯吃可以吃三大碗(太多)
牛車
SA|哭包 : 哈哈牛車得到機緣得到秘笈還得到修煉的洞府!夏季還有一場免費的雷劫!功力大增早日鏟除安東尼修士!達西中慢慢來,謝謝你觀看牛車的修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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