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抱歉打擾你了⋯⋯」

待郵輪一停靠關島，他便下船尋找最近的飯店，連上飯店網路後打開通訊軟體，卻在準備按下聊天室上方的撥號鍵時，猶豫了。

接通之後要說什麼？「我查了白玫瑰的花語」，然後呢？

望著停在幾天前的對話，他的心臟不由得加快鼓動，郵輪上沒有網路可用，他只能在抵達關島後，一次回覆對方這段時間傳來的訊息。輕鬆交換生活近況的互動模式持續了十年，如此穩固且令人安心的友誼關係，是否可能因為自己這一通冒然的電話，在一夕之間變質？

⋯⋯不過，要是什麼都不說，一定會留下遺憾的。

深吸口氣，嘗試拋開所有自離開夏威夷後累計至今的、空泛的顧慮，他鼓起勇氣撥通電話。
就算最後真的因此變質了，他想，我們還會是朋友⋯⋯吧。

「和歌都... ...？」電話另一頭傳來黏呼成一團的音節，明顯聲音的主人是剛從睡夢中醒來，睜開迷濛的雙眼，確認來電是自己正在郵輪渡假的朋友，是要到日本了嗎？

「你要到日本了嗎？」昨晚趕公司加班的案子，她難得睡到將近中午，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回覆好友來電，畢竟約好，等和歌都回到日本後要帶著白玫瑰去迎接他。

「你在休息嗎？不好意思吵醒你了，那我——」就不打擾了。 在撥通電話吵醒對方後，以此作為退縮的藉口，反而更失禮吧。

嚥回話語後，他連忙改口：「沒事，我在關島，想說問你有沒有想要的東西，」環視周圍，飯店內似乎沒有設置禮品店，他也還沒查過關島有什麼特色伴手禮。掃視了一圈，沒有發現任何可以作為擋箭牌的話題後，更難掩什麼都還沒準備好的心虛，「玫瑰⋯⋯的吊飾，之類的⋯⋯」這種東西日本境內就買得到了吧。

成海和歌都，好好說話。 抹了把臉，他第一次深刻後悔怎麼能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狽。

「沒事的，相反的，我很開心一早起來聽見是你的聲音。」語氣當中帶著笑音，有些沙啞，是因為隔了一夜都沒喝水緣故，她改成藍芽無線耳機麥克風後，一邊繼續話題。

聽見和歌都說已經抵達關島，那離日本是不遠的距離，是時候跟花店訂花束了。
「已經快要到日本啦。」邊倒水一邊聽著對方和尋常不同語氣再問著自己要不要伴手禮，嗯... ...？感覺和歌都今天有些奇怪。

玫瑰⋯⋯的吊飾，之類的⋯⋯

... ...？這在哪裡都能買到吧，玫瑰花也不是自己最喜歡花，難不成是上次談話讓和歌都誤會了。

「謝謝，但玫瑰應該是我答應要送你才對吧，和歌都很喜歡玫瑰嗎？」

「也、沒有很喜歡啦⋯⋯」對於根本看不見顏色的花朵，老實說也很難談論喜歡或不喜歡。停頓幾秒後，他又趕緊補上：「啊，但是六花送的我會很喜歡。」還一邊對著空氣用力點頭，要是被看到自己這副模樣，八成又會被笑吧。

「那個，其實送什麼花都可以，但我很好奇為什麼是白玫瑰，是六花喜歡的嗎？」難得回到日本，接機時就算什麼都不送，只要看到對方出現，他就很開心了。不過對方特別提及白玫瑰，而不是單純的「送花」——他想像的是一束裡面有許多不同品種的那類獻花——總讓人有點在意。

況且他當時還在結束對話後，搜尋了白玫瑰的花語，若真如對方所言，贈送花朵有時代表想法或心意的傳達，那麼白玫瑰究竟是以「朋友」而言，還是——

反正要是誤會了什麼， 他輕輕嘆了口氣，就只是尷尬了點，僅僅如此而已。

「因為白玫瑰的話，和歌都也能欣賞到，對吧？要和歌都也能欣賞才有意義啊！而且白玫瑰香氣也沒有其他玫瑰重。」喝過水後，六花的聲音沒有先前的沙啞。

「比起玫瑰，我更喜歡金木樨和銀木樨的花香，和歌都有看過嗎？那是一種小小的花朵，很可愛。」金木樨，又稱丹桂，是在秋天裡綻放小小的橙色而銀木樨是白色花朵，散發出柔和高雅的香味，雨天時金木樨會隨之打落一地，雨後會空氣中瀰漫著滿滿香氣。

她沒有漏聽和歌都最後輕聲的嘆息，雖然不太可能，和歌過往都不太在乎這些，但是──

「... ...和歌都，你怎麼會，突然問我是不是喜歡白玫瑰呢？」過往送禮時候，和歌都不曾問過的問題，因為在六花送禮時一般都會補充禮物的用途。

但送花時，和歌都過去卻未曾問過為什麼要送這些花... ...只是笑著說送給他挺可惜，因為他沒法好好欣賞。

「嗯，我有看過金木犀。」就是那些每逢秋季盛放，讓他只能成天與鼻水及噴嚏等花粉症症狀為伍的元兇之一。稍微露出苦笑，但謹慎地掩飾提到金木犀與銀木犀時，只有花粉症發作記憶的淡淡苦澀。

聽見六花的提問，他沉默了半晌，梳理好思緒後才緩緩開口：「因為六花絕對不會送毫無意義的禮物，就算只是贈送你喜歡的東西，對我來說也非常有意義。但六花這次什麼都沒說⋯⋯所以我自己去查了，白玫瑰的花語。」

「我想到年初我們一起去挪威的時候，你說曾經喜歡過我，當時我可能表現得不太在意，看起來也沒有很認真面對，」像是害怕自己的心跳聲會背叛他，悄悄傳至電話那頭似的，捏著手機的手稍稍收緊。

「⋯⋯但我最近才發現，自己真的錯過了你整整十年，對不起。」

... ...這是要買去波蘭機票的預兆，六花頓時不知道是自己要去波蘭還是和歌都鼓起勇氣買了去波蘭的機票。

他不是從來都不在乎這些嗎？出了名的瑞典神木成海 和歌都，怎麼會突然被冰雹打到一樣真的去查花語了... ...

六花聽見自己心跳聲碰碰──碰碰──的響著，胸口一陣陣疼，眼睛卻有些發澀的笑了出聲。

「... ...在高中跟你告白時候，發現你沒意會到而曲解時，我就知道自己失戀了。」想起高中埃及的旅行，和歌都當時回覆一言一句，不知道為何還是像讓心裡扎了針一樣難受。

明明這十年來都掩飾得很好，甚至說服自己不要對和歌都有任何期待，但卻還是在這十年間作死的一次一次暗示，所幸，最後理智總會戰勝情緒，能讓自己不用以最狼狽的樣子退場。

「沒事的，和歌都。」一如過往，每當和歌都失落無助時，總會適時支撐住他的一句話。

這算不算是二次失戀？

六花腦海中不知為什麼浮現這個念頭，她看不見和歌都現在表情，卻無比慶幸和歌都現在看不到自己臉，肯定很醜吧，比哭出來還醜的牽扯出來笑容。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輩子都不要讓和歌都看見。

和歌都肯定會困擾為難的，她喜歡和歌都放鬆笑著時候，談著一些瑣碎的日常，所以把感情全藏了起來，選擇依靠回憶活著，那怕這會讓心口疼得難受，哪怕每一句話都得將心意艱難的藏起。

「你沒有必要道歉，因為答案我早以前就收到了。」她的聲音有些艱澀，心裡酸的難受，果然還是喜歡他嗎？

六花甚至有些分不清，倒是是留念著喜歡著和歌都的自己，還是單純還是喜歡著現在的和歌都。

告白這件事情，一但說出口就意味著關係會發現不可逆轉的改變，知道對方心意後，一切都回不去，正因如此，他肯定是考慮許久才詢問自己，因為和歌都很膽小阿！

「⋯⋯沒事？」質問語氣裡摻了些許情緒，或許會因此嚇到對方，但他暫時顧不了那麼多了。

「好歹也罵我笨蛋啊，光是回想起那些相處的日子，我都想罵自己笨蛋了，怎麼可能只是一句『沒事』？六花總是這樣，默默給予支持與陪伴，卻忘了自己，明明再自私一點、任性一點也沒關係。我也想看你快樂、想要為你做點什麼，但你總是說『沒事』⋯⋯」

他輕嘆口氣，停頓了會兒，稍稍平復心緒，吞回那些未經潤飾卻著實真摯的話語後，才緩緩說道：「如果白玫瑰上可以插一張寫著『笨蛋』的卡片，我會很高興。」

「... ...如果你有相同喜歡的意識，那麼我從高中起和你說的每一句喜歡，在你耳裡聽過去也會不同吧？」六花的聲音有著明顯的顫抖，盡管她已經努力想平復心情，但狠狠被接開早已結痂傷疤，果然還是會痛。

「⋯⋯我也曾想過直接和你明說，畢竟和歌都太遲鈍了。」戲謔口吻在嘲笑著當年自己的懵懂無知，仍無法放下顯得自己傻得可笑。

「卻也自私想著，如果你沒拆穿我，那麼我就能多做你的朋友一天，如果你發現，我──」六花的話語如鯁在喉嚨，壓在胸口疼的發酸，幾乎喘部過氣，她是自私的，利用關係之便，硬是佔據和歌都身邊的位子快十年。

心臟揪的發疼，她深深呼吸好幾次，才能忍住差點掉出眼眶的淚水。

「⋯⋯抱歉，我這次就別送白玫瑰了。」渾身發顫，喉嚨瑟瑟發疼，她不想要把感情變成和歌都的負擔，卻不知道怎麼回答才不會像情緒勒索般難堪。

「⋯⋯」他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握著手機沉默了好一陣子。六花微顫的聲音聽起來很難受，也許不打這通電話，才是正確的抉擇？那麼他們就能相安無事地繼續當朋友，假裝誰都沒有對誰動心。
也只能當朋友。

「對不起，我──」不想讓你難過、不知道該怎麼好好告訴你，還是⋯⋯不甘願只能是朋友？ 再次將已爬上舌尖的話語捲回，從撥通電話的那刻起，就已經做出天大的錯誤選擇了，他還要繼續把事情搞得更糟嗎？

「⋯⋯到時候再說吧，抱歉，打擾你了。」腦內的轟鳴慢慢回歸平靜，卻似乎讓他的一字一句顯得無比冰冷：「餐廳讓六花決定吧，再麻煩你傳地址給我了，我會自己過去。」

⋯⋯如果你還願意見我的話。

「... ... 抱歉，我同事打電話過來了，可能是我交過去報告要討論。」這是第一次，六花沒有正面回覆和歌都。

他們相處十年之久，凡是和歌都抱怨或煩惱時，六花大都是默默地聽完，再輕聲地說著沒事的，和歌都，我陪著你。

但這一次，六花沒有正面給予回覆，和歌都聲音在腦中嗡嗡作響，她有點耳鳴。

沉默讓人窒息，他們以前是怎麼聊天？六花瞬間覺得一切都變得好陌生。

「希望你在關島玩得愉快，我先掛了。」沒等和歌都的回覆，六花便掛上電話。

待情緒平穩一歇後，才將上次去的拉花咖啡廳地址傳給和歌都。

她沒有約明確時間，因為她不知道和歌都哪時候到日本下船，但她暫時也不想管了。

撲向整潔的大床，她把自己整個人埋入枕頭內，現在拒絕再多想任何一件事。

結束通話後的靜寂轟鳴於耳畔，他無力地放下手機，站在原地呆愣了好一陣子。

⋯⋯搞砸了，徹底完了。 十年來她不曾像今天如此明顯地迴避自己，而自己大概也不曾讓她如此失望過，那一瞬間他們形同陌路，伴隨懊惱湧上的，還有失去作為朋友的她的恐懼。

手機隨後響起訊息通知的震動，六花傳了一個地址給他，卻沒有向他確認見面時間。他在螢幕鍵盤上反覆敲擊字句後又全部刪除，在貼圖欄位滑了半天，卻似乎連傳個表示感謝的貼圖，都顯得無比諷刺。

如今多說一句話，都可能陷入無可挽回的局面，或許他們都需要讓彼此沉澱一會兒，重新思索這段關係，以及他們將往何處未來步去。

索性關閉應用程式，他拖著略顯沉重的步伐，走回郵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