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rphosis.

Eᴠᴇɴᴛ: C1 + G0

......有時索泰利斯會想,這個世界是公平卻殘酷的。
它自有取予相等的黃金法則,他們得了什麼,拯救了誰,又會失去什麼,傷害了誰。
morphosis.
好重。

索泰利斯簡直想丟下伐由鰻魚不幹了。可憐鰻魚的尾巴被他在海底拖行著,劃下一串泡沫。他放了手,由得牠逃離禁錮於自己身邊飄浮,怨怨望向身後不遠處的兄長。「交換?」

「不要。」索泰利奧斯抱著一樹枝的菩提樹葉,眉頭一挑,笑中散出些些幸災樂禍之意,「剛剛是誰說猜拳輸的拿魚,另一個拿葉的?」

「咪嗚⋯⋯」正是索泰利斯自己。

他確實是不想抱著魚游了,於是掏出一段繩子,綁在伐由鰻魚的肚子上,像人類溜狗牽著魚,一路游到了蕾拉家。

即使隨波逐流若水母之態,他們亦感到了艾雷西里亞的日漸緊繃。敏感也無比遲緩的,半透肌膚暴露海中,即使水流撫過觸肢,二人仍然不喜歡悠閑的消失。總感覺⋯⋯暗流兇險,而波瀾將要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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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弗賴斯的遷居無疑是帶來舒緩的新鮮清涼。她決定遷至水上世界,與未婚夫一同購置近海小居,作為終身的安樂窩。

「以後見蕾拉姐要跑到岸上。」索泰利斯抱怨似的,從乖巧的伐由鰻魚身上取去一團泡沫,抹上地板的石磚,「我們去打掃也會讓地上全都是海水,作白工了。」

他無疑是不捨的。蕾拉對波布水母倆是位異父異母的姐姐,得知對方與男友訂了婚,反應跟要嫁走女兒的老父親相去不遠。

「那換我下來找你們嘛。」蕾拉將身下船椅推前,好取下櫃上書籍裝入箱中。失去大部分魚尾和右手掌的她難以自理生活,日常生活無一不受雙子關照,水母們三天兩頭往她家跑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協助封箱的索泰利奧斯嘆了口氣。他在蕾拉的房間裡找到了什麼,浮在廊中躊躇不安。伐由鰻魚結出泡沫,一坨坨凝成他未見過的雲,被他弟弟揉散,抹於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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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注意到他的竟是非人之物。嚼咬著菩提葉的鰻魚像開了神智立了人格,從索泰利斯身邊慢吞吞游走,想要到他身邊來。「蕾拉。」

他唇瓣合緊了下,抱著懷中的武器。
「這柄矛斧⋯⋯你還留下嗎?」

啪沙,啪沙,伐由鰻魚漫不經心擺動長尾,打落地板上的泡沫。索泰利斯手中抹布又拭過石磚,往書櫃處的蕾拉看。只見她垂首,燦金髮絲未束,彷似紗簾遮掩五官,像羞赧的舞姬,像內斂的小姐。

但他們知道,那是她再也無法歸去的安寧。

撕裂,斬切,記憶的斷層宛若海底板塊擠壓而成的岩紋,細皺聚在蕾拉的右掌斷幹,往內旋成結,徒留骨肉上的深淵。
那年的水母們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七年多。那時米爾頓脫離一次次傷害他的家庭,漸漸向他們敞開心扉。正要帶他認識蕾拉,她卻⋯⋯

不見了。消失了。找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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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連日期也約好了。愛美也愛笑的蕾拉,如同親姊愛護他們的蕾拉,突然在一場任務中沒去蹤影。他們不能接受,帶著自製的武器和補給包闖入市政廳,年僅十歲的一對波布水母,用著稚氣未有退盡的嗓音,要求加入搜救隊。

結果當然是,被拒絕了。

他們每天前去城市邊界,盼著搜救隊凯旋而歸的身影自地平線上放大,盼著蕾拉與各拉一手的他們說一聲,抱歉,我迷路了,我以後會帶地圖的。

大海如願的把蕾拉.弗拉斯還給了他們。
但那個蕾拉已經不是蕾拉了。

她變得破碎不堪。金絲的光彩化在慘白的四面牆壁上,引以為傲的波點鯊尾被奪去揉成灰白的格子病服。遭大海蹂躪的洋娃娃用不再存在的手背胡亂抹去淚水,哭著說,她失敗了,她沒有保護好隊友,不見了,不見了。她不是好護衛組,她不是好蕾拉,她活該,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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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以小手撫摸著她,傾聽著她的絕望,卻自私地不願放手,一次次把她挽留在身旁。

再往後數兩年,蕾拉的狀態轉好了,照拂他們的以西結卻失去了老師。他們看著人魚法庭的木槌敲下,身著囚服的人類被押走,葉海龍在喊好的人群外站得極遠,唇齒中擠不出半句不甘。與那時十歲的水母一樣。

有時索泰利斯會想,這個世界是公平卻殘酷的。
它自有取予相等的黃金法則,他們得了什麼,拯救了誰,又會失去什麼,傷害了誰。

「留下吧。」

然後蕾拉從索泰利奧斯手中接過矛斧。

她愛憐地撫摸著被她握過無數次的柄,伴她闖過許多難關的搭檔。即使是無法再出任務的現在,她仍會試著以左手拿起同樣缺損的它,在庭園裡弱弱揮舞,斬下幾片葉與花瓣。

「它叫瑪多爾(Mardöll)。」意思為海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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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量矛斧被珍惜著,遠離殺戮的它依然不失光輝,定期受到保養,儘管它與主人一樣不能再發揮完全的能力,「把養護油拿來吧。」

「哦⋯⋯很好聽。」索泰利斯想用沾滿伐由鰻魚泡沫的手戳戳兄長,卻遭其拍開,「利奧斯的特製弩有名字嗎?雖然我都叫它老弓⋯⋯」

「老什麼公,我弟到底什麼問題?」索泰利奧斯取來一旁的保養套,毫不客氣,「厄俄斯(Eos)只是二手武器而已,再說你的野炊套具也不見有名字啊。」

「但它們可以做鱈魚湯,老弓會嗎?」索泰利斯生氣插腰。

「原來水母真的沒大腦⋯⋯」

「哦,你在說自己沒大腦。」

聽著熟悉的雙子內閧相聲,蕾拉又笑了。她偷偷伸出左手,把某個相框面朝下的放著,卻不想被滿手濕漉握住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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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驚,石製相框面朝上的倒下了,露出上方兩位人魚的合照——那是人魚學校裡,年輕的蕾拉和一位探索組志願學生的青春記錄。

「⋯⋯」她的表情閃過一絲沉痛。

「那是⋯⋯蕾拉姐和斑馬魚小姐吧。」索泰利斯放開了手。

十年前那場意外中,失蹤至今的探索組成員。

索泰利奧斯牽起她受過傷的手腕,「給我們說說她的故事吧,蕾拉。」
「我們連她的名字也未曾知曉。」

「只有連存在也被遺忘了,才是人魚完全死去之時。」索泰利斯拍去手中殘餘的泡沫。
「像是斑馬魚小姐喜歡吃什麼,會不會和蕾拉姐一起逛市集,有沒有偷偷翹班跑上水面過⋯⋯什麼都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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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拉姐⋯⋯我和哥哥都在。」
「我和弟弟不會⋯⋯這樣消失的。」

「「一人無法承擔所有痛苦。那太可憐了。」」

下午的人造太陽斜斜映進海底。它一如既往地運轉著,彷彿高高在上的淡漠神明。不論晴陰,不論悲喜,卻是此刻的永恆。

舊文明的太陽是金色的。他們如此讀過,但也許有一滴明亮於此時淌落,化作淚痕,熔穿荒廢生鏽,早該脫落的心鎖⋯⋯
morphosis.
morphosis.
人魚們朝著市政廳前進。

護衛組的,探索組的,教育組的。

索泰利斯從後抱上以西結,害得本就進三步退兩步游動的葉海龍一頓含糊的抱怨。「奧法瑞爾先生——?」

索泰利奧斯使勁拉走弟弟。「抱歉,市政廳那些老古董也叫您前去了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他們仍在前進。

以西結白兩水母一眼。
「深海洞人麼⋯⋯消息有夠不靈通。」

他們四方八面的往市中心聚集。行人零星,街道小巷卻像織得緊密的漁網,像刺胞動物門張開觸肢的無處可逃。引著人魚們,或緊或慢的,前去履行一己之職。

「你們沒有聽說過?」
morphosis.
不自然的太陽俯瞰著人魚們。
它今天依然聳立城市的穹頂之上,隱約顯現著壓迫感,如同長有數不清的眼珠,鄙夷地注視身下懵然不知地玩鬧的人。可笑,可悲。

空中未有追思彌撒的喪鐘敲響,此地不曾迎來過名為雷雨的天氣,可又似有波瀾攜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如電流的低低沉吟——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他們發現了⋯⋯另一座艾雷西里亞。」
morphosis.
去呀,去呀,前去彼岸吧。
前進,前進,去往真相的陵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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