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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onymous
偷偷說
Wed, Aug 31, 2022 1:49 PM
Fri, Apr 19, 2024 4:47 PM
15
OC
OCFT
原創
The_Tale_of_NoWhere
「女巫可怕的咧。恭司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女巫帶走哦！」從有記憶以來，我媽只要看到電視上的新聞，就會反射性地這樣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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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49 PM
Mon, Apr 29, 2024 4:01 PM
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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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可怕的咧。恭司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女巫帶走哦！」從有記憶以來，我媽只要看到電視上的新聞，就會反射性地這樣提醒我。
「我小時候才沒有女巫這種東西呢。」
「女巫啊，是某天突然出現的，天降的災禍、上帝的天罰、人類長遠歷史累積下來的原罪。」
「女巫會把人類帶走，而沒人知道他們被帶到哪裡，也不知道女巫的目的，我們只知道一但被帶走，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再回來。」
如果我繼續追問，她總會給出這樣的回覆。平穩的聲線不帶有任何情緒，像是唸著遙遠的歷史故事地這樣說。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哦！」
他總是會補上這句作為慣例的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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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0 PM
我對女巫的印象源於映像管電視；茁壯於我媽彷彿倒帶重播的，反覆上映的陳述；鞏固於長到可怕的16年教育。
女巫在電視盒子裡出生，在話語中成長，如今，她是蟄伏在空蕩的床底、無人的暗巷、死寂的夜，伺機作惡的妖魔鬼怪。
然而用「如今」一詞也有點微妙，因為他在上一刻已經成為過去式。
女巫正站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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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0 PM
沒有傳聞中杜撰的滿臉巨疣，沒有課本中描繪的尖牙利齒，只是一個目測約十五、六歲，有著與年紀相符的稚氣五官、身材稍嫌細瘦的紅髮少女。唯一散發違和感的是她的眼神，沒有波瀾，像是死去的湖泊，湖面上綴著月光。
平靜的像是未曾活過，又像是永生不死，反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
我知道他是女巫，我都知道。前段時間的多起失蹤案他都有或多或少地留下足跡，而那些線索足作為鐵證。
遇到女巫就就地處決是獵巫課的規矩。據前輩所說，女巫雖狡詐但戰力不強，我不用等援兵，也不用採取拖延戰術，對話更是不需要。
但不知怎麼地，我想問她的名字，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
「喂。」
可能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活著，而非死體的女巫。
「你叫什麼名字。」
好吧，我承認是因為她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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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0 PM
Thu, Sep 1, 2022 1:45 AM
紅髮女巫警戒地看著我，眼神中帶著幾分探究。我大概是第一個問他名字的警察吧，雖然前提是她有見過其他的，而且見了之後還活著。
果然不會回答。就算我們今天不是女巫跟獵巫課，換做是普通的陌生人被這樣問大概也不會回答的吧，要是我也不會。
腸胃翻攪，心臟鼓動，手心滲汗。
嚥下一口口水，我開口：「我叫恭司，歲恭司。」
仔細想來，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向人主動搭話這還是第一次。我知道這根本不像我，但直覺告訴我，如果現在不得到答案，我將會錯過很重要的事。
可能一輩子不會再遇到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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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1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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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3 PM
Mon, Apr 29, 2024 4:01 PM
Gret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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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好多，路燈好亮，比任何見過的月亮還亮。
如果月亮是為了照亮夜晚而存在，但街燈卻照亮了比月亮更多的夜的話，那月亮的存在還有意義嗎？街燈是不是才是月亮？月亮還是月亮嗎？話說回來到底什麼才是月亮？只有這顆圓圓的東西才能叫做月亮，還是代替下崗的太陽照亮世界的就是月亮？
不管如何，我喜歡月亮，尤其是滿月，尤其是白天的。
白天的滿月大概是沒有魔法的世界中，最魔幻的存在。躺在淺蔥天空上的月亮像是點綴海面的，被礁石打磨得圓潤的海玻璃——若親手拾起，會微微透出肌膚的肉色；若輕撫表面，會發現觸感似天鵝絨般細膩無暇；若仔細端詳，會察覺乍看完美的表面有著或淺或深的，不規則的刮痕。
似是能看透，卻又微妙地朦朧；似是完美無缺，卻又遍體鱗傷。
像海玻璃一樣，像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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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4 PM
不管是人類或月亮，我想我被他們相似的特質吸引。比他們美好的事物多得是，但是我猜我就是喜歡這些好逞強的事物。
一邊跟著月亮走，我一邊這麽想。
只要跟著月亮走，一直走一直走，不用管前方是燈火通明的大道，還是潮濕腐臭的小巷，只管前進就好。走啊走，死路底的右手邊，一定會有 Oasis。
Oasis 是Nowhere 與常世的接口，想回 Nowhere 就勢必得通過這裡。Oasis 以各種姿態隱身於街巷，酒吧、小吃店、書舖，甚至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宅都有可能。不過不必擔心，只要跟著月亮走到底，右手邊的不管是什麼，都是Oasis。
月亮的方位隨季節更迭，所以Oasis 的位置一直在變，每次都要摸索一番才能抵達。雖然麻煩，但總比記住常世複雜的路名來得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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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5 PM
數著自己到底經過了多少路燈，循著與街燈相比黯然失色的月亮，我一邊摸索自己不成形的想法，一邊繼續向前走。
正當我想著今天好像走了特別久時，迎面走來的青年吸引了我的目光。
青年頂著一頭雜亂黑髮，眼下掛著重得誇張的黑眼圈，年約20代末、30代初。與不修邊幅的髮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以午夜這個時間點而言過於整齊的服裝——雖然沒有打著領帶，甚至領口的幾顆扣子沒扣緊，露出裡面的棉恤，但平整的襯衫與西褲、毫無污漬的光亮皮鞋，都像是他正在執勤一般。
正在執勤一般。
我趕緊重新掃視他，試圖找到我看漏的線索。發現了，他腰間有槍，是警察。
在此同時，感覺到視線的青年與我的視線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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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5 PM
Wed, Aug 31, 2022 2:23 PM
趕緊收回眼神，我試圖回想曾經學過的危機處理守則。是什麼⋯是什麼⋯啊，有了。
第一、不要停下，也絕對不要跑，維持你本來在做的事。警察有分種類，除了獵巫課以外其他都不會知道你是女巫，所以絕對不要主動暴露。
我克制加快腳步的渴望，繼續信步向前。
第二、冷靜，絕對的冷靜，不要暴露任何情緒，任何情緒都有可能害死你。
我把自己藏到月亮的背面。
第三、收起所有情緒後，確認對方的眼神，眼神中有情報，如有異狀請盡快脫身。
我看向青年的眼睛。淺蔥的眼中映著路燈。
白日的月。
那雙眼並非萬里無雲。像是時不時被雲朵遮蔽的白晝的月一般，燈光在他眼中搖曳。他在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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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6 PM
Wed, Aug 31, 2022 6:20 PM
預期之外的眼神讓我一瞬間愣了，但是熟記於心的守則在耳邊響起，把我拉回現實。
第四、切記，萬事小心。
依循指示，我別開頭繼續向前走。把自己藏好，只要經過他危機就會解除，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一、二、三、四、五、六⋯
當我數著自己的腳步到第六步時，他開口了。
「喂。」
事情果然沒那麼順利。在這種情況如果繼續走反而更可疑，於是我停下腳步，重新對上他的眼神。
視線交會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大力晃動了一下，但很快地又再度定焦。
啊，又是預想外的情緒。
黑髮青年的眉頭微蹙，目光閃爍但毫不偏移，臉上寫滿急切。
「叫什麼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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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6 PM
為什麼要問？
不要從月亮背後走出來。我用力地告訴自己。我警戒地看著他，沈默不語，試圖摸清他的意圖。
等等，等等，再耐心等等。
沒得到回應的黑髮青年似乎不感意外，他換了隻腳站，輕吐一口氣後再度開口：「我叫恭司，歲恭司。」。
這次他的眼神不再動搖。
無雲的天空、半透明的滿月。
半透明的滿月後面藏不了人，於是我拔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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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7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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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7 PM
「欸⋯魏⋯你覺得呢⋯」倚在吧台上，我再度向魏——這間不起眼的酒吧兼Oasis的主人發問。
魏正細心地用布把高腳酒杯擦得鋥亮，高腳杯的倒影藉著燭光的照射清楚地映在他黛黑的眼中，而他眼裡也只容著那只高腳杯。
魏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心想。悠悠哉哉的，總是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如果是他絕對不會這樣吧。
我又想起了那雙急切的淺蔥眼眸，與他眼中的月亮。
絕對不會這樣，那會哪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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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7 PM
Mon, Apr 29, 2024 4:02 PM
前幾天的奇遇縈繞心頭，實在被煩得受不了只好來求助魏，我在常世最熟識的人類，Oasis 的守門人。不過他還暫時還沉醉在自己的小世界裡。
過了一陣，魏終於擦完了手上的酒杯。放下拭杯布，他對著燈光高舉酒杯，光線穿過酒杯聚焦在他鼻樑。不知道是因為燈光太過刺眼，還是他正在滿足於自己的傑作，魏輕輕地瞇起眼。
在他開始做下一件事前一定要趕緊叫住他。
「欸！」
魏完全沒有被我拔高的音量嚇著的樣子，好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這個老油條一定什麼都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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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1:57 PM
Thu, Sep 1, 2022 1:49 AM
待大叫的餘音一消散，魏便像貓一般壓低身體，緩慢湊近我。脖子前伸，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眯起，這個像蛇一般的男人用饒富興味的語調輕聲語道：「我們小小姐戀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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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 Aug 31, 2022 2:00 PM
Thu, Sep 1, 2022 4:29 PM
我瞪向這個掛著笑容，但眼裡沒有絲毫笑意的男人。魏年約30後半，石墨光澤的及腰長髮總是一絲不苟地編成長辮掛在胸前，慣性的微笑在他眼角刻上深刻紋路。
「才沒有⋯你明明有在聽可不可以認真一點！」早就因覆述多次而不耐，我忍不住加重語氣。
意識到玩笑稍微過頭了，魏終於斂起輕佻的態度，原先背在後背的手改而搭上吧檯檯面，正色道：「嗯⋯反正就是你遇到了一個警察，然後他非但沒拔槍甚至還跟你搭話，所以你對他念念不忘不是嗎。」不待我插話，他繼續說，「所以你想聽我說什麼？他在想什麼？他想幹什麼？你該做什麼？還是⋯你在害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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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16 PM
「我才沒有害怕！」我永遠習慣不了魏溫差過大的說話方式。被他的咄咄逼人嚇得防衛機制大起，我立馬反駁。
「我只是覺得他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想說。」我囁嚅道。發覺語氣聽來有點心虛，我趕緊提高音量，「但他居然是問我我叫什麼！我實在想不透到底想說什麼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知道名字又能幹嘛。」
「而且我發誓我在這之前完全沒見過他！有人會問陌生人名字嗎？不會吧？」
「嗯⋯或許對他而言你不是陌生人喔。」魏毫無間隔地接上我的話。「小小姐，你真的該小心一點。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就不該留下太多足跡。」魏臉上寫滿無奈，警告中夾帶一絲擔憂。「反正不論他的意圖是什麼，你最好別想太多，別再讓他見到你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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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16 PM
Fri, Sep 2, 2022 5:59 PM
看到總是嬉皮笑臉的魏如此嚴肅，我才意識到自己的處境或許比我想像中的嚴峻得多。後頸頓時發涼。
酒吧的空氣一時因為我跟魏兩人的沈默而凝結。空間裡只剩時鐘的嘀噠聲。
被沈默逼得侷促，我心虛地瞟了魏一眼，見他又開始擦下一個高腳杯，我再次安心地觀察他一成不變的擦杯流程。
魏用左手托住杯身，在另一手握的雪白拭巾中輕輕轉動，大致清潔過後，他捏起拭巾，仔細地沿著杯口擦拭。盯著他流暢的動作，先前心中泛起的漣漪也漸漸平復。
我靜靜地盯著魏，看著他纖長靈活的手指、看他頸上的突出喉結，看他鼻樑的駝峰、看他溝壑縱橫的眼。
魏眼角的溝壑讓我聯想到缺水的大地。他大概不曾也不會為誰流淚吧，雖然沒有根據，但我不禁直覺地這樣想。
沒有心的人不會受傷。
一面將他的叮嚀牢記在心，我一面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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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1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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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26 PM
Mon, Apr 29, 2024 4:02 PM
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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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個夢。
夢境以我與紅髮女巫相遇的小巷開場，但她並不在，巷裡空無一人。
這個夢靜得可怕。車聲、人聲、機械運轉等噪音失蹤，失去背景音的城市變得異樣陌生。我清楚地聽見心臟撞擊胸腔。
碰咚、碰咚、碰咚。
有沒有因為過於安靜而耳鳴過？在臨停的車上、在自己的房間、在兒時調皮躲進的衣櫥裏⋯在孤獨的空間裡，耳朵時不時就會故障。聽說那嗡嗡聲是神經元放電的聲音，但我也不確定。
耳中的嗡嗡聲被靜音的世界映襯成惱人的轟鳴。
頭好痛。轟鳴聲與睡眠不足造成的偏頭痛一齊重擊太陽穴。為什麼連夢裡也不放過我呢。
左腳突然乏力，我跌坐在地，涼意攀上褲管，我這才發現路面是濕的。
不是雨，前方的路面是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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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27 PM
Thu, Sep 1, 2022 4:27 PM
涼意在腿上擴散，黑色的西裝褲看不出沾染的顏色，於是我伸手一摸，指尖染上藍色。略黏稠的藍色液體在指尖乾涸結塊，輕輕一搓，便碎成粉屑後剝落。
是女巫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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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 Sep 1, 2022 4:27 PM
Sat, Sep 3, 2022 5:58 AM
涼意爬滿背脊，我快速環顧四周，卻因愈發嚴重的耳鳴而頭暈目眩，什麼也看不清。視力失靈，我改而胡亂地摸索地面，試圖找到線索。
伸手可及之處都淌著女巫的血，微涼的黏稠觸感讓我一陣反胃。在血泊中一陣摸索後，我終於摸到了血以外的東西。那是觸感似纖維的結塊物體，毛躁中帶點濕氣，像是小時家裡養的黃金獵犬在散步後沾上泥巴的毛髮。
失焦的視界裡，赭紅色塊在手中依稀可見。
嘔。
在意識到自己抓到了什麼的同時，世界以我為中心下陷。女巫的血如漲潮般湧起，如巨浪般沖襲而來。街景被巨浪拔起後匯流，我沉入血的海洋。
下沈、下沈、沒有止境地下沈。這個海洋彷彿沒有底。在下沈的過程中，我赫然想起愛麗絲跌入的兔子洞也是如此般地沒有盡頭。兔子洞的另一端是仙境，那這片海的彼方會是什麼？一邊猜想著，我一邊開始觀察這片海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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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Sep 3, 2022 5:58 AM
Sun, Sep 25, 2022 12:48 PM
靛藍海洋裡，路燈海蛇、郵筒魟魚、建物藍鯨在我上方成群盤旋，垃圾袋水母、傳單沙丁魚在我周圍漫遊。海面之上，彷彿末日限定的巨大滿月即使在深海也清楚可見。
如果世界末日也那麽美就好了。
正當我想著眼前景色竟可以如此怪誕卻美麗時，眼前驀地一黑。放映結束，我在熟悉的臥室裡醒來，窗外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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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t, Sep 3, 2022 6:0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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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2:55 AM
Mon, Apr 29, 2024 4:06 PM
支線｜恭司 X 可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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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碰、碰。
碰、碰、碰、碰。
喀、喀。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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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2:58 AM
Mon, Apr 29, 2024 3:47 PM
子彈用盡的可艾終於回過神，意識到他渾身是血。血是比海更純淨的鈷藍色，女巫的血。他在搓搓他因為染血而泛著骯髒綠色的枯黃髮梢、扯扯他噴濺上大量血跡的衛衣後，便低下端詳他坐在身下的女巫。
女巫早已沒了呼吸，頭部因多次近距離槍擊面目全非。腦漿溢出，眼球破裂，藍色漿糊中散落著灰白臟器，看起來像極了被海浪沖刷上岸的貝類碎片，血泊中的凌亂黑色髮絲像是在淺海浮游的海藻。
「完了⋯這是014號還是 035號啊⋯臉都打爛了根本認不出來⋯」
「算了，反正下次抓到哪個就知道這次死的是哪個了！好嘞收工！」
他俐落地起身，毫無遲疑地轉身離開，連一眼都沒有再看地上的女巫，好像剛剛發生的事全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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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2:5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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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2:59 AM
Mon, Apr 29, 2024 4:04 PM
回到獵巫課，同事看到可艾又渾身是血地回來，雖然唸了一下要他注意衛生，叫他不要靠近他們，但是似乎早就習慣他的行為模式，語氣輕鬆。只有恭司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你是不是又什麼都沒問就直接把人家殺了？」在可艾經過恭司的位子，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拿盥洗衣物時，恭司忍不住叫住他這樣問。
「嘿嘿，對啊，不小心就。」可艾像是犯了小錯一般，毫不在意地吐舌笑道。
「你就沒有想過要留活口嗎？活捉回來也好，或許會從她那裡得到一些想不到的重要情報⋯」
「為什麼？有必要嗎？」不待恭司說完，可艾打斷他的話，語氣沒有惡意，只有滿滿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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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3:00 AM
Mon, Apr 29, 2024 4:04 PM
「恭司，你會問老鼠『喂，你的同伴在哪裡？』嗎？只會見一隻殺一隻吧？」
「⋯可是女巫不是老鼠，他們說著跟我們相同的語言，相似的外型。女巫能夠溝通，老鼠不能。如果活捉回來一定可以從她那裡套出更多情報。而且你難道就不怕誤殺人類嗎？」似是不滿於可艾的回答，恭司語帶微慍，加重語氣說道，語速也逐漸加快。
相較於恭司外放的不悅，可艾顯得十分平靜。「不怕耶，我絕對不會搞混女巫跟人類，這我很有自信。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恨她們。恨意很厲害喔，他會讓你變得不像你。恨意能讓你做到很多你以為做不到的事，例如過目不忘，例如留意到一些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的細節，例如毫無懸念地終結一個生命。」他不疾不徐地說。
「至於能從她們口中套出情報這點，我也不太認同。恭恭，我不相信她們，所以我也不會相信從她們所說的任何話，問了也是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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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Sep 26, 2022 3:01 AM
「你不該在工作中帶有那麽多私心。」
「是沒錯啦，但也不是不行吧？反正我們的任務不就是把女巫殺光嗎？有達成就好了，過程是怎樣不重要。而且女巫既不是人也不是動物，根本不會有人權團體或動保團體來抗議，我們怎麼做都不會被追究，安啦。」
可艾語畢，兩人之間便陷入尷尬的沈默。他們緊盯著彼此的眼，讀到了對方沒說出口的千頭萬緒，卻都閉口不語。
可艾是局裡人盡皆知的獵巫極右派，而恭司雖然沒有像前者如此極端，卻也算是局裡少數的左派份子；可艾對女巫的深沉憎恨來自他的成長經驗，而恭司對於女巫的中性態度來自他對萬物皆抱持的懷疑態度。他們平常雖然算是合作愉快的上下屬，但是只要遇到這類敏感議題，往往會無可避免地劍拔弩張。
ಠ_ಠ
Mon, Sep 26, 2022 3:01 AM
「算了，我多嘴了。」沈默持續了一陣後，恭司終於開口。作爲回應，可艾扯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他們都清楚明白他們並沒有因為這段對話有了共識，什麼也沒改變，而他們也都沒打算改變。
海面風平浪靜就好了，暗流就讓它們繼續湧動吧。
ಠ_ಠ
Mon, Sep 26, 2022 3:01 AM
Mon, Sep 26, 2022 2:2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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ಠ_ಠ
Tue, Dec 13, 2022 2:17 PM
Mon, Apr 29, 2024 4:06 PM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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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可憐。
可憎可悲。
女巫們總是讓我想到這些不甚愉快的單字。
我喜歡她們的純粹，對善舉近乎盲目地深信不疑並為之鞠躬盡瘁，即使他們的至善可能是他人的極惡；我憐憫她們的不被理解，不由分說地被定罪並趕盡殺絕，即使她們只不過是在回應離家少年的期待。
然而我憎恨她們的盲目，被理想蒙蔽看不見現實，擅自帶來希望卻也賦予絕望；我鄙視她們的愚蠢，高估自己的能力，自以為能拯救他人，卻最後誰也拯救不了，還賠上自己的性命。
但我更厭惡作為旁觀者的自己。開門閉門，作為守門人的十多年，我目送離家少年的啟程、女巫的離去。無數次的目送堆出一座望遠鏡，將他們拉遠成舞台上的虛構人物，生死壓縮為上場下場。他們的故事全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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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Dec 13, 2022 2:17 PM
大概是因為這樣，我生氣了。聽著Gretel 說著她的遭遇，一股煩躁感油然而生，不知道是對 Gretel ，又或者是對我自己。
一開始我試圖壓制，試圖用擦杯轉移注意力，但很快地失敗了。「我們小小姐戀愛啦？」我對Gretel說，努力放鬆咬緊的牙根，試圖讓語氣聽起來正常一點。我清楚明白，輕佻、漫不在乎，這才是魏的人設，不要肖想扮演其他角色，想都別想。
「才沒有⋯你明明有在聽可不可以認真一點！」眼前稚氣未脫的紅髮女巫馬上漲紅了臉，大聲叫道。
預期中的反應讓我鬆一口氣，現在絕對是轉移話題的好時機。趁現在，輕巧地、不著痕跡地，端出一盤點心、開個輕鬆的話題，聊點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就可以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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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Dec 13, 2022 2:17 PM
但不知為何，大概是那罕見的煩躁感，又或者是怒意，我最後吐出的不是準備好的無聊話題，而是質問。
「反正就是你遇到了一個警察，然後他非但沒拔槍甚至還跟你搭話，所以你對他念念不忘不是嗎。」
我知道我該閉嘴，但是尖銳的提問仍不受控地奔湧而出。
「所以你想聽我說什麼？他在想什麼？他想幹什麼？你該做什麼？還是⋯你在害怕什麼？」
太遲了。不該上場的觀眾登台了。現在他必須盡他的本分——演完他的戲份，承擔他一言一行的所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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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e, Dec 13, 2022 2:1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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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2024 3:49 PM
Mon, Apr 29, 2024 4:05 PM
可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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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
貓，討厭。狗，討厭。路邊的痰，討厭。亂丟的煙頭，討厭。襯衫只扣到倒數第二個的人，討厭。
自以為善良的人，討厭。說一套做一套的人，討厭。愛撒謊的人，討厭。自我中心的人，討厭。
說到討厭的東西，恐怕一時半會兒列舉不完，但是說到最討厭的，大概不難回答：媽媽，恭司，女巫，還有自己。
自私鬼、偽善者、騙子、大騙子。
第一次撒謊是何時，是為了什麼？出社會後跟其他人聊到這個話題，他才知道原來大部分人都記得第一次撒謊的經過：不想刷牙，所以騙媽媽刷過了；偷吃了桌上的糖果，說是小狗吃掉的；沒寫作業，騙老師忘在家裡了⋯⋯大家都鉅細彌遺地分享五花八門的經驗，可是他就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他第一次說謊是什麼時候，在哪裏，說了什麼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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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2024 3:50 PM
Mon, Apr 29, 2024 3:51 PM
因為怎麼樣都想不起來，輪到他時，他只好騙大家自己從來沒有說謊過。
「怎麼可能有人沒說謊過！」、「騙人！！」、「啊，不過你本來就是很做自己的人嘛⋯還滿合理的啦。」，大家紛紛對可艾宣稱自己沒有說謊的發言表達懷疑，但最後又因為也沒什麼理由懷疑，就都接受了。
可艾在當時理解到，只要謊撒得夠多，多到整個人都是謊言做的，就沒有人能分辨出謊言與真實。因為大家都預設人不說謊，所以只要謊言越多，謊言越真，謊言越少。為了塑造出真實，他撒了數不清的謊。他想，大概是因為謊言是必要，是日常，所以就跟人不會想起來第一次呼吸是什麼時候一樣，他也自然而然地把它忽略了。不，比起說忽略，更應該說，連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都分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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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2024 3:51 PM
可是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說謊的呢？爸爸離開我們那天？媽媽失蹤那天？還是更早以前？會說話的那一天？出生的那一天？
他記不得的事很多，但他清楚記得那蟬聲如雷的溽暑夜晚。那天，他跟住在附近的孩子約了一起去後山抓蟬，所以玩得比較晚，直到夜幕低垂，才晃著昆蟲箱跟捕蟲網，沐著月光回家。當天好像是月亮靠地球最近的一天，好像叫做超級月亮來著，大得嚇人。
他其實很怕月亮。不管是鄰居阿姨，朋友，還是老師，都告訴他月亮是不祥的象徵，指了月亮，就會被詛咒；跟著月亮走，就會被女巫帶走。每當窗外的月亮高掛，將夜色染成白晝之時，他總是會怕得鑽進媽媽的被窩，祈禱女巫不要來找他。月亮好大好亮，好可怕。他一邊這麼想一邊加快腳步，想著只要回到家就安全了，抱著媽媽，夜晚就會過去，月亮也會躲回地平線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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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n, Apr 29, 2024 3:52 PM
可是他回家時，家裡空無一人。他等啊等，等到月落，等到破曉，等到西下，等到月升，都還是沒有人回來。這是他第一次失眠，而下一個失眠的夜晚已至。睡不著的夜晚很無聊，很可怕，他只好一個人在家裡玩躲貓貓。他躲進衣櫃，躲到床底，躲進儲物櫃，躲到媽媽的書桌底下。玩完躲貓貓，夜色也不見轉明的跡象，於是他又玩起了探險遊戲，翻找家裡的秘寶。他把玩遍家裡的杯具，把家裡的罐頭全疊成了高塔，試穿過媽媽的所有高跟鞋後，來到了書房。在那裡，他翻遍了相冊，複習他跟媽媽，還有已經有點想不起來長相的爸爸的，看起來開心但有點陌生的一張張臉，最後他翻到了一個夾在相簿裡的信封。
心想終於有沒看過的東西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信上是多了幾分潦草的，媽媽的字跡。微顫的筆畫寫著：
ಠ_ಠ
Mon, Apr 29, 2024 3:53 PM
親愛的女巫，你能帶走我嗎？
從下沉的流沙中，從洶湧的暗流中⋯
從我無意義的人生中。
只要逃跑就沒事了，你說是吧。
ಠ_ಠ
Mon, Apr 29, 2024 3:54 PM
信上好多他看不懂的字，他打開辭典，一個一個查。查完後，雖然他還是沒有完全看懂媽媽到底寫了什麼，但是他知道媽媽大概是不會回來了。永遠都不會。他把信紙塞回信封裡，爬進床裡，沈沈睡去。
無夢的睡眠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之後，他終於醒了過來。蟬鳴乘著八月的艷陽刺進室內，眼睛跟耳朵都被刺得發痛。摀著耳朵瞇著眼，他搖搖晃晃地爬下床，從被窩翻出那封信，帶著它去了離家最近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媽媽不見了。」他在一群警察的面前掏出信，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ಠ_ಠ
Mon, Apr 29, 2024 3:54 PM
***
ಠ_ಠ
Mon, Apr 29, 2024 3:55 PM
Mon, Apr 29, 2024 3:55 PM
他討厭假的東西。媽媽、親情、他。
假的、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但即使是假的也沒差，是假的反而輕鬆。假的世界裡他是造物主，創生，毀滅，一切由他作主。不順眼的東西除掉就行了。貓、狗、路邊的痰、亂丟的煙頭；襯衫只扣到倒數第二個的人、自以為善良的人、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愛撒謊的人、自我中心的人；媽媽、恭司、女巫、自己。
「我討厭你，所以掰掰。」他一邊輕快地說著，一邊向被他逼至死巷的女巫扣下板機。
他的世界裡淨是他討厭的東西。而或多或少，他想把這些討厭的東西一個一個清掉。從角落開始。
「總有一天會輪到你。」把槍塞回兜裏，他對著除了女巫屍體與自己以外空無一物的暗巷說道。
ಠ_ಠ
Mon, Apr 29, 2024 3:55 PM
***
ಠ_ಠ
Wed, May 1, 2024 8:01 AM
Wed, May 1, 2024 8:02 AM
在進到獵巫課之前，我跟恭司就已經認識了。認識的過程非常普通，只是因為同個大學又同系。畢業後的再會也不是什麼命中注定，畢竟是警大的刑事警察學系，基本上一進來，出路就被國家定好了。特考考一考，分發分一分，要嘛去普通課調查一般刑案，要嘛去特設課追查女巫，恰好我們都是後者。
恭司大我兩歲，在我入學的時候，他剛升上大三。我們的初遇是在系上的新生歡迎會上，那是我剛入學一週左右的事。關於那天的事，他大概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曾經和恭司說過，恨意是很厲害的東西，可以讓人過目不忘，可以讓人注意到枝微末節的事，雖然當時說的是女巫，但我其實也是對他說的。我討厭他，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一直都是。
ಠ_ಠ
Wed, May 1, 2024 8:03 AM
Wed, May 1, 2024 8:03 AM
畢竟是新生歡迎會，所以時間配合了大一的課表，開始得早。到點之前，一、二年級就已經三五成群地抵達店外，準備進場，而三、四年級，因為各自有選課、實習等等的規劃，在開始之後才陸續到場。
恭司在開始後約兩小時後獨自出現，他面無表情地向眾人輕輕點頭致意後，便逕直穿過人群，走到角落的空位後坐下。從現身到坐下，前後不到十秒。想著這種人居然也會參加這種活動啊，我好奇地偷瞥向他。
然後我們對上了眼。
空氣凝結。
我看到了跟他的舉止如出一徹的淺淡眼瞳。過於清澈的眼藏不住眼底的冷漠與百無聊賴。嘈雜的居酒屋像是空氣被抽光一般，瞬間靜音。
胃部一陣痙攣，先前嚥下的調味過重的油膩飯菜和摻了太多水變得寡淡的酒水，全一次性地湧上了喉頭。
ಠ_ಠ
Wed, May 1, 2024 8:04 AM
嘔。
好噁心。他的眼神讓我反胃，但我移不開眼。我盯著他，盯著他，盯著他移開眼，用從進門到對上眼到現在，絲毫不見改變的一號表情與向他搭話的人說話。
我繼續盯著他。好噁心，好奇怪，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盯著他無氣力的雙眼，盯著他唇瓣無聲開闔，盯著他直到真空的空間被突然拍上背的手拍裂為止。
那就是我那天與他的所有交集。酒會很晚才結束，但直到散場，我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上。在角落的你是怎麼看在人群中心笑鬧的我的呢？其實我知道問題沒有意義，因為你一定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ಠ_ಠ
Wed, May 1, 2024 8:05 AM
那天回到家後，我一直在想那噁心感的源頭是什麼。是不爽他明明是參加新生歡迎會卻完全沒跟新生搭話嗎？不是。是因爲被他無視嗎，不是。是因為被看穿了？不，我想也不是。
然後我找到了答案，是嫉妒。嫉妒他能夠露骨地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眾人眼前的餘裕，與爲之墊背的，擁有一切，卻還是不知饜足的傲慢。擁有一切卻裝得一無所有的人，和一無所有卻裝得擁有一切的人，他與我。他的存在是對我的諷刺。但我們卻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對上了眼。他的眼神無聲地對我叫囂——少裝了，你這個冒牌貨。
這就是我與他的初識，只有我記得的，恨意的開端。
ಠ_ಠ
Wed, May 1, 2024 8:05 AM
***
ಠ_ಠ
Wed, May 1, 2024 9:18 AM
雖說是同系，我們都在學的那兩年其實沒什麼交集。除非特地參加系上的活動，否則因為修課都是分開來的，基本上不太會遇到。恭司鮮少參加系上的活動，即使參加他也幾乎不會向人主動搭話，因此在我也有意識地避開他的前提下，跟他只講過寥寥幾句話，聽聞一些他的傳聞後，他就畢業了。
即使我們大概連認識都稱不上，但憑著有限的情報與膨大的想像，我勾勒出了恭司這個人的全體像：他家境勉強搆得上富裕的範疇，爸爸前幾年剛升上警監，媽媽是家庭主婦。跟家附近的孩子上同一間私立小學、私立國中，接著考進了市裏的第一志願，再理所當然地依循父志，以最好的成績考進了警大分數最高的科系。像模板一般標準的，完美地照著藍圖砌出的人生。只管前進就好的，不存在變數的，我不敢想像的人生。
ಠ_ಠ
Wed, May 1, 2024 9:19 AM
順遂的人生讓他多了一點自我，少了一些修飾；少了幾分輕蔑，多了一些距離。他不會因為忤逆而丟了下一餐飯，所以不懂，也不願意阿諛奉承；不會因為仁慈而有任何損失，所以對任何人都以禮相待；因為擁有得多，所以對周遭的肯定、讚美、喜愛都不屑一顧。以上全都是上對下的傲慢，而他卻豪不自知。
這就是我對他的認識。
隨著他畢業，我也漸漸淡忘這個人的存在。只是沒想到，在畢業後踏入獵巫課的第一天，我又見到了這個兩年不見的臉孔，以及那雙幾乎已經忘記的淺淡眼瞳。
他看起來比在學的時候憔悴許多。本來順直的頭髮變得有些蓬亂，雙頰相比兩年前凹陷了點，眼睛下方更是掛著難以忽視的黑眼圈，乍看幾乎認不出來是同個人。但他的眼神一點都沒變，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ಠ_ಠ
Wed, May 1, 2024 9:21 AM
Wed, May 1, 2024 12:11 PM
「好久不見，學長。」
「喔，可艾？好久不見。」看到我似乎也不見驚訝，他微微頷首應道。
原來他記得我的名字。
「我以為除了我沒人會來的。」他接著說。
「哈哈哈，確實大家都想去普通課。系上不都說嗎，獵巫課案件又多又難辦，狗才去獵巫課。所以當時你去了獵巫課的傳聞還在系上轟動了一陣子呢。」
「居然有這種事。」
「當然有啦。我們當時都以為你會進去普通課，然後就咻地一路當到警監哩。」就跟你爸一樣，我心裡想。「我們還猜說是不是你跟女巫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非得來這裡呢。」但怎麼可能，想也知道這種被好好地保護長大的人不可能跟女巫扯上關係。
所以理由到底是什麼？從聽說他去了獵巫課後，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明明有輕鬆模式的人生藍圖，卻偏偏來了這裡。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是我該待的地方，你為什麼在這裡？
ಠ_ಠ
Wed, May 1, 2024 9:24 AM
Wed, May 1, 2024 9:28 AM
「所以到底是為什麼啊？」我盯著他的眼睛，試探性地問道。他的眼神仍令人不快，但是他憔悴的神情讓他多了一些瑕疵。你也是瑕疵品，我不怕你。你也是瑕疵品，我不怕你。我反覆地在心裡唸著。
他沈默良久，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我有想知道的事。」語調出乎意料地柔軟。他這次沒有移開眼，所以我清楚地看到了雲混濁他的眼的那短短的一瞬間。
他變了。多了修飾，少了距離。變得煙火氣，變得混濁。
他在隱瞞什麼。
「你呢。」還沒想到該如何回話，他便反問。
我盯著他的眼，奇妙的是，我不再感到不適。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興奮感。
「我有想做的，不，非做不可的事。」按捺住興奮，我一字一字慢慢說。
ಠ_ಠ
Wed, May 1, 2024 9:2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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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可怕的咧。恭司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女巫帶走哦！」從有記憶以來，我媽只要看到電視上的新聞，就會反射性地這樣提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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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巫可怕的咧。恭司你一定要小心，不要被女巫帶走哦！」從有記憶以來，我媽只要看到電視上的新聞，就會反射性地這樣提醒我。
「我小時候才沒有女巫這種東西呢。」
「女巫啊，是某天突然出現的，天降的災禍、上帝的天罰、人類長遠歷史累積下來的原罪。」
「女巫會把人類帶走，而沒人知道他們被帶到哪裡，也不知道女巫的目的，我們只知道一但被帶走，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再回來。」
如果我繼續追問，她總會給出這樣的回覆。平穩的聲線不帶有任何情緒，像是唸著遙遠的歷史故事地這樣說。
「所以你一定要小心哦！」
他總是會補上這句作為慣例的結語。
女巫在電視盒子裡出生，在話語中成長，如今，她是蟄伏在空蕩的床底、無人的暗巷、死寂的夜，伺機作惡的妖魔鬼怪。
然而用「如今」一詞也有點微妙，因為他在上一刻已經成為過去式。
女巫正站在我眼前。
平靜的像是未曾活過，又像是永生不死，反正不是人類該有的眼神。
我知道他是女巫，我都知道。前段時間的多起失蹤案他都有或多或少地留下足跡，而那些線索足作為鐵證。
遇到女巫就就地處決是獵巫課的規矩。據前輩所說，女巫雖狡詐但戰力不強，我不用等援兵，也不用採取拖延戰術，對話更是不需要。
但不知怎麼地，我想問她的名字，我想知道更多關於她的事。
「喂。」
可能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面對活著，而非死體的女巫。
「你叫什麼名字。」
好吧，我承認是因為她的眼神。
果然不會回答。就算我們今天不是女巫跟獵巫課，換做是普通的陌生人被這樣問大概也不會回答的吧，要是我也不會。
腸胃翻攪，心臟鼓動，手心滲汗。
嚥下一口口水，我開口：「我叫恭司，歲恭司。」
仔細想來，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向人主動搭話這還是第一次。我知道這根本不像我，但直覺告訴我，如果現在不得到答案，我將會錯過很重要的事。
可能一輩子不會再遇到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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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好多，路燈好亮，比任何見過的月亮還亮。
如果月亮是為了照亮夜晚而存在，但街燈卻照亮了比月亮更多的夜的話，那月亮的存在還有意義嗎？街燈是不是才是月亮？月亮還是月亮嗎？話說回來到底什麼才是月亮？只有這顆圓圓的東西才能叫做月亮，還是代替下崗的太陽照亮世界的就是月亮？
不管如何，我喜歡月亮，尤其是滿月，尤其是白天的。
白天的滿月大概是沒有魔法的世界中，最魔幻的存在。躺在淺蔥天空上的月亮像是點綴海面的，被礁石打磨得圓潤的海玻璃——若親手拾起，會微微透出肌膚的肉色；若輕撫表面，會發現觸感似天鵝絨般細膩無暇；若仔細端詳，會察覺乍看完美的表面有著或淺或深的，不規則的刮痕。
似是能看透，卻又微妙地朦朧；似是完美無缺，卻又遍體鱗傷。
像海玻璃一樣，像人一樣。
一邊跟著月亮走，我一邊這麽想。
只要跟著月亮走，一直走一直走，不用管前方是燈火通明的大道，還是潮濕腐臭的小巷，只管前進就好。走啊走，死路底的右手邊，一定會有 Oasis。
Oasis 是Nowhere 與常世的接口，想回 Nowhere 就勢必得通過這裡。Oasis 以各種姿態隱身於街巷，酒吧、小吃店、書舖，甚至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民宅都有可能。不過不必擔心，只要跟著月亮走到底，右手邊的不管是什麼，都是Oasis。
月亮的方位隨季節更迭，所以Oasis 的位置一直在變，每次都要摸索一番才能抵達。雖然麻煩，但總比記住常世複雜的路名來得簡單。
正當我想著今天好像走了特別久時，迎面走來的青年吸引了我的目光。
青年頂著一頭雜亂黑髮，眼下掛著重得誇張的黑眼圈，年約20代末、30代初。與不修邊幅的髮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以午夜這個時間點而言過於整齊的服裝——雖然沒有打著領帶，甚至領口的幾顆扣子沒扣緊，露出裡面的棉恤，但平整的襯衫與西褲、毫無污漬的光亮皮鞋，都像是他正在執勤一般。
正在執勤一般。
我趕緊重新掃視他，試圖找到我看漏的線索。發現了，他腰間有槍，是警察。
在此同時，感覺到視線的青年與我的視線交會。
第一、不要停下，也絕對不要跑，維持你本來在做的事。警察有分種類，除了獵巫課以外其他都不會知道你是女巫，所以絕對不要主動暴露。
我克制加快腳步的渴望，繼續信步向前。
第二、冷靜，絕對的冷靜，不要暴露任何情緒，任何情緒都有可能害死你。
我把自己藏到月亮的背面。
第三、收起所有情緒後，確認對方的眼神，眼神中有情報，如有異狀請盡快脫身。
我看向青年的眼睛。淺蔥的眼中映著路燈。
白日的月。
那雙眼並非萬里無雲。像是時不時被雲朵遮蔽的白晝的月一般，燈光在他眼中搖曳。他在動搖。
第四、切記，萬事小心。
依循指示，我別開頭繼續向前走。把自己藏好，只要經過他危機就會解除，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一、二、三、四、五、六⋯
當我數著自己的腳步到第六步時，他開口了。
「喂。」
事情果然沒那麼順利。在這種情況如果繼續走反而更可疑，於是我停下腳步，重新對上他的眼神。
視線交會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大力晃動了一下，但很快地又再度定焦。
啊，又是預想外的情緒。
黑髮青年的眉頭微蹙，目光閃爍但毫不偏移，臉上寫滿急切。
「叫什麼名字？」
不要從月亮背後走出來。我用力地告訴自己。我警戒地看著他，沈默不語，試圖摸清他的意圖。
等等，等等，再耐心等等。
沒得到回應的黑髮青年似乎不感意外，他換了隻腳站，輕吐一口氣後再度開口：「我叫恭司，歲恭司。」。
這次他的眼神不再動搖。
無雲的天空、半透明的滿月。
半透明的滿月後面藏不了人，於是我拔腿就跑。
魏正細心地用布把高腳酒杯擦得鋥亮，高腳杯的倒影藉著燭光的照射清楚地映在他黛黑的眼中，而他眼裡也只容著那只高腳杯。
魏這個人就是這樣，我心想。悠悠哉哉的，總是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如果是他絕對不會這樣吧。
我又想起了那雙急切的淺蔥眼眸，與他眼中的月亮。
絕對不會這樣，那會哪樣呢。
過了一陣，魏終於擦完了手上的酒杯。放下拭杯布，他對著燈光高舉酒杯，光線穿過酒杯聚焦在他鼻樑。不知道是因為燈光太過刺眼，還是他正在滿足於自己的傑作，魏輕輕地瞇起眼。
在他開始做下一件事前一定要趕緊叫住他。
「欸！」
魏完全沒有被我拔高的音量嚇著的樣子，好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這個老油條一定什麼都聽到了。
「才沒有⋯你明明有在聽可不可以認真一點！」早就因覆述多次而不耐，我忍不住加重語氣。
意識到玩笑稍微過頭了，魏終於斂起輕佻的態度，原先背在後背的手改而搭上吧檯檯面，正色道：「嗯⋯反正就是你遇到了一個警察，然後他非但沒拔槍甚至還跟你搭話，所以你對他念念不忘不是嗎。」不待我插話，他繼續說，「所以你想聽我說什麼？他在想什麼？他想幹什麼？你該做什麼？還是⋯你在害怕什麼？」
「我只是覺得他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想說。」我囁嚅道。發覺語氣聽來有點心虛，我趕緊提高音量，「但他居然是問我我叫什麼！我實在想不透到底想說什麼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知道名字又能幹嘛。」
「而且我發誓我在這之前完全沒見過他！有人會問陌生人名字嗎？不會吧？」
「嗯⋯或許對他而言你不是陌生人喔。」魏毫無間隔地接上我的話。「小小姐，你真的該小心一點。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就不該留下太多足跡。」魏臉上寫滿無奈，警告中夾帶一絲擔憂。「反正不論他的意圖是什麼，你最好別想太多，別再讓他見到你更好。」
酒吧的空氣一時因為我跟魏兩人的沈默而凝結。空間裡只剩時鐘的嘀噠聲。
被沈默逼得侷促，我心虛地瞟了魏一眼，見他又開始擦下一個高腳杯，我再次安心地觀察他一成不變的擦杯流程。
魏用左手托住杯身，在另一手握的雪白拭巾中輕輕轉動，大致清潔過後，他捏起拭巾，仔細地沿著杯口擦拭。盯著他流暢的動作，先前心中泛起的漣漪也漸漸平復。
我靜靜地盯著魏，看著他纖長靈活的手指、看他頸上的突出喉結，看他鼻樑的駝峰、看他溝壑縱橫的眼。
魏眼角的溝壑讓我聯想到缺水的大地。他大概不曾也不會為誰流淚吧，雖然沒有根據，但我不禁直覺地這樣想。
沒有心的人不會受傷。
一面將他的叮嚀牢記在心，我一面這樣想。
-
我做了一個夢。
夢境以我與紅髮女巫相遇的小巷開場，但她並不在，巷裡空無一人。
這個夢靜得可怕。車聲、人聲、機械運轉等噪音失蹤，失去背景音的城市變得異樣陌生。我清楚地聽見心臟撞擊胸腔。
碰咚、碰咚、碰咚。
有沒有因為過於安靜而耳鳴過？在臨停的車上、在自己的房間、在兒時調皮躲進的衣櫥裏⋯在孤獨的空間裡，耳朵時不時就會故障。聽說那嗡嗡聲是神經元放電的聲音，但我也不確定。
耳中的嗡嗡聲被靜音的世界映襯成惱人的轟鳴。
頭好痛。轟鳴聲與睡眠不足造成的偏頭痛一齊重擊太陽穴。為什麼連夢裡也不放過我呢。
左腳突然乏力，我跌坐在地，涼意攀上褲管，我這才發現路面是濕的。
不是雨，前方的路面是乾的。
是女巫的血。
伸手可及之處都淌著女巫的血，微涼的黏稠觸感讓我一陣反胃。在血泊中一陣摸索後，我終於摸到了血以外的東西。那是觸感似纖維的結塊物體，毛躁中帶點濕氣，像是小時家裡養的黃金獵犬在散步後沾上泥巴的毛髮。
失焦的視界裡，赭紅色塊在手中依稀可見。
嘔。
在意識到自己抓到了什麼的同時，世界以我為中心下陷。女巫的血如漲潮般湧起，如巨浪般沖襲而來。街景被巨浪拔起後匯流，我沉入血的海洋。
下沈、下沈、沒有止境地下沈。這個海洋彷彿沒有底。在下沈的過程中，我赫然想起愛麗絲跌入的兔子洞也是如此般地沒有盡頭。兔子洞的另一端是仙境，那這片海的彼方會是什麼？一邊猜想著，我一邊開始觀察這片海的模樣。
如果世界末日也那麽美就好了。
正當我想著眼前景色竟可以如此怪誕卻美麗時，眼前驀地一黑。放映結束，我在熟悉的臥室裡醒來，窗外陽光燦爛。
-
碰。
碰、碰。
碰、碰、碰、碰。
喀、喀。
「啊。」
女巫早已沒了呼吸，頭部因多次近距離槍擊面目全非。腦漿溢出，眼球破裂，藍色漿糊中散落著灰白臟器，看起來像極了被海浪沖刷上岸的貝類碎片，血泊中的凌亂黑色髮絲像是在淺海浮游的海藻。
「完了⋯這是014號還是 035號啊⋯臉都打爛了根本認不出來⋯」
「算了，反正下次抓到哪個就知道這次死的是哪個了！好嘞收工！」
他俐落地起身，毫無遲疑地轉身離開，連一眼都沒有再看地上的女巫，好像剛剛發生的事全與他無關。
「你是不是又什麼都沒問就直接把人家殺了？」在可艾經過恭司的位子，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座位拿盥洗衣物時，恭司忍不住叫住他這樣問。
「嘿嘿，對啊，不小心就。」可艾像是犯了小錯一般，毫不在意地吐舌笑道。
「你就沒有想過要留活口嗎？活捉回來也好，或許會從她那裡得到一些想不到的重要情報⋯」
「為什麼？有必要嗎？」不待恭司說完，可艾打斷他的話，語氣沒有惡意，只有滿滿的疑惑。
「⋯可是女巫不是老鼠，他們說著跟我們相同的語言，相似的外型。女巫能夠溝通，老鼠不能。如果活捉回來一定可以從她那裡套出更多情報。而且你難道就不怕誤殺人類嗎？」似是不滿於可艾的回答，恭司語帶微慍，加重語氣說道，語速也逐漸加快。
相較於恭司外放的不悅，可艾顯得十分平靜。「不怕耶，我絕對不會搞混女巫跟人類，這我很有自信。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恨她們。恨意很厲害喔，他會讓你變得不像你。恨意能讓你做到很多你以為做不到的事，例如過目不忘，例如留意到一些根本不會有人注意到的細節，例如毫無懸念地終結一個生命。」他不疾不徐地說。
「至於能從她們口中套出情報這點，我也不太認同。恭恭，我不相信她們，所以我也不會相信從她們所說的任何話，問了也是白問。」
「是沒錯啦，但也不是不行吧？反正我們的任務不就是把女巫殺光嗎？有達成就好了，過程是怎樣不重要。而且女巫既不是人也不是動物，根本不會有人權團體或動保團體來抗議，我們怎麼做都不會被追究，安啦。」
可艾語畢，兩人之間便陷入尷尬的沈默。他們緊盯著彼此的眼，讀到了對方沒說出口的千頭萬緒，卻都閉口不語。
可艾是局裡人盡皆知的獵巫極右派，而恭司雖然沒有像前者如此極端，卻也算是局裡少數的左派份子；可艾對女巫的深沉憎恨來自他的成長經驗，而恭司對於女巫的中性態度來自他對萬物皆抱持的懷疑態度。他們平常雖然算是合作愉快的上下屬，但是只要遇到這類敏感議題，往往會無可避免地劍拔弩張。
海面風平浪靜就好了，暗流就讓它們繼續湧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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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愛可憐。
可憎可悲。
女巫們總是讓我想到這些不甚愉快的單字。
我喜歡她們的純粹，對善舉近乎盲目地深信不疑並為之鞠躬盡瘁，即使他們的至善可能是他人的極惡；我憐憫她們的不被理解，不由分說地被定罪並趕盡殺絕，即使她們只不過是在回應離家少年的期待。
然而我憎恨她們的盲目，被理想蒙蔽看不見現實，擅自帶來希望卻也賦予絕望；我鄙視她們的愚蠢，高估自己的能力，自以為能拯救他人，卻最後誰也拯救不了，還賠上自己的性命。
但我更厭惡作為旁觀者的自己。開門閉門，作為守門人的十多年，我目送離家少年的啟程、女巫的離去。無數次的目送堆出一座望遠鏡，將他們拉遠成舞台上的虛構人物，生死壓縮為上場下場。他們的故事全與我無關。
一開始我試圖壓制，試圖用擦杯轉移注意力，但很快地失敗了。「我們小小姐戀愛啦？」我對Gretel說，努力放鬆咬緊的牙根，試圖讓語氣聽起來正常一點。我清楚明白，輕佻、漫不在乎，這才是魏的人設，不要肖想扮演其他角色，想都別想。
「才沒有⋯你明明有在聽可不可以認真一點！」眼前稚氣未脫的紅髮女巫馬上漲紅了臉，大聲叫道。
預期中的反應讓我鬆一口氣，現在絕對是轉移話題的好時機。趁現在，輕巧地、不著痕跡地，端出一盤點心、開個輕鬆的話題，聊點無關緊要的事情，我就可以全身而退。
「反正就是你遇到了一個警察，然後他非但沒拔槍甚至還跟你搭話，所以你對他念念不忘不是嗎。」
我知道我該閉嘴，但是尖銳的提問仍不受控地奔湧而出。
「所以你想聽我說什麼？他在想什麼？他想幹什麼？你該做什麼？還是⋯你在害怕什麼？」
太遲了。不該上場的觀眾登台了。現在他必須盡他的本分——演完他的戲份，承擔他一言一行的所有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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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討厭世界上大部分的東西。
貓，討厭。狗，討厭。路邊的痰，討厭。亂丟的煙頭，討厭。襯衫只扣到倒數第二個的人，討厭。
自以為善良的人，討厭。說一套做一套的人，討厭。愛撒謊的人，討厭。自我中心的人，討厭。
說到討厭的東西，恐怕一時半會兒列舉不完，但是說到最討厭的，大概不難回答：媽媽，恭司，女巫，還有自己。
自私鬼、偽善者、騙子、大騙子。
第一次撒謊是何時，是為了什麼？出社會後跟其他人聊到這個話題，他才知道原來大部分人都記得第一次撒謊的經過：不想刷牙，所以騙媽媽刷過了；偷吃了桌上的糖果，說是小狗吃掉的；沒寫作業，騙老師忘在家裡了⋯⋯大家都鉅細彌遺地分享五花八門的經驗，可是他就是怎麼想都想不起來他第一次說謊是什麼時候，在哪裏，說了什麼謊。
「怎麼可能有人沒說謊過！」、「騙人！！」、「啊，不過你本來就是很做自己的人嘛⋯還滿合理的啦。」，大家紛紛對可艾宣稱自己沒有說謊的發言表達懷疑，但最後又因為也沒什麼理由懷疑，就都接受了。
可艾在當時理解到，只要謊撒得夠多，多到整個人都是謊言做的，就沒有人能分辨出謊言與真實。因為大家都預設人不說謊，所以只要謊言越多，謊言越真，謊言越少。為了塑造出真實，他撒了數不清的謊。他想，大概是因為謊言是必要，是日常，所以就跟人不會想起來第一次呼吸是什麼時候一樣，他也自然而然地把它忽略了。不，比起說忽略，更應該說，連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都分不清楚了。
他記不得的事很多，但他清楚記得那蟬聲如雷的溽暑夜晚。那天，他跟住在附近的孩子約了一起去後山抓蟬，所以玩得比較晚，直到夜幕低垂，才晃著昆蟲箱跟捕蟲網，沐著月光回家。當天好像是月亮靠地球最近的一天，好像叫做超級月亮來著，大得嚇人。
他其實很怕月亮。不管是鄰居阿姨，朋友，還是老師，都告訴他月亮是不祥的象徵，指了月亮，就會被詛咒；跟著月亮走，就會被女巫帶走。每當窗外的月亮高掛，將夜色染成白晝之時，他總是會怕得鑽進媽媽的被窩，祈禱女巫不要來找他。月亮好大好亮，好可怕。他一邊這麼想一邊加快腳步，想著只要回到家就安全了，抱著媽媽，夜晚就會過去，月亮也會躲回地平線之下。
心想終於有沒看過的東西了，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抽出裡面的信紙。信上是多了幾分潦草的，媽媽的字跡。微顫的筆畫寫著：
從下沉的流沙中，從洶湧的暗流中⋯
從我無意義的人生中。
只要逃跑就沒事了，你說是吧。
無夢的睡眠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之後，他終於醒了過來。蟬鳴乘著八月的艷陽刺進室內，眼睛跟耳朵都被刺得發痛。摀著耳朵瞇著眼，他搖搖晃晃地爬下床，從被窩翻出那封信，帶著它去了離家最近的派出所。
「警察叔叔，我媽媽不見了。」他在一群警察的面前掏出信，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假的、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但即使是假的也沒差，是假的反而輕鬆。假的世界裡他是造物主，創生，毀滅，一切由他作主。不順眼的東西除掉就行了。貓、狗、路邊的痰、亂丟的煙頭；襯衫只扣到倒數第二個的人、自以為善良的人、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愛撒謊的人、自我中心的人；媽媽、恭司、女巫、自己。
「我討厭你，所以掰掰。」他一邊輕快地說著，一邊向被他逼至死巷的女巫扣下板機。
他的世界裡淨是他討厭的東西。而或多或少，他想把這些討厭的東西一個一個清掉。從角落開始。
「總有一天會輪到你。」把槍塞回兜裏，他對著除了女巫屍體與自己以外空無一物的暗巷說道。
恭司大我兩歲，在我入學的時候，他剛升上大三。我們的初遇是在系上的新生歡迎會上，那是我剛入學一週左右的事。關於那天的事，他大概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記得清清楚楚。我曾經和恭司說過，恨意是很厲害的東西，可以讓人過目不忘，可以讓人注意到枝微末節的事，雖然當時說的是女巫，但我其實也是對他說的。我討厭他，從第一次見到他開始，一直都是。
恭司在開始後約兩小時後獨自出現，他面無表情地向眾人輕輕點頭致意後，便逕直穿過人群，走到角落的空位後坐下。從現身到坐下，前後不到十秒。想著這種人居然也會參加這種活動啊，我好奇地偷瞥向他。
然後我們對上了眼。
空氣凝結。
我看到了跟他的舉止如出一徹的淺淡眼瞳。過於清澈的眼藏不住眼底的冷漠與百無聊賴。嘈雜的居酒屋像是空氣被抽光一般，瞬間靜音。
胃部一陣痙攣，先前嚥下的調味過重的油膩飯菜和摻了太多水變得寡淡的酒水，全一次性地湧上了喉頭。
好噁心。他的眼神讓我反胃，但我移不開眼。我盯著他，盯著他，盯著他移開眼，用從進門到對上眼到現在，絲毫不見改變的一號表情與向他搭話的人說話。
我繼續盯著他。好噁心，好奇怪，我一邊這麼想，一邊盯著他無氣力的雙眼，盯著他唇瓣無聲開闔，盯著他直到真空的空間被突然拍上背的手拍裂為止。
那就是我那天與他的所有交集。酒會很晚才結束，但直到散場，我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上。在角落的你是怎麼看在人群中心笑鬧的我的呢？其實我知道問題沒有意義，因為你一定連看都沒看我一眼。
然後我找到了答案，是嫉妒。嫉妒他能夠露骨地把真實的自己暴露在眾人眼前的餘裕，與爲之墊背的，擁有一切，卻還是不知饜足的傲慢。擁有一切卻裝得一無所有的人，和一無所有卻裝得擁有一切的人，他與我。他的存在是對我的諷刺。但我們卻出現在同一個場合，對上了眼。他的眼神無聲地對我叫囂——少裝了，你這個冒牌貨。
這就是我與他的初識，只有我記得的，恨意的開端。
即使我們大概連認識都稱不上，但憑著有限的情報與膨大的想像，我勾勒出了恭司這個人的全體像：他家境勉強搆得上富裕的範疇，爸爸前幾年剛升上警監，媽媽是家庭主婦。跟家附近的孩子上同一間私立小學、私立國中，接著考進了市裏的第一志願，再理所當然地依循父志，以最好的成績考進了警大分數最高的科系。像模板一般標準的，完美地照著藍圖砌出的人生。只管前進就好的，不存在變數的，我不敢想像的人生。
這就是我對他的認識。
隨著他畢業，我也漸漸淡忘這個人的存在。只是沒想到，在畢業後踏入獵巫課的第一天，我又見到了這個兩年不見的臉孔，以及那雙幾乎已經忘記的淺淡眼瞳。
他看起來比在學的時候憔悴許多。本來順直的頭髮變得有些蓬亂，雙頰相比兩年前凹陷了點，眼睛下方更是掛著難以忽視的黑眼圈，乍看幾乎認不出來是同個人。但他的眼神一點都沒變，所以我一眼就認出了他。
「喔，可艾？好久不見。」看到我似乎也不見驚訝，他微微頷首應道。
原來他記得我的名字。
「我以為除了我沒人會來的。」他接著說。
「哈哈哈，確實大家都想去普通課。系上不都說嗎，獵巫課案件又多又難辦，狗才去獵巫課。所以當時你去了獵巫課的傳聞還在系上轟動了一陣子呢。」
「居然有這種事。」
「當然有啦。我們當時都以為你會進去普通課，然後就咻地一路當到警監哩。」就跟你爸一樣，我心裡想。「我們還猜說是不是你跟女巫有什麼深仇大恨，所以非得來這裡呢。」但怎麼可能，想也知道這種被好好地保護長大的人不可能跟女巫扯上關係。
所以理由到底是什麼？從聽說他去了獵巫課後，我一直想知道為什麼這個人明明有輕鬆模式的人生藍圖，卻偏偏來了這裡。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這是我該待的地方，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沈默良久，給出了一個模糊的答案：「我有想知道的事。」語調出乎意料地柔軟。他這次沒有移開眼，所以我清楚地看到了雲混濁他的眼的那短短的一瞬間。
他變了。多了修飾，少了距離。變得煙火氣，變得混濁。
他在隱瞞什麼。
「你呢。」還沒想到該如何回話，他便反問。
我盯著他的眼，奇妙的是，我不再感到不適。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興奮感。
「我有想做的，不，非做不可的事。」按捺住興奮，我一字一字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