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看完了 階梯之城
坦白說，到最後我真覺得豆頁痛 (抱歉不是好的意思)
掙扎了很久，但為了我的心靈健康，決定下收吐槽噗。
如果要我一句話總結那個豆頁痛的成分那就是：走了五百頁，進步派還是無法隱藏自己天真的氣味

先說我只看了三部曲的第一本，所以以下吐槽是根據第一本書。
我在看到開頭其實就隱約有一點...不祥的預感，我的直覺是：作者寫/構思這本書時好像還很年輕，雖然這不是他的第一本書，但也還不到超級老手像是馬丁爺爺那種程度。不太確定是不是因為這樣，我讀起來不太能投入，總是忍不住去想「作者你為什麼要這樣寫呢？你是想著什麼現實的東西去寫的呢？」

當然這也可能是頻率問題。有些奇幻小說，雖然大家都知道它是架空的，但它就是給我一種「事情就是這樣發生的」、「儘管它不是發生在我們這個世界，但如果它會在某個平行宇宙發生，那麼它就會這樣發生」有這樣的真實感。比如說我非常喜歡的、荷布的《刺客正傳》、御劍士的第一集(因為我只看到第二集的一半)、冰與火之歌、獵魔士系列、勒瑰恩「西岸三部曲」的第一跟第三部，洛伊絲「五神傳說」的第一集(二三集比較沒有，儘管我也滿喜歡第二集的)、以及小野不由美的《十二國記》(但我沒看蒿里的外傳)
但相對的，有些書卻無法給我這種「實在感」，或許是他們的「人工設計感」太強、太暴露了，比如說：山德森的迷霧之子，莉‧巴杜格的小說(e.g., 烏鴉六人組)、以及這本《階梯之城》

不過一個故事人工設計感強，與它好不好看沒有絕對的關係。記得我當年看迷霧之子時還是看得挺歡的。但階梯之城就給我一種微微的尷尬感。至於為什麼我現在還不清楚，只能說就別問我要證據了。

階梯之城大抵上是這樣的：
大陸以前有六尊(神)「聖主」，各自有其能力和掌管的城市。大陸人民挾聖主自重對外擴張，殖民了海外諸多領地，包括女主的祖國賽普爾。
然而賽普爾在故事開始的幾十年前叛變反攻大陸，由他們的英雄以一種神祕武器殺死了聖主後，大陸所有國家城市就此殞落，變得落後貧窮毫無力量。而本來就沒有神靈庇佑、韜光養晦鑽研科學許久的賽普爾，搖身一變成為世界唯一強權，所以反過來殖民或說開始管理大陸。也就是賽普爾變成了世界的秩序輸出國，而大陸從原本的秩序來源變成秩序窪地這樣。

主角夏拉，是賽普爾弒神英雄的後代，原本打滾於政壇但因為太白目而被流放邊疆，當起特務。因為賽普爾派駐在大陸聖城‧布里可夫的歷史學者被謀殺，夏拉跑到布里可夫查案。在過程當中她逐漸發現：有聖主還活著，當年聖主齊聚的神廟被埋在地底。而布里可夫分成的兩個派系，守舊派以及改開派(改革開放派)，守舊派意圖復活聖主並反攻賽普爾。幸虧最後由女主和她的夥伴們阻止了聖主對聖城的屠殺，而且再次使用神秘武器，將被時代淘汰的聖主一舉送上西天。

說真的我回想起來，所有腦中浮現的槽點大半都是在夏拉這個主角身上(扶額)
一個明星政治人物，是怎麼有辦法幹起必須隱姓埋名的間諜？──唉這個槽我們就先不吐了。她在最後結尾的一些台詞和表現特別讓我困惑外加白眼。
案件擺平後，夏拉以某個把柄威脅了她當外交部長的姑姑，要她姑姑把權力交給她，而她打算改變現狀，投入大筆資源建設大陸，「跟大陸合作，創造一個對等的國家，約束我們的力量。」

因為夏拉覺得現在世界混亂、失衡，是因為現在世界上所有權力都掌握在她的祖國賽普爾手上。
我看到這段的瞬間真是笑出來，賽普爾真是要完，攤上有這種政治判斷力的首相(看第二集的大綱她後來當上首相了)。
當然我不能完全說，作者的想像是錯誤的，因為歷史上，「某個世界單極強權與大陸上的改開派合作，快樂賺錢十數載」這是確實發生、而且至今還仍藕斷絲連的事。夏拉在我看來完全就是「擁抱熊貓派」，而且從書中描寫來看還是天真到已經變得莫名其妙的那種。現實的擁抱熊貓派，可能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利益，但夏拉擁抱大陸卻是......為了大陸人？？蛤？？？抱歉我完全看不出她做這些事對賽普爾利益在哪（有的話請告訴我），她姑姑跟她對峙時有句話，我看到的當下真的很認同：「(你)犯下叛國重罪」

有人可能會覺得，把賽普爾跟大陸的關係，映射到美國與中國的關係上是不準確的，當然，書中架空的國度其實是揉雜了很多歷史成分的，賽普爾過去被殖民，現在反過來殖民大陸(嚴格來說，故事開場的賽普爾對大陸就只是「不幫忙他們做重要建設」而已，在我看來並不是什麼剝削嚴重的殖民統治)。
如果我們考慮賽普爾以前真的被大陸高壓殖民統治，那麼夏拉這個決斷就更加莫名其妙、難以同理。你真是好了傷口忘了疼，還說自己非常熱愛歷史？
所以把賽普爾跟大陸比擬成美國對中/俄，那實在已經是勉強合邏輯、最能讓人同理的角度了。
如果比擬成台灣對中國，那夏拉就是個狂熱中華文化迷，主張「耗資百億在中國設三奈米晶片廠，要創造能夠抗衡我們的對手」，為什麼呢？「因為晶片製造只有台灣有，世界會失衡」，現在的台灣人肯定覺得她神經病

故事裡登場了一個她求學時代的初戀情人，現在是大陸上布里可夫的一個元老，異想天開地想由大陸生產賽普爾需要的軍火。
我不知道夏拉當上首相後他的遺願會不會成真，如果後面的劇情裡真的成真了，我可能會忍不住笑第二次賽普爾要完。這就好比美國或台灣跟中國下訂殲20、或是跟俄羅斯下訂T-90拿來裝備正規部隊一樣

也許有人會認為：MUGU你的這些看法都是把賽普爾和大陸放在敵對或是潛在敵對的立場上，但女主角夏拉可以用開闊的心胸、智慧的決斷、進步的思想，溫柔地擁抱對方，消弭歧見，巴拉巴拉
以前可能可以這樣說，但現在，俄烏戰爭已經爆發，台海戰爭彷彿就在轉角，應該不會再有人認為，只要參與對方的建設就可以讓潛在敵國變成盟友吧？

夏拉用來威脅她姑姑=外交部長的把柄，其實也頗令我費解。這個所謂的把柄其實是賽普爾弒神英雄的身世：他其實是聖主的孩子的孩子。在故事裡，聖主有能力改造現實，世界會聽令於聖主，而聖主的後代(不管是聖主跟聖主的，還是聖主跟人類的)會有一種莫名的幸運，世界會迎合他的意圖。
諷刺的是，因為有神靈的血脈，弒神英雄才得以創造出足以殺死聖主的武器，而女主角夏拉就是這個英雄好幾代後的後裔，而她的姑姑=外交部長也是。

所以她用來威脅她姑姑：如果不退位我就公開我們家族的秘密。
欸大姊，可是妳自己不也是神靈後代嗎？那不也是妳的祕密嗎？為什麼講得好像妳單向握著人家的把柄一樣？人家不也有妳的把柄嗎？

好吧，可能剩下的篇幅有限，她倆講話就是點到為止，其實雙方都已經想了之後的十步百步，如何利用自己的聲勢跟對方的政敵瓦解對方等等，最後在腦內抵達了這個終點。就當作不是槽點好了。
但夏拉跟她姑姑在發現自己有神靈血統後的反應我也覺得很微妙。她們的第一反應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嗎！？都是因為我是神子、世界照著我的期望走，都不是我努力來的！？

我看到夏拉這種反應的當下其實...相當無言，要說火大可能也有一點。
腦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哦，相當進步派的一個切入點」
第二個想法是：「媽的有這種天生帶來的好康還要鬼吼鬼叫」
第三個想法是：「如果真有這種好形勢妳還不利用，那妳還是別當政治家了吧」
姑姑姪女都這樣，賽普爾要完 = =

我可以理解作者想要快速處理一下這個部分，想要主張「我不是血統論喔，這一切還是女主角的努力，而且女主角並沒有想要依靠神蹟」諸如此類，畢竟夏拉雖然已經三十五歲(印象中)，但她還是站在成長型女主的位置上(笑) 但就是，作為旁觀者我覺得這個想法很討債(台語)又難以理解，考量到女主和姑姑政治世家的背景又覺得她們太幼稚兼太驕傲，我自己完全無法從這種反應的描寫中看到女主美好的品性，只覺得這是作者特別寫給青少年讀者看的段落，因為這些年輕讀者(如果有的話)特別需要被提醒「神蹟不可恃」、「要靠自己的努力」

夏拉的另外一些反應也是我比較沒辦法同理的。比如說她在阻止聖主屠殺聖城的最後戰役中，還是有不少當地居民死亡。當她泡在浴缸裡問說「死傷多少人」並且得到兩千人這個數字後──就哭了。
看到這段時我腦袋上方冒出一個大大的問號：妳哭啥？妳不是特務間諜嗎？妳不是『見過無數人死去，也奪走過無數人性命』(p.56)嗎？當然了，派駐地遭遇橫禍，大使致上哀悼，完全合理，但是接在「兩千人」這個回報數字後面哭就很詭異，那八百人妳是不是就哭小力一點？兩萬人妳就要崩潰了是不是？

回想一下我們自己的經驗，我們看到災難或戰爭的傷亡人數往上跳的時候，真的會因此情感氾濫到哭嗎？通常不會吧。但我們會在聽到一個特定故事的時候覺得眼眶很熱：在海嘯過後依然到處尋找女兒屍體的老先生、在馬立波彈盡援絕也要死守的守軍，諸如此類。夏拉這段跟後續的反應，對我來說實在太迷惑了，我完全無法跟她一起難過，唯一的理解方式就是「作者是不是想讓女主顯得博愛又有同理心？」反而覺得有點好笑。

講到這裡我發現，大部分讓我不太欣賞的點都發生在最後一章。默默地也呼應了我噗首說的那句：走了五百頁還是藏不了進步派的味道。
老實講，在最後一章以前，我一直都無法完全確定作者是不是進步派，雖然總是在字裡行間聞到一點進步派的氣息，但總有著「我看到的這些蛛絲馬跡，真的暗示了背後的進步思想嗎？」的懷疑，踩著不確定一行一行地看下去，還想說等到整本書看完我要上網查，確認一下。
不過看完最後一章就覺得好像不用查了？最後這個結局只有進步派寫得出來。除非賽普爾在第三集真的滅亡了，這個結局只是在鋪梗

說到「小說裡的進步氣息」，這其實是一件有點弔詭的事。我以為好的創作者、或是好的作品，自然地有一種對世上萬般種人的包容，特別是對那些在傳統價值觀上、由非黑即白的標準被判定為『不配存在』(by故事中的某一聖主)的群體跟個體，文學或藝術創作被允許、也主動地，帶著不先加以批判的眼光去探索對方的故事，也因此許多優秀的創作本質上都是有一點「進步」或「左派」色彩的。

但是這跟我最近三不五時總是能在一些小說裡聞到的「進步派的氣味」並不是同一種味道。我自己也還在思考兼收集閱讀時的經驗，想知道這種進步氣息的組成。
如果問現在剛看完這本書的我，那種進步氣息是什麼？我會說，至少有一個我覺得很常出現的特徵味道，那就是「對一切排他性的否定」
認為世上所有的排他性，小至性別的排他、性向的排他、體格的排他，大至國族的排他、共同體邊界的排他，都是應該消弭除去的，是沒有道理的、是irrational的，等等等等

一個最近最熱門的例子：跨女想要用女廁跟女更衣室，如果誰不讓他們用那就是不夠進步，就是排擠跨女，還被威脅choose wisely

在某些作品裡，這種對排他性的否定，甚至帶著一點怨恨跟憤怒 (我覺得階梯之城裡稍有一點點，但不算太嚴重，比它更激烈的書還真有不少)。
我上面講了三次「賽普爾要完」，但換個角度想，這難道不就是某些進步派在通往完美世界時想達成的目標之一：國界的消弭？
既然你與我是彼此的寫照，既然你裡面有我我裡面有你，都是irrational的排他性把我們分開，那麼只要消滅排他性，我跟你就融合在一起，我們成為均質的、一體的、流動的

先說清楚：我是完全不贊同這種排他性否定的
(但我要先去睡了，有機會有腦力有時間再上來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