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職外快（一）

光一份因同情而起的施捨尚不足以使他洗心革面。
在煉鐵盆邊沾滿煤灰的雙手，即將往更烏黑的盆子裡探去。為了生存，有些人總得背棄良心，不擇手段。

──陰溝一角-《A corner of sewer》

貝赫莫特知道哪裡有巧取錢財的方法。

他觀察了好一陣子。盯著目標物自商會門口現身，坐上馬車、駛入暗巷，在富商與交易對象相談甚歡之時，少年如鎖定獵物的野貓一躍而下，伸手奪了富者腰間的錢袋就跑。身後傳來叫罵和驚呼，貝赫莫特視其為無物。他叼著命和錢財一路狂奔，也許被抓了下場就是另一隻眼遭人焚燬——可誰在乎。

凡人橫豎總得一死。

利維亞坦剛送離一名客人，面上洋溢的微笑尚且柔軟，便見一隻毛髮蓬亂的野貓撞過來，如同一團狂野的風。「爺哪。」娼妓笑說，那是上工時對著主人說話的溫軟稱謂，此時滿懷嘲諷，不帶一絲敬意。在他身後是不見天日的陰溝巷，不知誰拉起的鐵閘堵住了去路，瞎眼的貓鑽不過，如陀螺一般滴溜溜轉了圈，眨眼間沒入廢棄物投落的濃厚陰影，毫不理會喚他的人。

娼妓瞥一眼貓揚起的塵土，轉過頭注視他的來處──一名年輕人正從比鄰的窄巷朝他們的方向走過來。盛夏日光明亮清晰，有位婦人在高處拋曬一條床單，亞麻色的布匹沿著竹竿懸在半空，將陽光剁成萬千碎片，往蜿蜒曲折的巷道灑落一塊塊熔金與黑曜。

透過光影交錯的空隙，他望見侍僕靠得越來越近。爺哪。他喊住擦身而過、欲往深處尋貓的男性，以上工時對著主人說話的溫言軟語傾訴。年輕人——或許只大他幾歲——驚訝地停下腳步，在陰影圍堵下打量娼妓，似乎從他的姿態得到某種訊號，表情逐漸遲疑、困惑。

「我們日前見過，您在廣場望著我，對嗎？我記得您主人的棚車，更記得您注視我的眼神。您找我……今晚……」娼妓溫聲詢問，他站在光中，兩人相距僅有一條手臂，幾乎能聞見侍僕身上的汗臭及馬味，令人不適。「噢、噢，我來找回我主人失竊的黃金。」侍僕答道，侷促不安，卻足夠被吸引，有如嗅到雌蛾的公蟲。

「哦……我以為……」娼妓皺起眉，指了個對向。「我看見瞎眼的貓往那去了。」他說，接著再也不說。

侍僕呆立著，茫茫然，像根樺木。可真夠蠢的。娼妓在心底嗤笑。不一會兒，他聽見腳步聲遠去。利維亞坦謹慎地多等了數分，確認再無他人，才悠哉悠哉地大跨步到野貓藏身處：「小少爺，可以出來啦。」他敲了敲廢棄木板，震落一地粉塵與跳蚤

貝赫莫特回以沉默。他兇惡地瞪他一眼，甚至毫無感謝，逕自撞開木板、拎著錢袋，大步流星回陰溝巷。對方卻跟了上來，彷彿他們的目的地一模一樣。

相顧無言地走過幾條街，半盲的少年率先出聲打破了凝滯於兩人之間疏離的靜謐空氣。

「……哪來的被子。」貝赫莫特說。

大夥兒睡慣稻草和地板了，利維亞坦提著這麼個大傢伙回去鐵定奇怪。

利維大驚：「原來你也在，我以為這裡只有貓。」貝赫莫特指的是利維亞坦雙手扛著的笨重麻袋。攜帶重物的少年又推又拉，偶爾將之扛上肩快步走，若非他氣喘吁吁，彷彿像名遊戲嬉鬧的孩童。

「爪痕接的外快。這陣子農忙，來了一大群商旅，奧索里忙不過來嘍。」他捏起麻袋中一塊水漬斑斑的布：「富人就是會玩。」少年嫌惡地嘖一聲，彷彿昨夜沒睡在那。

「來幫個手吧，貝赫。酬勞還可以。」搶匪雙手緊握的錢袋鼓鼓囊囊，那需要以性命換得。利維僅是輕瞥一會便轉開了視線。「起碼能保你多看幾週太陽。」

貝赫莫特狐疑地看了利維亞坦一眼，決定不深入探討富老爺們的興趣，默默伸手接過被單。

「我們沒有肥皂。」他把錢袋塞到背後口袋，彷彿認為花錢買器具來清潔是件奢侈又愚蠢的事。「假如他們需要……」少年聳聳肩，「正好陰溝巷的大夥兒也要掃除，可以一起。」

為什麼要給別人洗？結果不是更髒？

「草木灰就得了，你去喊幾個人去收集這幾天用火剩下的東西吧。」得益於母親的知識，利維亞坦對清潔極為了解，保持乾淨對娼妓實在太過重要了。「再讓他們帶著木棒過來，髒東西要拚命砸才能砸出，跟鐵公雞一樣，死命擠才能讓他們下蛋。」

有一絲笑意洩漏於少年臉上。「手腳快些，我們還能多討幾袋來洗。走啦。」他邁開腳步，而貝赫莫特追在那一頭如同鳥羽的髮後。

貧民窟的少年朝日光逐漸遠去的方向奔跑，陰溝巷在短暫的喧囂以後，再度歸於平靜。

總和字數：1637
利維亞坦：1124
貝赫莫特：5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