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海灘 | 安傑爾

細軟的黑色沙灘搭上被沖刷上岸的亮綠色藻類，放眼望去是一片突兀跳躍的色彩，氿慕手中拿著一瓶從小攤販處買來的礦泉水，被混著海水腥鹹的涼風吹得昏昏欲睡。現在已是下午接近傍晚的時間，陽光不是很熱，散著步漸漸地就有些昏昏欲睡。

不遠處棲息著海龜，大多已朝著海岸的方向緩慢爬行準備回歸大海，他於是沒往那裡去，而是挑選了另外的方向。那裡零星散佈幾處巨大礁石，其中一塊上頭還棲息著某個眼熟的面孔，氿慕在確認對方就是自己所想的對象時揚起燦爛的笑容緩步走了過去。

倒是沒有出聲打擾，而是擠到對方旁邊還空著的石塊上，安靜地等待夕陽。

秘書給他訂好了飯店，但安傑爾也沒有回去。無事可做的時候他選擇看點自己喜歡的東西，恰好他意識到時已是黃昏，乾脆就在沙灘的角落歇息了。

他本就知道度假勝地不可能沒有遊客，聲音可以被摒除，偶爾路人經過算不上什麼打擾，但突然湊上來的這個人可能算。

安傑爾沒有驅趕旁邊的黑毛，只是斜斜看了他一眼。鮮紅的太陽無可挽回的在落下，只差那麼一些時間就能消失，安傑爾決定大發一回慈悲。

他向後仰，雙手撐著石塊，「大概還有幾分鐘吧。」

「哦，好呀。」

就算安傑爾沒有搭理，他也能自顧自在此停留片刻，然而對方難得主動搭話，氿慕馬上就掛著燦爛的笑容轉過頭來，像是成功入侵大白狼領地的小動物，意氣風發又避免衝過頭連忙煞車的模樣。

伸手在口袋裡摸摸，翻出兩顆吃剩的水果糖，他選擇柳橙的那一顆拆開以兩指捏起，陽光下剔透的硬糖折射看著像是一塊琥珀。看了會兒就俐落塞進嘴裡，又將比較不甜的檸檬口味隨手置於安傑爾手邊的礁石空隙：「給你，月亮的顏色。」

而後乾脆地踢掉涼鞋讓腳面接觸冰涼細膩的黑沙，留下幾個不明顯的腳印。

他就不覺得自己剛才有說出哪個像是在提問的字，但他還是可以明白氿慕的回應，不管怎麼樣都是源自於那怪異的邏輯。

「我以為現在還看不見。」安傑爾不喜歡水果糖，化學的矯揉造作，人工的甜味，毫無水果成分。但他也不是頭一次被誰投以糖果，於是他取過那顆檸檬糖，往襯衫口袋放。

離開之後再丟掉。一如往常。

他沒繼續說話，至少在真正的落日之前他沒打算，他只是稍微將視線分了點到氿慕的腳上。赤腳踩沙......好吧，他可以理解，但他做不出來。

「晚點就能看見了。」身旁這個人的幽默感總出現在自己抓不著的地方，又在某些時刻正經得毫無必要。氿慕不想管他，穿上鞋乾脆俐落地跳下礁石，朝著望不見盡頭的沿岸沙灘瞇起眼睛。

暮色由地平線一路染上天空，在碩大的夕陽周圍交會，他回過頭想讓安傑爾看看，卻見橘紅落日將那人淺色的雙眸映出溶金般色彩，白長髮鍍上一層淺色光暈，視線也正往這個方向來。

海水聲漸歇、大概已是退潮的時間，用不了幾分鐘這樣的光景便會隨夕陽被吞進海平面而消失。他想多看看對方難得柔和的模樣，卻也不想待在原地等待余暉落下，於是對依舊安穩坐在角落的人伸出手：「去前面看看？」

「都是沙子。」說是這麼說，但安傑爾還是搭上氿慕的手、使力從石頭上站了起來。待在原地和往前走走其實沒有什麼差異，他會待在這裡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這片沙灘，「總不可能拿來做沙雕。」

至少他不可能。

既然說了要向前，那也不需要在原地多看幾眼，天體這種東西無論在哪裡看都是一樣的。安傑爾的步伐比平時慢上不少，他走在沙灘內側，離潮水還有段距離。休閒鞋踩進沙裡，印上一個個間距相等的腳印，短時間內不會被沖刷掉的痕跡。

斜眼往身旁的人看去，萬年不變的馬尾依然在那裡晃動，夕陽餘暉打在黑色的髮絲上影響不了太多色彩，只添了些許光亮。

不講話的時候還是挺好的。不是第一次的這麼想。

「沙雕也很好看的。」氿慕也沒想好要走到哪裡，只漫無目的地拉著人漫步。

許多國家都有將沙雕作為藝術品展示的傳統，在某些節日開放民眾劃分區塊進行創作，再選定統一的日期搭配慶典展示。這些旅遊時的見聞不適合在此提起，安傑爾或許也毫無興趣，願意跟著自己消磨時間已是某種讓步。

腳下細沙流淌帶來絲絲癢意，夕陽映照下才察覺黑沙海灘的沙並不是單純的漆黑，而是帶點灰燼般的質感，如同被火紅落日燃燒殆盡，徒留看不出原貌的、被扔下的劣質品。

思緒被帶著跑了，難得的體貼也隨之拋諸腦後，他回過頭朝安傑爾瞇起眼睛：「你為什麼喜歡夕陽，安傑爾？」

安靜不超過十分鐘，意料之中。但氿慕提起的問題倒是意料之外，他有說過他喜歡嗎？忘記了，可能有吧。

「那你為什麼喜歡亞特蘭提斯。」他討厭日出，充滿朝氣的一刻總是亮得他睜不開眼，早上是適合工作的時刻，但不適合觀賞。

「明明不是劣質品卻只能消失、而且沒辦法挽回。」鞋子沾上了一點沙粒，染上了一點黑色顆粒，「雖然明天也能看到，但如果每一次都當作最後一次，不覺得很棒嗎？」

有些東西在壞掉或是消逝之前特別好看。

「哦，可能是因為它沉沒了吧。」作為無從考究的傳說，任何一點想像勾勒都是美好且虛幻、摸不清虛實，徒留世人樂此不疲地猜測與探索，被包裹在神話之中似乎任何謊言都將顯得合情合理。
不是特別對失落文明感到興趣，大抵還是更喜歡那樣無人怪罪的不告而別。

「明天還會有，這樣的話很有安全感。」安傑爾對事物的優劣堅持令他感到不解，倒是同樣可惜於終將會消逝的美景，然而想起循環往復都能見著日出日落，似乎又不那麽可惜：「雖然它要結束了，但是你明白還會有的，而且每天都會有。」

「所以會有最後一次這種感覺的好像只有人。」除非那些關於太陽會在多少年後燃燒殆盡的報導都是真的。

「不是人。」對於氿慕的那句話他倒是不置可否，人會離開，但總還是會遇見，就算生活圈大相逕庭。世界就這麼大，天知道他已經在穆海郵輪上碰見多少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舊面孔，「是關係。」

他也知道日出日落往復而不可能止息，但那不妨礙他喜歡，在景色中加諸一些自我的解釋會讓興致更長久，否則大多事物都沒有欣賞的價值。夕陽沉了一半，半圓在海平面的那一端逐漸沉下，水面變成了別的顏色，只有黑色的沙依然是黑的。

要談現實的話，沒什麼是會自己消失的，除非遭到破壞。但既然被破壞了，那也不是本來捨不得的那個東西了。他說，又是他自己的一套理論，抱著這種近乎自我的念頭似乎就是他這般性格的成因之一。

「既然不是本來那樣的關係了，那何必。」何必執著或難過？新的不好嗎。

他多少知道一些年輕人的煩惱，但也與他無關，權當故事看。

他說的是產生感覺的對象，而安傑爾提起的是對象本身。

停下腳步朝海平面望去，碩大日輪被深沉的線條剖半，一部分已經看不見了。大海是會吞噬人的，氿慕對此深信不疑，手裡還握著安傑爾因為勤加保養而修長光滑的手，此時更像是拉緊自己不往靠近海岸線走去的牽繩。

他張嘴想回應自己究竟在不捨得什麼，聲音卻恰好被突然襲來的大浪給淹沒，濺起的水花在褲腿留下一點深色痕跡。氿慕回過頭，難得露出一絲貼近脆弱的神情：「會自己消失的東西可多了，安傑爾。」
「所有的關係都會消失，都會破壞。」他說，如反復沖刷的泡沫破碎又重組，「是什麼破壞了那些東西？」

是失敗的父母親、過度期待的同儕與壓力、還是緩慢的他自己。

「本來就不牢固的東西，浪大點都能打壞，哪來什麼兇手。」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比玻璃酒杯還要脆弱，杯子至少得摔著了才會破，但那種看不見的東西只要手一揮就沒了。非要說的話，可能只有商業關係比較可信，起碼有一紙合約可以索賠。

「被歸納在所有裡面，看來我還是個人，真是感謝。」安傑爾語帶嘲諷，「哦，還有艾格尼絲，看來我跟她遲早都會。」

如果都會消失，那你幹嘛要開始？幹嘛不現在就破壞掉？有期待就抱著，還是你空有期待毫無作為？我看你塞滿我家的那堆垃圾挺有作為的。

即使是對著老熟人，他的態度也沒有改善，說得話也沒有特別好聽。說實在的，即使加上這二十年、再減去那些因為氿慕沒有分寸而大肆擴散卻全然不實的緋聞，他也很難定義氿慕和他到底是不是朋友關係。

他自己對朋友一詞定義本身就相當模糊。

對安傑爾帶著尖銳的話語毫無所覺，盯著暗沈海水逐漸將落日吞吃下肚，氿慕難得安靜地思考許久。想自己與艾格尼絲、與安傑爾、與那些無從被歸類出兇手的破碎關係。而後得出一個不甚完整卻堪堪夠用的結論：「哦，你們會的，但這不是壞事。」

平衡將在對象本身改變時被打破，他沒有說的是安傑爾脫離大哥哥的身份、或是開了藥廠之後那些身份早就不同以往，而艾格尼絲分化前後與自己的黏著度更甚，那也被歸類在同樣的範疇裡。
「這不是壞事。」握在安傑爾掌心裡的手緊了緊，他又重複一遍。

夕陽余燼被整個吞沒，只留一條橘紅色縫隙在海平面之上，像是不同世界交會的裂痕。氿慕回頭時臉上只剩飄揚隨性的微笑，將始終別在自己耳邊的橘紅花朵往安傑爾頭上插：「安傑爾，迷你版本的夕陽——」

──所以他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把這傢伙丟進海裡？

安傑爾自知不是一個做聽眾的料，他永遠不懂大多數人的傷春悲秋，也沒有特別想懂。難得多說了幾句話，換到的是一朵插在自己腦袋上的花，他不如待在一開始那塊石頭上。

「讓你看看什麼才叫壞事。」安傑爾嘆息，抽開一路都被抓著的那隻手，掌心抵著氿慕的額頭、往海水的方向推了一把。

他一向不喜歡抓牢的東西脫離的感覺，但是當安傑爾抽開了手、馬上又往自己額頭一推的時候，甚至顧不上緩解掌心空落落的不適，下意識又將人抓了回去。

一陣沙土飛揚，重心不穩的自己帶著安傑向下跌坐，周圍僅存的暖光同時隨著世界裂縫的貼合重歸黑暗。就著染上深藍的天空與沙灘周圍點點路燈，氿慕看了看身上臉色和海面差不多深沉的男人、又瞧瞧真正的海岸線——還隔有一段距離，否則自己或許真的會被扔進海裡。

不是在郵輪上，而是夏威夷。

「哦，安傑爾。」他乖巧地眨眨眼睛，先一步起身將人拉起：「意外和明天不知道哪個先來嘛。」
「我們回去吧？」

差點在夏威夷海灘被丟進海裡的氿氿
一起看夕陽和在沙灘散步真的好愜意歐，難得讓氿氿有點不一樣的心情起伏(? 謝謝老闆 人的悲歡並不相通

真ㄉ是找誰都好就是不能找他聊低於海平面ㄉ內容(什麼意思
他根本不懂人家在講什麼實在是不知道痛苦的是他還是誰(ry
親愛ㄉ你ㄉ轉噗鍵!!!

安傑爾 : 我開ㄌ開ㄌ！！！
可是我好喜歡老闆說喔所以我跟你妹也會改變嗎，結果氿氿超理所當然地說會 還有地平線的裂縫也超喜歡怎會如此....氿氿自帶免疫所以跟他多聊點好嗎安傑爾（老闆：折壽。

老闆：拒絕
沙灘上要是有目擊路人他可能還會乾脆把氿氿扔在頂樓水池(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