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教通識】—— 路西弗是墮落天使還是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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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上近年流傳大量「方濟各宣告路西弗是神」的訊息，在調查後原自 2014 復活節彌撒中梵蒂岡聖詠出現拉丁文「路西弗」(Lucifer) 一字，人們認為那是在歌頌「墮落天使」路西弗。

要破解路西弗真正身份必先從教會裡一大耳熟能詳「太初屬靈大戰」教義說起⋯⋯

相信大部份不論新教還是公教信徒，都在講台聽聞過關於在創世之先「空虛渾沌」之時天使長路西弗與神進行大戰（常引《創 1:2》），這時路西弗墮落成撒但（常引《賽 14:12》）並奪取三份一天使去跟隨他（常引《啟 12:3-4》）云云⋯⋯

然而當你正式查閱聖經，當中卻沒有任何此「太初屬靈大戰」相關的完整記載，如此「教義」純粹是引用一些既零碎無關以及斷經取義經文拼湊出來，一般深信「發生在末世」的《啓示錄》 12:3-4 「龍的尾巴拖拉著天上星辰的三分之一摔在地上」怎會是「太初撒但奪取三份一天使」經文根據？

據迦南大祭司桑庫拿單(Sanchuniathon)記載，至高者和妻子「太初」(Beruth) 誕下天神和大地母神，《創世記》1:1 「起初神創造天地」原意就是保留此神譜。天神和大地母神在誕下兒子「厄爾」(El)，即希伯來文「神」字的來源，祂的姊妹阿舍拉、阿斯塔特和狄俄涅三位女神作為祂的妻子，並誕下眾神祇子女。

《創世記》 1:2 的「空虛渾沌」(Tohu va bohu) 的字源可見其原意，大祭司桑庫拿單記載迦南神話中分別是「深淵女神」(Tehom) 與「黑夜女神」(Baau) 管治渾沌之水，即「神的靈運行在水面上」之時。而利未文士刻意將迦南神譜保留在經文中。將「空虛渾沌」解作「創世之先的屬靈大戰」完全是天馬行空，毫無任何根據。

《以賽亞書》14:12 拉丁文「路西弗」的希伯來文為「晨星或載光者，黎明之子」(Helel ben Shashar) ，其原意是指迦南神話黎明之子沙卡 (Shachar)，亦即金星，金星作為晨星與昏星均出現在古代各重要神話，這是基於天文上，金星分別在黎明與黃昏反射太陽而發亮好一段時間，不久就消逝。

自公元前十三世紀的《烏加里碑文》中記載，沙卡是父神厄爾 (El) 與阿舍拉在海岸產下的雙生兒，其兄為黃昏之子沙林 (Shalim)，「耶路撒冷」亦是以其名字命名。以賽亞當時乃是借迦南神話（消逝的金星）諷刺巴比倫王的狂妄傲慢，與「路西弗墮落成撒但」本風馬牛不相及。

最早將「路西弗」強解成墮落天使撒但乃是自第二世紀教父特土良，繼而有俄利根及優西比烏，而將「路西弗墮落成撒但」加入教會傳統的教宗則是第六世紀的額我略一世，這樣的錯誤乃是基於幾乎所有教父都不懂希伯來文的緣故，亦同時為要加強當時剛成雛形的撒但觀之可塑性，從而捏造「墮落天使路西弗」傳說。

然而，在拉丁聖詩中，以路西弗比喻基督的例子，可見於公元四世紀普瓦捷主敎希拉里烏斯的名作《燦爛的光源》(Lucis largitor splendide)。相關的詩節如下：
Tu verus mundi lucifer,
你是塵世間真正的載光者，
non is qui parvi sideris
不是做一顆小星星的
venturae lucis nuntius
將臨之光的信使
angusto fulget lumine,
只黯淡地發光，

Sed toto sole clarior,
而是比中天的太陽更亮，
lux ipse totus et dies,
是光的本身和大白晝，
interna nostri pectoris
在我們胸中的
illuminans praecordia.
內心深處照耀着。

這裡的路西弗不是指晨星，而是基督作為載光者的象徵，否則不可能比太陽更亮。至於聖經中，《彼德後書》1:19 也使用希臘文路西弗的晨星 (phosphoros) 比喻基督之光：「我們並有先知更確的預言，如同燈照在暗處。你們在這預言上留意，直等到天發亮、晨星 (phosphoros) 在你們心裡出現的時候，才是好的」。

無獨有偶，耶穌在《啓示錄》22:16 則自稱為等同路西弗的晨星：「我－耶穌差遣我的使者為眾教會將這些事向你們證明。我是大衛的根，又是他的後裔。我是明亮的晨星。」

如此說，「路西弗」一般是指晨星及載光者，亦在聖詩中比喻基督。「太初屬靈大戰」及「路西弗墮落成撒但」其主要依據自十四世紀初但丁的《神曲》和十七世紀約翰彌爾頓的《失樂園》兩本奇幻小說鉅著中。

小說起因指路西弗因為拒絕臣服於聖子基督，率天眾三分之一的天使於天界北境起兵反叛。經過三天的天界劇戰，路西弗的叛軍被基督擊潰，從渾沌一直墜落至地獄。

此後神創造了伊甸和阿當夏娃，路西弗為了復仇兼奪取新天地，乃化為蛇潛入伊甸園，引誘夏當夏娃二人吃下禁果。事實上，兩者皆無任何早期典籍文獻所支持，是純粹中世紀穿鑿附會的創作小說而已，由始至終都沒有一名為路西弗的天使墮落成撒但的可靠記載。

倘若《聖經》以及信仰教義是神的絕對無誤啟示，為何上述提出多項信仰教義均建基在對《聖經》經文錯誤理解，面對這些信仰及教義的根本問題，往往只會採取輕輕略過，有的甚至直言這些教義部份實屬神學範疇，一般平信徒不應討論以及疑問。

一些牧者或傳道人把《神曲》和《失樂園》這些中世紀創作在教會講台上言之鑿鑿作「屬靈史實」教導，這已嚴重違背「唯獨聖經」的原則。再者，以這些沒有聖經根據的教義，讓信徒深信正處於無時無刻的虛擬屬靈爭戰危機，營造無止的恐懼及壓逼感，這是否健康信仰的原意？

基於斯拉夫教會過往一直獨立於教廷之外，他們不會為《聖經》定下經典數目以及排斥典外經，一視同仁，故此他們保存了大量早期基督教以及猶太教的典外經。當中有記載「撒但」原名為「撒但尼爾」(Sataniel)，原為神的長子。

直到一天，神創造了阿當並要求所有天使向阿當俯伏敬拜，然而他聲言拒絕向以泥土被造的阿當跪拜，導致神極其憤怒，撒但尼爾亦因此而失去了名字中象徵神性天使的el，降格為「撒但」並被逐出天國，在早期基督教與猶太教的典外經以及《古蘭經》中均強調此傳說，我個人認為撒但拒絕向阿當跪拜為其墮落之真正起源。

《神曲》和《失樂園》的作者將原本的撒但拒絕臣服於阿當，稍為改作拒絕臣服聖子基督，這樣就可避開「天使應否敬拜人類」傳說的爭端。

在伊拉克的古老雅兹迪族 (Yazidis) 他們保留至今已上千年的古傳教導，「孔雀王」(Melek Taus)是他們撒但的名字，相傳「孔雀王」拒絕向阿當敬拜，有別于其他版本，在此神讚揚他的理性和獨立思考，自此讓他成為神與雅兹迪族的中保。亦是因為此教義，雅兹迪族被污衊為「撒但崇拜者」，從古至今不斷被其他宗教進行七十多次種族大屠殺，在千年間因信仰而被處死的約有三千多萬人。

（感謝友人馮睎乾在拉丁文翻譯上的協助）
圖：倫敦馬里波恩聖三一教堂的路西弗雕像

「你們抓路西法，跟我耶穌基督有什麼關係？」周樹人梗完美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