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日小舖】5 月 1 日（星期日）

本店

　　今天的展示台上，放著一棟尚未完工的樂高透天厝。

　　不是真的「尚未完工」，而是那正為創作者想要呈現的樣貌：剛打好的地基、部分裸露的鋼筋主幹、慢慢從一樓堆上的白磚泥牆，周圍環繞大小梯子與鷹架，還可見上頭有正在施工中的樂高小人。

　　悠閒的連假，坐在櫃檯內的何旭穎，一身樸素的黑素衫和卡其色的九分褲，雖然乾淨整潔，但過份休閒得像直接把家居服穿了下來。

　　他難得沒有像往常一樣，擺弄、製作袖珍小玩意兒，而是在自己的素描本上勾勒一些線條，似乎是在設計什麼東西的草圖……

開店

　　溫故知一直都知道住處附近有間手工藝品店，然而從三月份入住到現在，卻始終沒能過去造訪。

　　今日的他心血來潮，閒著沒事虛度光陰也是浪費，在解決完午餐之後，便決定在返家時順路造訪那間位處和南路上的店鋪。

　　漫步的步調伴隨著指尖與腿側布料的摩挲，溫故知穿著一襲淺藍短袖襯衫與同色系的深色西裝褲，推開了那扇屬於「九日小舖」的門扉。在店門鈴聲的示意下，向坐在櫃檯裡側的店長先生，宣告了這位隨性客人的到來。

皮箱裡的世界 :

　　聽見輕輕擺動的搖鈴聲，何旭穎抬眸看了一眼，簡單頷首一記，便沒多作搭理，畢竟讓客人按照自己的步調進行參觀和選購——隨意看看就走也無妨——是他一貫的作風。

　　不過稍稍對來客有些小小的觀察和猜測，也是他偶有的心思。

　　雖然不好以第一觀感或刻板印象度人，但眼前這名看上去比自己年輕一些，穿著又相對正式的男性，實在很難不令他好奇對方是有想買什麼物件送人的打算，又或是和自己同為手工藝愛好者而前來添購材料？

　　見櫃檯處的店長點頭致意，溫故知亦是輕輕挑眉，揚手擺了兩下作為招呼。既然眼前人看來不是個會特意與客人介紹店內商品的人（啊對、就比如服飾店那些過於熱情的工讀生小姑娘），那他自然也選擇免去不必要的社交，轉而在鋪裡隨意地走馬看花。

　　小舖裡，無論是手作材料或手作商品價格皆各有高低，金額區間在一般學生能負擔的售價，看起來倒不像是為了盈利開設的鋪子。此外，裝潢與擺設也十足用心，比如放在中央展示臺上的「半完工地基」，生動地呈現出將完未完的時間延續感，委實精巧又有趣。

　　「嘿！」面帶笑意的他如是出聲，深灰目光再次落到店主那兒時，有了一瞬像是在疑惑的停頓，「——嘿、Guy！這個是純手工組裝的對吧？是誰做的啊？」

　　順著溫故知指尖所指，能發現他所提問的對象，正是那個展示臺放的樂高作品。

皮箱裡的世界 :

　　聞言，何旭穎眨了眨單眼，與對方三目相交，頓了那麼一秒，才用那把溫嗓緩言回應：「……我。是我做的。」

　　倒不是真的出於他天生慢性子才如此，而是他乍一聽有些驚訝——原來這名客人講話是這樣的調性？還以為會更……保守謹慎一些？

　　當然，也不是什麼不好的意思，他只是再一次體認到何謂人不可貌相。

　　「今天是勞動節，我爸爸是工人，算是個……致敬？」既然對方來興詢問，他便稍微說明了一下自己的創作緣由。

　　那即是他自懂事後，第一個對於「勞工」形象的認知：在鷹架上來去自如，立柱造牆的辛勤人們。

　　若要取什麼作品名稱，那大概是「萬丈高樓平地起」吧？

　　「嘿欸——這樣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聽聞對方的答覆，溫故知自顧自地叨唸著勞動節幾個字，指尖彼此摩挲，再次開口時語氣也滿含感嘆：「這個節日對學生黨來說還真沒什麼實感，我唯一有的印象……可能也只有私立幼兒園休勞動節的假、之後還得補回來了。」

　　說到這裡，青年的目光微微一錯，從原先與店長對視的目光，落到那平攤在雙層L型櫃檯、以視角而言只露出一角的素描簿上。

　　「那現在店長也是在做之後的樂高設計嗎？看你好像在畫什麼？」說到這裡，他伴隨著乾笑地啊了一聲，「咳、不過要是覺得我這客人太聒噪了，也可以不用回答啦！我就自己繼續慢慢看。」

皮箱裡的世界 :
　　……還是學生……嗎？
　　從對方的回話默默如此臆測。

　　「不會，謝謝你對這些有興趣。」他微笑言謝，大方地將自己的畫冊展示在櫃檯上。

　　「雖然不是樂高，但的確是設計，主題是下星期的母親節。」不管是基於什麼原因，他都很高興並感謝他人對自己的喜好和創作的關注，也當然樂意分享，「可能……黏土或紙材，之類的吧？」

　　那紙上是鉛色勾勒出的同心方形——看起來像個相框——四周被添上少許雕花似的波浪線條，其中一角則有一小束花，還被他圈起，拉到外頭放大描繪：人人熟知的康乃馨。

　　見好心的店長未將他過於自來熟的搭訕放在心上，溫故知也從善如流地湊上前，深灰雙眼一一掠過紙面上與之共享的設計構想。

　　「聽起來很有意思欸！雖然我是個超級手工藝大外行……」聽見紙材這個關鍵字，他的食指虛虛地點了點被特意放大的康乃馨圖案，「記得國小的時候，老師都會讓大家在母親節前後，做那種摺紙康乃馨……啊對、好像是用皺紋紙做的吧？」

　　青年扶著因低頭而略歪的眼鏡，一邊談及自己的童年經驗，一邊也拋出了下一個問題。

　　「所以店長這邊這個展示台的作品，是不是會隨著節日隨機更換來著？因為『今天』是『勞動節』，『下星期』就是『母親節』了嘛。」

皮箱裡的世界 :

　　「確實……有做過呢……」單目視線也落在了那束康乃馨，他的話音似是有些過份淡然的極輕，不知是由於那記憶實在過於遙遠，又或是出自其實對自己而言，那束花可謂相當陌生這點。

　　「基本上是，除非有別的靈感，或其他特別想做的。」瞥了眼目前展示台上的作品，他意有所指地莞爾，「如果您有什麼有趣的想法，也歡迎提供給我。」

　　說不定下次的展示台上，就會出現相關的東西了呢？

　　聽聞店長提起「是否做過紙康乃馨」時的語氣十分飄忽，溫故知無聲地挑眉，選擇不著痕跡地略過這個話題，將話鋒轉向對方隨後提到的「特別靈感」之上。

　　「嘛啊、我也算不上什麼有趣的人，要給出有趣的想法，可能有點難哦……」說到這裡，他摸了摸襯衫前襟的口袋，從中掏出了兩支水果口味的棒棒糖，問道：「要不店長也可以吃吃糖，陪我腦力激盪下？」

　　只見黑髮青年將橘子及蘋果口味的棒棒糖向對方遞去，頗有讓人任君挑選的意思，如此隨興的樣子，可真是與過於正經的打扮形成極大反差。

皮箱裡的世界 :

　　從看上去就跟甜食沾不到邊的襯衫口袋中掏出棒棒糖的舉止，著實讓何旭穎忍俊不住，沒有多想便選了蘋果口味，還模仿舉杯的動作，朝對方敬了一下致意，「謝謝，那我多給你幾個發想點？」

　　「嗯……喜歡的食物？動物？或是生活用品、配件、工具……」他非常捧場地拆開包裝紙，將飴色的硬糖放在舌上捲舔些許令人嘴角上揚的甜意，「印象深刻的建築或場景也可以。」

　　同樣以舉杯姿勢回應店長的捧場，溫故知拆開了橘子味棒棒糖的包裝，讓那橙紅晶瑩結晶化為激盪腦力的甜蜜。

　　而後，他一邊將摺好的塑料糖果包裝塞回前襟口袋，一邊聆聽那幾個作為關鍵字的發想點，含著糖果的臉頰一鼓一鼓，讓那張因眼鏡顯得成熟的臉龐流露出幾分孩子氣。

　　「動物的話先別，我可不討動物喜歡──尤其是貓。」深灰目光落在不遠處櫃檯上的生動陶貓時，他故作哀怨地長嘆口氣，接著話鋒一轉，「不過場景的話……場景哦……」

　　「啊！對了、比如『裁縫店』？不是有句詩叫做『慈母手中線』嗎？應該挺適合呼應母親節吧！」

皮箱裡的世界 :

　　聞言，何旭穎將棒棒糖置於舌尖，一邊讓體溫和唾液自然融化硬糖，讓甜份一點一滴地流至味蕾，一邊雙手環胸，試圖在腦海中抓取關於「裁縫店」這個名詞的想像。

　　覆了半面的瀏海及隱約輕蹙的眉，莫名讓那條他含在嘴裡的白色細棒，好似比起糖果更像一根菸。

　　「那如果說是『母親節禮物』……你會想到哪些東西呢？」姑且先將「慈母手中線」這句話記下，他又拋出另一個疑問，「或是……你聽過周圍的人收過或送過什麼？」

　　其實他真正想問的，是「你認知的『母親形象』是怎樣的呢？」，但基於這個問題他自己也答不上來，擔心對方可能也有類似的情況，故而將心比心地換了種說法。

　　在褐髮青年的提問之中，他隨之咬碎了逐漸化小的糖球，星屑般的糖渣在舌尖化開，逸散的是讓人會理所當然聯想起童年的甜。

　　「『母親節禮物』……哦哦、是說送給母親的，而非媽給孩子的嗎？」嚥下滿含橘子味的甜蜜，溫故知手持白棍，發出了思考的沉吟，「高級一點的就是保養品啦、戒指項鍊一類，也聽過有同學送按摩椅的……再不濟就是些家務所需的用品？」

　　他邊說邊嘀咕著「不過這好像跟裁縫店沒什麼關係」，試著將思緒轉向不那麼金錢至上的手工藝禮物。

　　「或者是國中時也有聽說同學送手繪的『家事承包券』、『按摩體驗券』、『洗腳快樂券』之類的，怎麼天馬行空怎麼來──店長覺得這個可行不？」

皮箱裡的世界 :

　　飴圓消失的速度就跟他的生活步調一樣緩慢，甚少刻意做些什麼，就只是靜靜等待它直至無影無蹤之前，帶給自己餘韻在雙頰內的甜膩與蜜香。

　　提筆的左手慢條斯理地在頁面上記下對方所說的一個又一個字詞，「『沒關係』也沒關係。」眨了下單眼，「我可以把它們融合在一起。」

　　小時候各種無價——近趨於零的無，也是無限大的無——的勞力券讓他深有所感地輕笑出聲，「記得確實有這樣的東西……還被人商品化了。」他打開手機，點出最近同事分享的禮物圖。

　　瞧著店長先生的分享，溫故知直接笑出聲來，舉著白棍的右手笑得一晃一晃，看起來是覺得這份商品化的禮券很有意思。

　　「這也太有趣了吧！應該給發想這個商品的人加一份雞腿！」要不是這裡沒有桌子，只有展示台一座，否則光看他比手畫腳的浮誇動作，看起來分分鐘要上演所謂的「拍案叫絕」。

　　待笑得差不多，黑髮青年這才把話題拉回稍早前的討論，頗感興致地挑挑眉：「對了、剛剛店長說你要把它們『融合在一起』，所以是下週再來的時候，搞不好就能看到了？」

皮箱裡的世界 :

　　「敬請期待。」他的唇畔揚起略帶神秘的淺笑，將對方的提問一語以括之。

　　而後，他將櫃檯桌面上的小垃圾桶拿出來——那通常是他暫丟手作時材料碎屑的地方——讓自己與對方都能丟棄吃完的棒棒糖包裝。

　　「稍等我一下。」讓人先繼續自個兒參觀，便暫時進入了後門。

　　隔了約莫十分鐘再走出來時，他的手上已經多了一根樂高製的棒棒糖，將其遞給對方，「回禮。」

　　淡黃偏橘的糖體，上頭有一向著中心的白色內螺旋，雖然造型和他們吃的款式不太相同，不過大小就跟方才的實體相去不遠。

　　吊人胃口的話音一落，溫故知亦是相當配合地以「wow、謝了」表示感嘆與道謝，隨後便將包裝紙與白棍等棒棒糖殘骸皆拋進小垃圾桶中。

　　接著，見店長先進去忙碌，他便沒有多說什麼，繼續被展品吸引前的「走馬看花」行程。

　　除了店鋪正中央的展示台外，櫃台處的擺設亦十分吸睛，比如方才被青年用來舉例的獨眼三花貓、桌面上的黃花名片盒（恕他沒眼力，一時認不出這是什麼品種），以及櫃台正後方的拼圖五花景。

　　「……水彩？不過，顏色倒是挺繽紛。」

　　溫故知如是嘀咕，目光在拼圖上停留了短暫一瞬，正打算再去瞧瞧其他商品時，便聽見了店長的動靜。

　　「呦！」剛隨興地擺手招呼，沒料到下一秒就是一支小巧的樂高棒棒糖被人遞到手邊，這讓他語帶揶揄與疑惑，沒有馬上接過這份禮物。

　　「怎麼有『回禮』啊？店長這樣很容易虧錢哦？」

皮箱裡的世界 :

　　雖然聽得出來對方有些打趣之意，不過何旭穎還是微微偏頭思量了一秒，淺笑應答：「這是大量採購的材料，沒多少錢的。」

　　「我有其他本職，這間店只是興趣而已。」不知是不是錯覺，有那麼一個詞的咬字似乎有稍稍加重，「算是小小的副業。」

　　「下次來的時候，再讓我試試其他口味吧？」那笑的弧度很是意有所指，顯然是想當成「預支下回伴手禮的回禮」。

　　見對方都說到這份兒上了，溫故知也不再推拒地接過這以不同形式呈現的「棒棒糖」，小巧玲瓏的尺寸十分適合拿在手上把玩，光是握上便不免給人一種童趣感。

　　「『下次』嘛──只要我有空來的話，當然沒問題！」說到這裡，他旋即又啊了一聲，露出苦惱的神情，「不過最近我的組員在討論說，要用下個週末去學校做課程成果展的趕工與布置，所以也可能沒辦法來欸……」

　　黑髮青年一邊嘀咕著「妝管科的實作課怎麼那麼多講究」，一邊以指尖轉動著樂高棒棒糖的枝桿，隨後拋出了個折衷的替代方案。

　　「嗯──還是這家小舖有不定期更新的網誌之類的？有嗎？有的話我到時候也可以去那裏看！」

皮箱裡的世界 :

　　聽著青年似是小小埋怨的嘀咕，何旭穎莞爾，擺擺手表示無妨，「辛苦了，有空再過來就好，隨時歡迎。」

　　倒是接下來的關鍵字「網誌」，換成讓他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沒有，我不太會經營那種東西……」

　　他一向低調，也沒有什麼展示慾，或強烈想和外人分享作品心得的念頭，多半是自己留著做紀錄就算數。

　　「唔、還是……官方 LINE 帳號？」他從黃百里名片盒中取出一張名片，「我偶爾會在這裡貼作品照片。」

　　從眼前人給人的氛圍來看，的確不難發現對方是頗為低調自得的類型，因此在聽聞店長先生的自白時，溫故知並沒有表現出過多詫異。

　　「LINE帳號啊……嗯、也行，那我就先來加一波！」

　　順手接過遞來的名片，黑髮青年自西裝褲的口袋取出套上透明殼體、擁有淡金機身的蘋果手機，幾下螢幕點擊後，加入帳號成功的畫面便成功地跳出來。

　　溫故知轉過手機畫面，語氣輕快地笑道：「這樣就可以了吧？那就期待店長的不定時更新啦！」

皮箱裡的世界 :

　　描了眼那成功加入的畫面，何旭穎點點頭，微笑應和：「我會努力的。」

　　努力把作品完工、努力把作品照片展示上去。

　　他已經可以預想，接下來的一週晚上，又會是充實愉快的手作時間。

　　完成了一樁心頭大事，溫故知收回手機，語調愉悅地總結：「這樣我也不怕到時候看不見店長的作品啦！不錯不錯──」

　　說到這裡，他將樂高棒棒糖與夾在指縫間的名片，一一放入襯衫前襟的口袋後，揚手擺了兩下作為道別的示意。

　　「那就先這樣──感謝店長陪我聊天，下次有空我會帶著新口味棒棒糖再來的！」

皮箱裡的世界 :

　　「路上小心，期待你的下次光臨！」

　　目送客人離去，他回到位置上，看著那些對方提供的靈感若有所思，隨後，又一次振筆疾書起來……

關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