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時光機的限定交流｜with 伊安·維爾西納】

微雨落盡，整座聖納森林是洗滌過一般的清爽，空氣中似乎還能聞到方才下過小雨的濕潤青草味。

蓊鬱樹林遮蔽了來自上方的部分陽光，只有幾束光跳躍著穿梭在葉間縫隙，歌芙微微抬起頭，纖長的手指對著太陽光處比方形，像是在透過自己的手指圍成的濾鏡觀察些什麼。

oO(是誰說對著太陽找，或許可以找到正確的方向？)

這麼想著又放下手往前走了幾步，黑色高跟皮靴踩踏在草地上，留下了一道道鞋印。

「這裡又是......哪裡呢？你知道嗎？布布？」即使已經進入了學院兩年她仍然無法記住正確的方向，對著肩膀上的魔寵輕輕呢喃，只得到小小的一聲噗啾。

因為已經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歌芙似乎也不是特別的著急，動作慢悠悠地在樹林裡漫無目的的閒晃。

" 沙—沙— "


伊安越過了草叢，少女的身影映入自己的眼中。
「——歌芙‧諾伊妲。」他向著身影呼喊了一個名字，那是近一年多入學的、被稱作「忘卻的魔女」的少女的名字。

「你就是克里斯托的歌芙‧諾伊妲，沒有錯吧。」

聽見了誰呼喚自己的名字，歌芙回過頭便看見了黑色長髮的少年，逕自往自己的方向直直走來。

眼前的少年似乎在校園內有看過幾次，但就她的記憶裡，似乎不曾跟對方說過話？

「嗯？是我，沒有錯。」垂眸和肩上的魔寵對視一眼後才又將目光放回她的身上，表情有些疑惑，但仍然點點頭，「有什麼事嗎？」

可真是難找的人，每一次想要去克里斯托院尋找諾伊妲的身影都一定以失敗告終，只是沒想過對方停留在聖納森林的深處，和一隻頭頂著花的企鵝說話。

「既然是和『記憶』相關的家系，那你們一定知曉很多關於『記憶忘卻』的知識。」
「忘卻的魔女諾伊妲，告訴我如何能找回失去的記憶。」少年的語氣十分自大，不僅沒有拜托人時應有禮貌，甚至連自己的身份也沒有好好交代清楚。

oO(找回失去的記憶？）

「你......的記憶是被諾伊妲家族消除了嗎？」

雖然早就耳聞過去曾有被族人消除記憶的人回來要求找回記憶，歌芙卻沒想到會就這樣在學校裡遇見。

「並不，失去的記憶和諾伊妲無關。」
「告訴我方法就足夠，除此之外我認為都不是這次談話的重點。」
他急切地想要知道那虛幻渺茫、不存在的方法，但能試的，他都想試。

踏出了一步，再次接近眼前的少女。

從少年的語氣和眼神中感覺到他的急切，肩上的魔寵彷彿也有所感覺似的，被他嚇了一跳躲在她的脖頸後方，探出一顆頭偷看。

看著他又往自己的方向迫近一步，歌芙卻只是搖了搖頭。

「沒有辦法......就我所知，諾伊妲家族所消除的記憶是沒有回復的可能的，即使是大魔女穆伊斯塔也做不到。」微微垂著眉，說著這句話的同時左手驀地緊緊握住自己的右手。

「奪人之物自沒有歸還的道理，連同我被收取走的記憶代價也是同樣不可逆。」她不知道對方為何想要尋回記憶，但從小她所受到的教育即是如此。

『忘卻』是天賜的寶物，卻也同樣是一把雙面利刃。

「………」明明是預料之中的答覆，為什麼還是感到一絲的失落？

邁出的腳步很快就收回來了。
他看著少女的身影，握緊了拳頭。

不可逆，難道真的沒有任何方法嗎？

「……那有阻擋被奪走記憶的魔法嗎？諾伊妲的女兒。」

「......你......」很難得的，她並沒有用以往替人取名的方式來叫他。

看著他收回腳步，她反而踩了一步向前。

「你有想要找回的記憶，是嗎？或是你擔心記憶會被奪走？」紅色瞳眸逕直盯著對方一瞬彷彿失去光點的雙眸，雖然自己還沒有遇過任何被奪去記憶的人，但她的心口卻莫名地感覺到些許悶重，「如果你願意，可以跟我說說看是什麼樣的情況嗎？」

「我的意思是，如果不了解實際狀況的話，可能很難去判斷到底可以有什麼樣的方法解決。」

「⋯⋯」他不明白諾伊妲對自己露出擔憂表情的原因，既然對方萌芽出想要協助自己的心，伊安認為沒有拒絕的理由。

「⋯⋯⋯是我認識的人。」咬牙切齒地說出來，聲音也隨著隱藏不住的情緒微微顫抖著。「每十年的月圓之夜，他就會失去所有的記憶，全因為繼承的代價。」

「可笑的是，學習過的知識與常識不會忘記，沒有讀過書的記憶，然而卻熟知書中所記載的知識。」

已經從對方的言談裡隱約猜測出失去記憶的可能並不是眼前的少年本人，更正確一點來說，很可能被奪去記憶的本人根本不在意，因為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自己曾經失去記憶......

她靜靜地聽著對方從原本急迫到後來聲音的顫抖，手指輕輕摩娑自己的裙擺，只在對方說出失去所有記憶時停滯了幾秒。

oO(每十年的月圓之夜......是盧納利亞家族的人？)

或許少年一開始所說的話並沒錯，同樣身為記憶魔法的家系，她的確知曉著很多關於記憶忘卻的知識，所以對於盧納利亞家族的事情也算是略知一二。

和諾伊妲家族『忘卻』要付出的代價有所不同，盧納利亞家族的代價可以保留知識性的記憶，而諾伊妲家族的代價卻像是將記憶整個連根拔起，讓這段記憶消失無蹤。

「所以你所擔心的是，你所認識的人即將要付出的代價......還有他曾經失去過的記憶，對嗎？」從對方的話裡抓出幾個重點。

「難道失去記憶不是一種痛苦的事嗎？明明是非自願的，卻因為大人們說的『這是來自神的祝福』而要忘記一切，被奪走過往的時光，不覺得這是矛盾嗎？」
像是抱怨少女讓自己憶起了不快的回憶般低聲說著，但更多的是對繼承魔法、對奪取他人身上一部份的神的一種怨恨。
祝福不該是一種等價交換。

「⋯⋯算了，這番話說給諾伊妲的女兒也只是徒勞。你說得沒錯，既然你已經知曉了狀況，那就快把解決方案交出來。」

「......」

從少年的語氣裡聽出怨懟，她想，對方大概是很重視對方才會這樣的吧？即使如此，歌芙卻還是只能搖搖頭。

「如果說是因為某種魔法而失去記憶，那或許還能得到些許轉機，但聽你這樣說，失去的記憶是作為代價被收取的吧？」她嘆口氣，看向對方的眼神裡有些莫名的情緒，「如果是代價的話，那就會是無法挽回的。」

「至於你說失去記憶是不是一種痛苦的事──」

語氣頓了頓，歌芙正在思考著是否要針對對方提出的疑問而回應，卻在她腦袋運作好之前先脫口而出。

「我沒有辦法準確地告訴你那到底是不是一種痛苦的事，因為實際上我也失去了繼承儀式前的所有記憶。」她垂下眸，盯著自己的腳尖。

因為不記得，所以她不知道那到底痛不痛苦。

「……」


——無法挽回。


到底是第幾次聽到這四個字的答覆了呢？
心中所懷抱的希望再次被打碎，伊安依舊保持那張冷臉，但身影卻多了一層難以形容的落寞感。


握拳的手緩慢地鬆開，下一瞬間，他再次緊握雙拳。
他是不會輕易放棄的。

「是嗎？看來是我的預想錯了，看來諾伊妲也沒有辦法抵消記憶的代價啊。」與最初那莽撞的身姿不同，他冷靜地說著。

「我曾略有耳聞，諾伊妲出現了失去十年記憶的繼承人，看來那個繼承人就是你了。」他望向低頭的少女，那一瞬間，少女的身影彷彿和＂自己認識的人＂重疊。

「即使站在你眼前的男女對你說是你的父母，但你不會覺得自己只是雙親的記憶中、過去的自己的代替品嗎？」

「你曾經所經歷的，你都沒有記憶，別人訴說過往的事，你都沒有印象，難道你就不會感到寂寞，不會覺得自己拋棄了他們，或是被拋棄了嗎？」
伊安很想知道，他們心中的想法，他無法理解失去記憶的人在思考什麼、在笑什麼。他無法對他＂認識的人＂問出這些問題，因為他很害怕，任何因素指出他已經改變。

樹葉篩下的光影裡，少年的表情雖然絲毫未動，但歌芙卻彷彿從中看見了一絲絲龜裂，那股落寞從裂縫中一點一點傾洩而出。

「沒錯，我就是那個繼承人。」她輕輕笑了，雖然也並不是什麼需要隱藏的事情，但她也沒想過這件事會就這樣傳至千里。

因為少年的話，腦袋裡的記憶開始翻轉，她想起了自己儀式過後昏迷一年睜開眼的時候。素未謀面的兄長和父母，他們說出來的像是別人的事蹟......

「的確是，儀式結束醒來後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甚至有很多東西需要從頭開始學習......」視線還停留在自己的腳尖上，咖啡色皮靴上覆上了一片落葉，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遮住了自己，但她卻不知道誰遮住了自己，「聽見兄長口中講述的自己卻完全不認識的時候，很難說自己沒有感到寂寞。」

「但即使不記得，過去的經歷卻不會消失，也就是說，曾經經歷過那些的自己實際上也沒有消失，我只是不記得，並不是沒有發生。」抬眸，歌芙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視線再度望向他，「雖然沒有了記憶但發生同樣的事情我想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我還是我，本質上是一樣的。」

「所以不會覺得自己拋棄了誰或被拋棄，因為過去的自己不就好好的活在其他人的記憶裡嗎？」

這怎麼說也只是她自己的想法，但她仍然對著他揚起了笑，一如往常那般

⋯ ⋯ 「活在其他人的記憶裡嗎⋯⋯」少女堅定的話語打動了自己的心靈，他緩緩地閉上了那異色的眼瞳。

或許正如她所說的、
又或許該說她們站在了同一個位置上，所以更有代表性，更有說服力。

在未來，自己或許能得到那傢伙的認可也說不定———只要還活在他人的記憶裡，就不算是被拋棄了。

「歌芙．諾伊妲，我為我剛才魯莽的行為向你道歉。」他向少女低下了頭，這是來自高傲的龍的一種敬意。

「接下來我所說的是我個人向你做的一個請求。希望你能夠協助我找出能抵消記憶代價的方法，哪怕是細微的線索，我 伊安．維爾西納 永不忘記這份恩情，必定會盡我所能去報答你。」

剛才所說的話最多也只是她和兄長兩人曾討論出來的個人想法，她甚至沒辦法去理解被忘記的人會有多悲傷，也沒辦法預期對方是否能夠接受。

但她想要這樣去活著。

目光落在那個方才還顯得有些強硬、現在卻斂去了尖銳的少年。

他的話如同一陣風穿息而過，吹起了她飄散在後的長捲髮。她看著他那雙寶石般透亮的異色雙瞳底還留存的一小撮星火，明知道那可能只是一場徒勞無功，鬼使神差地，她還是點了頭。

「好，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的，伊安・維爾西納。」後半句的名字唸得非常的輕，風一擊就碎，或許連當事人都不曾聽見。

「啊，不過，報答什麼的倒是不需要啦，」她又笑了，這次是有些俏皮的，「我已經獲得你的秘密共享了呀，烏鶇同學。」

在有些嚴肅的談話過後，她似乎又回到了一開始的狀態，講話的聲音和方式都變得綿軟。

「……感激不盡。」他未曾料到，歌芙十分爽快地答應他那看似無謀的、不可能實現的請求。
他再一次敬佩她、感謝她。

願意和他成為在那片無盡的大海上，不放棄揚帆的同伴，縱使他們看不見目的地。

「為何？你們這些失去過往記憶的人難道都是如此無欲無求的？」他再次不懂，畢竟在報上自己的姓氏那瞬間，他已經作好會被要求為對方獻上祝福的打算，然而歌芙的回應超出了自己的預期。難道失去記憶的同時會連慾望也一拼消失的嗎？
「還有我的名字是伊安．維爾西納，不是烏鶇。」

對於名字她並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笑了笑後視線從少年身上轉開，回到方才她還在觀察的天空。

剛剛下過雨的灰色痕跡已經不見蹤影，晴空萬里下一碧如洗，陽光放肆地穿過林葉間落在兩人身上。

她再次望向他。

「也沒有無欲無求呀，我有很多想要的東西，像是希望明天的晚餐很好吃、希望可以交到朋友、希望可以唱好聽的歌、希望可以睡得很好......」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指，每講出一個願望纖長手指便彎起，「願望很多啊。」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靠自己來達成會更有趣的吧。」歌芙揚起笑，肩上的魔寵彷彿能感應到她的心情，在她的肩膀跳上跳下。

「我想你應該懂的，我指的並不是這些。」不論對方到底是否理解 ‘‘維爾西納’’ 的含意，但眼見少女的豁達心境，他也沒有再多言的意思了。

但保持安穩的日常，才是最難實現的理想吧。

「哼，那只好來個出血大放送了。」他再次邁開腳步走向歌芙的面前，但這次沒有最初的莽撞。

他雙手握起了少女的一隻手，誠心地祈禱著——

＂願 歌芙．諾伊妲 與她的珍重之人，能夠擁有安穩溫馨的未來。＂



樹葉沙沙作響的聲音充斥著整片聖納森林，而少年的祝福也伴隨著森林的細語消失在遙遠的彼方，如夢似幻。

片刻，伊安鬆開了歌芙的手，泛著彩光的眼瞳注視著對方，但彩光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依舊是那雙奇特的紅綠異瞳。

「嗯，我找你的事已經完美解決了，就先走了。」轉身作勢離開。

朝著自己走近的少年不再像是方才那樣盛氣凌人，甚至隱隱約約地似乎看見他勾起淺淺弧度，歌芙眨眨眼看著在自己眼前落下的陰影，尚未反應過來一隻手便被對方握住。



隨之而來的是少年悠悠緩緩的嗓音，一瞬間像是連樹葉落下的速度都變得緩慢，紅色瞳眸愣楞看著少年修長好看的手指，語言像是帶有力量一般如暖流灌進她的心口，迴盪在整片寂靜的樹林。

她甚至連要抽出自己的手也忘記，直到少年的聲音從林梢間消失，才終於又回神，目光沿著平整的制服袖子一直到達他的雙眸。

似乎是一瞬，她看見了眸子裡彩光流轉。

「啊，等等。」終於能夠動作，她在對方準備離開之際，又叫住了他。

「謝謝你的祝福......」似乎是沒有想過竟然就這樣得到了維爾西納家的祝福，語氣有些停滯。

「但，可以再幫我一個忙嗎？」比起任何回報，她更需要的或許是這個，「可以帶我走出森林嗎？」

少女的眼神裡帶著希冀，畢竟她已經在這裡迷路好一陣子了。

聽到對方求自己帶她出去森林的瞬間大腦當機，前面努力鋪墊的感動全部清零。
「⋯⋯你是在開玩笑嗎？出口明明就在你背後。」他指了指歌芙身後的方向，只要再往前走幾分鐘就是聖納湖了⋯⋯不論是真迷路還是假迷路，伊安開始覺得這個人很不可靠了。

對於對方的想法渾然不覺，但從他臉上的表情卻看出了些熟悉的神情。

不可置信、疑惑和......

也是，如果對方對於身為諾伊妲抱有期待的話，這樣的表情似乎也是理所當然。歌芙這麼想著，臉上仍然是平時一貫的微笑。

「......不是開玩笑？因為路就是那樣，不見了。」她講述著自己進到森林裡後走著走著就失去方向，語調輕巧的像是已經十分習慣，「還在找出口，烏鶇同學就走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