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趁著店裡沒人，利里爾窩在櫃檯後方的懶骨頭裡，一手抱著塑膠罐，一手捏著本《總裁夫人帶球跑》，嘴裡塞滿糖，像隻衣食無缺的愜意倉鼠。

「把手放開！我說過這孩子不是你的！你不要再對我死纏爛打了！」
「不！我不信！寶貝！我不是你唯一的男人嗎！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我跟你說過很多次！我不認識那個女人！」
「我不想聽！不管你們之間是什麼關係，都跟我無——啊啊啊肚子！我的、我的肚子！！！」
「寶貝！！！」

劇情有多狗血，他看得就有多高興。一般而言，為了良好的閱讀品質，他通常會把門上吊牌翻到休息中那面，但夫人的羊水破得太快，利里爾實在不願意起身，唯恐中斷此刻的好興致。

如果吊牌能自己翻過來，或是剛好被風吹到翻面就好了。利里爾想。

叮鈴鈴🔔

隨著門上風鈴的響動，收起翅膀與多數氣息的天使踏進店裡，卻被那顯然不該是一間靜謐的、充滿少女心的糖果店裡該有的粗獷聲音給吸引注意力。

「⋯⋯？」艾格斯困惑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最終在路過櫃檯時發現了對方。

對方的打扮似乎是店內的工作人員，厚重的眼鏡讓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對方此刻豪邁的行為舉止以及手上那本老人家不懂的書（帶球跑是引申球類運動中的犯規的意思嗎？），讓他不太了解現在是什麼狀況和應對。

「⋯⋯您好？」

女主角好不容易才保住胎兒，畫面一轉，突然登場了一名新角色。

「呵……怎麼？她沒跟你說她和我在一起了？你還真的以為她肚裡的孩子是你的？呵。」

劇情銜接混亂，利里爾卻依舊看得起勁。然而，此時上方的陌生嗓音將他從兩男爭一女的劍拔弩張中喚回。嚥下糖果朝來源瞧去，才發現有人悄聲無息地站在那，嚇得他自軟塌的座椅中彈起。
「您好！歡迎光臨！」倉促之間放下書本與糖罐，竭力鎮定道：「需要什麼協助嗎？」

看著對方驚慌失措的樣子搞得艾格斯也有點慌張，對方嘴裡還含著糖果，希望不要因此而噎到才好。

「嗯⋯⋯我第一次來，能為我介紹一下你們的商品嗎？」天使拿起櫃檯邊放的糖果，「有什麼推薦的口味⋯⋯或是特色嗎？」

介紹他來的那個人只和他說了這間店有些很有趣的東西，卻神秘兮兮地要他自己過來一探究竟，不願透露半分。難得有機會到這附近，艾格斯雖不願卻也被好奇心驅使著⋯⋯希望那人的大力推薦不要讓他空手而歸。

說起店內特色，利里爾很快冷靜下來，腦裡首先掠過的是一張張屈服於折扣誘惑的糾結面容，但那大概不會是對方現在需要的。只不過——長髮、冰山、嚴謹、斯文……這樣的總裁似乎也不錯。

懷揣小小期待，利里爾走出櫃檯，來到店中心擺滿花瓶的方桌，在能以假亂真的整株花朵與旁側七彩的玻璃罐中選擇了後者。旋開瓶蓋，倒了幾朵紅艷艷的迷你玫瑰在掌心。「請用。這個一直以來都賣得不錯，每種顏色的口味都不同，長得又可愛，送禮或自己吃都很適合。」

說著，他自己也拿了一顆塞進嘴裡。

青年從對方手中拿過漂亮的糖果，豔紅色的玫瑰散發著香氣，他看著手中的玫瑰有些出神，停頓了下才慢慢湊近鼻尖，輕嗅了兩口再用指尖推入口中，玫瑰的香氣和覆盆子的酸甜在口中綻開，感覺著花瓣一點一點的被唾液浸濕消散、凋零在嘴裡。

確實是值得親自品嚐的味道，艾格斯半瞇起眼看向手中其他顏色各異的玫瑰。被驚艷的天使儘管嘴角還是微微抿著，但全身散著愉悅的氣息。他又拿了一朵黃色的玫瑰放入口中，享受玫瑰在嘴裡消逝的特別滋味。

「真的非常美味，請幫我裝兩份，我想帶給我的友人。」艾格斯伸出兩根指頭比劃，「還有什麼有趣的糖果嗎？」

每一朵迷你玫瑰都是一瓣一瓣黏合拼組而成，繽紛與香甜綻放的背後是機械式重複動作帶來的昏昏欲睡與腰酸背痛。若不是成品非常漂亮，客人眼裡的驚豔又令他無比滿足，利里爾一年可能只會做一瓶。

「沒有問題，那送禮的這罐我等等就另外放。」精挑細選兩瓶色彩分層較為順眼的往櫃檯一擺，隨後領著人往另一側貨架走去。

他在十六宮格裡隨意挑了一格，杓子一探，撈了幾顆到手邊小碟裡。
輕晃小碟，裡頭小巧的短圓柱形糖果全翻成正面，每一顆都是相同的檸檬圖案：「您先挑。」

「檸檬糖嗎？」艾格斯拿起一顆放在眼前端詳，「有什麼特別的嗎？」說完便乾脆地放入口中。

？
？？？
？？？？？

「⋯⋯辣椒？」辣度在口中爆開，灼燒感在舌尖蔓延，誰能想到乖巧可愛的檸檬糖竟然藏了這樣的惡意。

真是氣死人了，那人邀請他過來肯定也有想看他笑話的成分在。艾格斯憤恨不平的把糖給咬碎，卻引來更多的辣度。來到下界這短短的時間才第一次品嚐到這樣多彩的味道，過去天界清淡的飲食讓他的舌頭根本沒有抵抗力，被辣味毫無保留的攻城掠地。

「這麼幸運？辣椒口味我只做了一點點而已。」讚歎著從碟中捏了一顆送進口中，示意與客人同進退後，神色自若往冰櫃快步踱去。再回來時，雙手各拿了盒牛奶。遞出一盒，道：「這區叫『騙你的啦』，賣得很好，很適合送禮。」

事實上，吃下糖前，利里爾覺得自己推薦的品項還挺符合客人詢問的「有趣」。只是裡頭明明也有正常一點的，卻好巧不巧拿出來的都是整人口味，讓他不得不忍著滿嘴濃郁的生薑氣味，佯作無事。

艾格斯一邊微咳著一邊接過牛奶，稍微試圖止住咳嗽發現無用後便忍無可忍地把單邊翅膀給顯露出來遮著臉，雙手一邊快速地把牛奶打開。

⋯⋯儘管這個翅膀有點略大，在小小的店裡顯得格外的有份量。

灌下半罐牛奶後終於緩解了辣度，「⋯⋯請給我一份，口味越奇怪越好。」用微啞的聲音說著，青年才慢慢地把翅膀收回，被翅膀撐裂的衣服也回復原樣。
絕對要讓那傢伙也嚐到一模一樣的滋味。

翅膀好大好漂亮；應該沒有掃掉任何東西吧；快趁現在跟著喝。三個截然不同的想法一齊浮現腦海之際，雙手先一步行動打開包裝，背過身去仰頭便將牛奶一飲而盡。雖說濃郁乳香沒有完全蓋過薑味，但至少阻止嗆入鼻腔的刺激感繼續肆虐。

之後一定要在正常口味上面做點記號。利里爾放下紙盒，悟出了心得。

「沒有問題。」聞聲迅速回頭，取了個袋子便從第一格開始盛裝，將一共十六格，十六種圖樣，還有他自己也忘記有多少的口味送進袋中。

會買這種東西的客人無非是要拿去送親朋好友，他絕不相信有人會買來自己吃。因此，每賣出一份，利里爾就覺得自己為一份珍貴的情誼添磚加瓦。
「還需要什麼嗎？」

看著對方轉過身去裝糖果，艾格斯匆忙地檢查一下有沒有什麼東西被自己的翅膀掃落，幸好只是張開翅膀環住自己，除了從翅膀上落下的羽毛外沒有釀成什麼災難。他默默地蹲下撿起自己掉落的羽毛。

手上拿著四、五根羽毛，另一隻手拿著牛奶，艾格斯聽著對方的問話，搖了搖頭：「差不多了，非常感謝。」

這間店已經帶給他了足夠驚喜，但直覺總告訴他有什麼不對——無論是特別的味道、或是惡整人的驚嚇糖，似乎都不是那人會覺得「有趣」並且推薦給他的東西，他推薦的總是更令人驚恐、甚至有些荒謬。

艾格斯搖了搖頭，甩開腦子裡的想法。

⋯⋯店長人這麼好應該、不至於嗎？

打從客人踏入店內起，利里爾就期待著結帳，原因絕不僅止於金錢交易那麼現實且膚淺，而是一種心靈上的富足與情緒面的調劑——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

「好的好的。」伸手示意對方與自己移步至櫃檯。隨著條碼被刷過，粉色字體載明品名與單價，一行行出現在收銀機螢幕，只差一步就能完成結帳。為了完成那一步，利里爾調整手邊小立牌的方向，讓面前之人能看個一清二楚。

你還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呵，不滿意？膽子真大……
我給你一個機會，你要是能讓我滿意
本次消費就打八折

「嗯……這是我的一點小興趣，簡單來說就是，只要客人唸出霸道總裁的俗氣台詞，就可以直接打八折。」語畢，利里爾將立牌翻面，指尖輕點上頭字句：「這裡有些範本，當然如果喜歡別的也可以。」

艾格斯仔細的看著牌子上的句子，字有點小。

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可以踏出這個房間半步，如果被我發現你想逃跑……你知道我會做什麼。

艾格斯覺得是不是他老人家視力不太好，這到底是什麼鬼。

我叱吒商場多年，沒有人敢在我的眼皮底下搞小動作，只有你每次都跟我作對，你就儘管仗著我的寵愛吧。

他終於清楚為什麼那人會推薦他來，他根本就是自己快快樂樂地唸了奇怪句子，對他本人根本不痛不癢，但他也完全清楚這對理性冷漠又好面子的三千八百歲老人家天使簡直就是酷刑。

長髮青年張了張嘴，試圖逃避什麼，卻又對上對方閃閃發亮的眼神。

⋯⋯好面子的老人家總是會被信賴與期望的目光勒索。

吸氣、吐氣，張開嘴又關上，嚥下口水又生津，「⋯⋯在這個城市，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下，」

他閉上眼，嘴裡唸到最後已經越來越含糊，他後悔了不該隨便選一句的，「⋯⋯只有你，是我無法控制的變數。」

他的變數。

這欲言又止的模樣正是醍醐味之一，只是一般而言，「不別開眼」似乎已經是多數客人給予這份難為情挑戰最後的尊重，真能拉下臉開金口的並不多。因此，利里爾擺出十分期待的模樣，心底倒是只有五分上下。

然而那人還真唸了，神情從慷慨就義變成奄奄一息，彷彿再多半個字都會休克。可貴的犯難精神讓利里爾不知道是否應該告訴對方其實可以選擇不唸。
「啊太令人心動了，折價後的金額是這樣。」收起或將成為面前同胞恥辱一筆的立牌，利里爾抽起櫃檯邊有些瑕疵的藍色玫瑰一併放入提袋中，「給天使同伴的小禮物。」

艾格斯看著眼前的藍色玫瑰，空氣中微微散著甜味，他腦子裡昏昏的想著那人和他一起編過的花環，他用了一大堆的藍色玫瑰，他說他要把奇蹟送給他。

接過裝有可愛小零食的提袋，青年稍稍彎下腰鞠躬。離開店面的時候他張開了翅膀，回頭看向店長，「謝謝。」

只留下飄逸的長髮、幾根潔白的羽毛，以及淺淺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