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益《蝶道》

或許我們的人生是靠語言、筆跡、相片才得以成立，它們讓我們的人生不致被認為是杜撰的，而這些遺物就是人生骸骨的全部。

以蝶為題的散文。風格沉靜優美，結構緻密卻閑散，含有濃郁卻不強烈的關於生態的反思。其實關注這本書已有段時間，本來知曉吳明益是醉心自然之人，透過他的雙目所見的偉大景色定比一般人走馬看花的巡弋更深刻。

要自然發出攸關生命的慨嘆且成書成文不是一樁易事。作家應比他人多愁善感，但只要用詞不當、行文不慎，很容易就會落入裝模作樣的窠臼，若是本身的見地不足反倒會自曝其短。吳明益其文的出眾之處正是深刻而不矯揉，悲憫而不造作，在雅馴和清新之間取得平衡。

《蝶道》的各篇在文前均有引典，作為楔子用途，與《苦雨之地》類似。個人很中意這種像是卷頭詩的手法。一可以成為接觸新名字的媒介，二也為整篇文章簡潔精準地定調。本書與其說「寫蝶」，毋寧是人走上蝶道、追尋蝶道，嘗試用蝶的方式詮釋生境與生命。

首篇〈趁著有光〉非常適合作為起頭。

「光沒有顏色，但它啟示顏色、點亮世界。」

文中所述不僅是光編織的原理，呈現的結果爾爾，更為所有後文「看世界的方式」奠基，開門見山地昭告作者的立場。往後，每一字句均在讚嘆蝶翼流光，進而鑑賞寓目的美麗生境，又不時以作家身分省思。僅僅是最直接的想法迸現，訴諸文字時也極為和煦、溫雅，如蝶。

最喜歡的末篇是〈行書〉。〈行書〉是記錄作者自行車旅程的作品，以對友人的輕鬆書信為體裁，鉅細靡遺地書寫或客觀或主觀的經歷。私以為與夏目漱石《草枕》主張的「非人情」有異曲同工之妙。懷揣某種抽象目的的藝術家自紅塵遠遁，即使偶爾見人也是美的化身，旅途中不得不遭逢的痛苦、疲憊，隨時都能成詩入畫。

成詩入畫──吳明益的散文多半最適合這麼形容。或許本來就將散文視為詩畫，或許筆尖紡成文句時自然匯聚成詩畫的形貌，儘管字字真實，卻沒有「真實」的沉重感，反而恰到好處地罩著一層美的霧靄，貫徹文學之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