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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伸出蘭花指》書摘噗
前面主角跟著戲班主去唱戲很深情,後面進入共產黨統治就很痛苦抑鬱的一本書,才看到一半已經覺得我要不行了 真的是眼淚一直流
不用體驗過,只要瞭解共產黨本質的人讀來就會覺得很可怕,埋到骨子裡的那種。
雖然是寫戲子的人生,但其實就是共產黨統治下人民的面目。
作者的文句都很深刻緻密,這噗收書摘因為我可能沒有勇氣寫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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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後要拒絕任何有共產黨關鍵字的作品(。
上一次看到怕是霸王別姬的小說(O) 再次確認自己的虐點:共產黨(⋯⋯)
有夠虐什麼生離死別相愛相殺在共產黨面前都口味太清淡(。
真的看到好難過人爛命一條為什麼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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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一半我已經開始哀號怎麼還不讓人死 活受罪真的好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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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出生在一個小鎮,父親開了個不大的茶社,鎮上人管他叫袁掌櫃,母親廖氏,家庭主婦,職責是侍奉老人,照料孩子。
茶社坐落在一條南北巷子的中段,最明顯的標誌不是懸在屋簷下的「袁家茶社」四字布簾,而是門前一棵孤零零的櫸樹,血櫸。樹體高大,樹幹通直,樹葉顏色能由春之綠黃變為秋之紅褐,賞心悅目。關於櫸樹,有個傳說:「櫸」、「舉」同音,古代天門山有個秀才屢試不中,妻子為激勵心志,在石上種櫸。有一年櫸樹和石頭長在了一起,秀才也中舉歸來。「硬石種櫸」與「應試中舉」諧音,乃祥瑞之兆。這個故事流傳開來,整條巷子的人都很珍愛這棵櫸樹,袁家人就更不用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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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即將小學畢業。
舉行畢業典禮的頭一天,袁秋華特別興奮,先讓母親給自己理髮,後提出全家去照相館拍照。他說要拍兩張——自己單獨一張,全家合照一張。袁掌櫃立刻答應下來,廖氏被感動得直想哭。
幾天後,袁秋華說有課本忘在教室,要取回來。到了下午,沒見孩子回來。黃昏時分,還不見蹤影,夫妻急得團團轉。
袁掌櫃突然想到了照相!為什麼兒子破天荒地要和父母照相?這個「合影」或許是個預告,「合」預示著「分」。他飛奔至樓上,跑到兒子的床頭,猛地把枕頭一掀,見一張字條靜靜躺在那裡。上面只有一行字,工工整整的:去唱戲,別找我。將來會像櫸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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絲絃緩緩響起,袁秋華扮演王春娥,頭纏一張素色綢巾,戴著銀泡頭面(戲曲旦行所用的頭飾統稱頭面)無繽紛的裝飾,也無濃豔的戲衣,脣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舉止端莊,面若冰霜。掩藏在美麗冰面之下,是那青春的朝氣。這個亮相,把臺下的人「鎮」住了。聽雨有雨,聽風有風。當唱到「想起了我的夫好不慘然,春娥女好比失群孤雁」一句,只見袁秋華雙眼濕潤,肩頭微顫,一個哭腔拖了七、八拍之長,由輕到重,含蓄且奔放。他的舉止也頗為得當,手有所指,眼有所顧。觀眾「驚」了,後臺也「驚」了!一臉得意的是方衍生,激動不已的是戴文孝。他沏了一壺鐵皮石斛,還加了點玉竹和麥冬,祖母綠般剔透,單等袁秋華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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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喜不已又百賦交集的是方再生,當觀眾把流連的眼光停留在那張年輕光滑的臉上,自己才體味到什麼是衰老!他從心裡感謝袁秋華,也打心裡嫉妒。有所謂「唱戲就是唱氣」一說,原來什麼都是命定:要你紅,你就紅;要你病,你就病;要你逆水行舟,你就一生辛苦;要你一帆風順,你就有可能一夜成名。自己就是個唱戲的,也只會唱戲。一旦不能唱了,那就是死期到了。方再生想哭,想說幾句譏諷的話,但仔細一想,又覺得是好事:有袁秋華頂上,可以踏實養病了。然而,聽到觀眾發瘋一般的喝采,聽到同行止不住的誇讚,失落與寂寞一齊襲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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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夢中彷彿覺得有個重物壓在身上,他企圖推開,但壓得穩穩的,一動不動。過了一陣,又彷彿覺得有個柔軟的東西,在胸前一點點移動,溫暖而潮濕。他以為是卸妝後皮膚發癢的錯覺。但是當緊閉的眼睛微微睜開,他看到一個人分明伏在自己的上半身,用舌頭舔舐著胸與腹⋯⋯是方衍生,他的恩師!袁秋華左右扭動,企圖擺脫,但毫無功效。他伸長脖頸,想喊一聲或說句好話,求求師傅別這樣。但方衍生太老道了,用他的嘴死死堵住了自己的嘴,一隻手撫摸袁秋華小小乳頭和胸膛。一切都停頓了,以至於袁秋華都能聽到心口上砰砰的跳動。一方如果給另一方帶來很多的東西,那很有可能成為統治者和被統治者。方衍生脫去袁秋華的衣褲,看到的是一副誘人而生動的童稚之色:全身光滑、手臂纖細纜,細軟的腰,秀頎的腿,以及神色間的那份恓惶。
方衍生激動不已:「你是個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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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方爺——」
「不,叫我衍生。我會陪你一輩子,疼你一輩子。」說這話的時候,眼裡充滿柔情。他讓袁秋華撫摸自己的髮絲。髮絲柔軟,連耳朵也是滑嫩的。
方衍生緊貼袁秋華身後,兩隻手緊扣屁股,不停地捏,搓,揉,拍。又在腰上左擰右扯,上下按壓。
袁秋華問:「你老弄我的腰和屁股幹嘛?」
「腳是根,腰是本,身上勁頭在腰撐。男旦成功的祕密就在臀和腰,它比臉重要。我要把你鬆嫩的屁股收拾得又緊又帶勁,今後登臺,收腹挺胸,伸出蘭花指,一路小碎步,再拋出個媚眼,你就比女人還女人了。」
突然,方衍生對準屁股,拿出下體之物⋯⋯
「啊?疼呀!」袁秋華叫起來。
「忍著點,快活就在後頭,比搞女人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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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知道——在戲班裡,師傅「睡」徒弟是慣例,也是傳統。本事大的師傅收徒多,「睡」得也越多,尤其是那些扮坤角兒的小男孩。
過後,袁秋華想:方衍生是自己的什麼人?是在幫你成長的嗎?是在一起娛樂的嗎?還是用這個表達愛意?
什麼都不是,也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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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最喜歡這段,實在是太深沉太優美了
絕對不是因為gay gay,是因為那份懞懂和糾雜,袁秋華在年紀尚小還不懂愛的時候就遇上方衍生,想必方衍生也沒有解釋過,已經有了最親密的接觸,什麼都是,但不符常理,也什麼都不是。
腳是根腰是本那句也節奏分明看起來很舒服,作者的文句很多這種緊密有力的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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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裡的大床十分氣派,木料顯得陳舊,但葡萄滿枝的雕花還是非常雅致精細。床褥很厚,裹著厚厚的絨布。床頭一側是雜木圓桌,上面擺滿大小高矮不一的藥瓶還有茶壺、玻璃杯及毛巾。床頭另一側站立的袁秋華,滿臉淚痕。
方再生讓兄長扶他坐起,對每個人都仔細端詳,好像要努力記住他們。一陣氣喘,開口道:「人活一世,花開一春。請你們來,是我有事要交代。咱們是唱戲的,時來與君王同坐,運敗與乞丐同眠。我是不行了,即使病能好,也唱不了戲了。弄個戲班子,全仗精神,沒日沒夜,不得有半點疏懶。為了酬謝你們跟著我受苦受累,也算我的一點心意,送每人一百大洋。我死後,你們可以留在戲班,袁秋華已經紅了,你們以後掙的錢只會多,不會少。現在國民黨、共產黨打得正歡,也不知誰輸誰嬴。但是不管輸贏,誰都得聽戲。」說到此處,已是嗚咽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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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走,我們不走。」每個人都表明自己不會離開戲班。
「還有件事,我要說兩句。」方再生又道:「我已經讓袁秋華搬到這兒住下。衍生和他是師徒,賽過父子和夫妻。戲班裡的事,明的、暗的,都不用我挑明,你們心裡也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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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走,我還有話。」方再生用憂戚的眼神望著兄長,鄭重道:「你要給秋華娶個媳婦。」
「你怎麼啦?」方衍生伸手摸他的前額。
「我沒說胡話。」
方衍生有些意外,眼神躲躲閃閃的,表情也有些不大自然:「再說。你先養好病。」
「我怕以後沒時間說了。因為全靠著你們兩個支撐著戲班,現在就要有人伺候。有我在還不是個麻煩事兒。以後真的就難說了,太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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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隔壁房間,挨著袁秋華躺下,摸著那光滑的胸脯,兩個生命重疊的男人,有著別人難以理解和容忍的歡愉。歲月待方衍生不薄,胖瘦得體。但是,每當看到袁秋華的軀體,便會情不自禁地貪戀起來,貪戀著已經逝去的青春氣息。
「給你娶個老婆吧。」方衍生說。
「我不就是你老婆?還要什麼老婆!你是要三人睡在一起嗎?」
「是再生交代的,我也是答應了的。」
「他為什麼要這樣?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正是因為知道,才說這件事。臨終前又叮囑我。見我點了頭才嚥氣。」
「為什麼?」袁秋華坐起來。
「再生說了,以後的天下怕是要亂的。」
袁秋華撇嘴道:「亂是指亂天下,又不是亂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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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穩妥和長遠,還是給你娶個女人,買房置地,過正經營生。即使三人同住,一對夫妻供養一個師傅,別人也無話可說。」
「那你願意嗎?」說這話時,流動的眼波潛伏著誘人的意味。方衍生一下激動起來,用嘴撮成圓形狠狠地啜吸他的乳頭,弄得生疼。一陣激烈之後,袁秋華看見自己的乳頭「嚙」了一口印記,先是淡紅色的。以為過幾天自會消褪,沒想到它漸漸沉澱下來,變成暗紅色。
方衍生說,這是給袁秋華一個永久的痕記。又說:自己對其他男徒從未如動情。他們是彼此的天使,相互撫慰。
藝人都刺人眼目,像燃燒旺盛的火苗,美豔、妖冶、熾熱,卻很少有人留意那底下的黯淡灰燼和最終的死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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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也是超級優美的很喜歡,不算言明卻道盡了兩人關係的複雜和不可見光,熱烈的感情還有被現實所逼的妥協,袁秋華這時候還很年輕,還不妥協,後面就慢慢看到他被世俗打磨得服貼,真的很難過。
儘管說的故事跟霸王別姬不一樣,但人被現實輾平這點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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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圍著小圓桌對坐,幾口酒下肚,餛飩吃去大半。方衍生放下筷子,盯著袁秋華的眼睛,不緊不慢地說:「秋華,結婚吧!你的太太再生給你選好了,就是老戴的女兒戴淑賢。」
「什麼,你說什麼?」袁秋華以為是自己耳朵聽錯了。
方衍生重複了一遍。
這話來得突然猛烈:「嗷——」袁秋華大叫。
「你叫什麼!」
袁秋華閉著眼睛,雙手交叉在胸,身體跟著顫慄起來。腦子裡浮現的情景漸次清晰:那是戲院屋頂的小閣樓,狹小的地鋪,骯髒的薄被,一個男人有力地征服並入侵了肌體,給了自己深深的痛和滿滿的樂,而這個「痛」和「樂」是從來不曾有過的。——頭上是星空,腳下是紅塵。現在,星空已隱去,剩下了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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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死 最後一句美到窒息 作者真的太會寫,厲害的地方是用短短的話就道盡深沉的意義,水很深,好像沒有底,但其實,每個人都心裡有底,只是不願意去探,書裡很多地方都給我這種感覺,但有時候又直接揭開來,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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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很討厭這種從星空回到腳下紅塵的故事(邊哭邊繼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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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低聲問:「那我要不從呢?」
「那你離開戲班,自己唱去吧。」
「那我要從了,今後怎麼過?」
「三個人過。」
「你這個流氓!」一巴掌拍在他臉上。
「我讓你罵,任你打。」說罷,方衍生俯身捧起他的臉。袁秋華的淚水像流星雨一樣潑灑而下。爾後,靠著方衍生肩膀,兩眼盯著天花板。問:「沒想到一齣戲唱到自己頭上了。你說吧,怎麼打發我?」
「當初我說『方衍生疼你一輩子,陪你一輩子。』現在我還是這麼說。不是我逼你結婚,是生活逼的,形勢逼的。完全是為了把日子過下去,為了把方家班撐下去,更是為了讓你把戲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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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秋華,現在你是袁老闆了,一定要有家室!知道嗎?越是掙大錢,越是有名氣,越是要有妻室兒女,不管你私底下怎麼胡鬧。你看京戲的大角兒,個個都有夫人。喜歡梅蘭芳的女人那麼多,連孟小冬都一往情深,可夫人福芝芳一直穩坐江山,梅家預宅之寶,生孩子,管家務。梅老闆要沒這麼個太太,那得生出多少事兒?你人緣不錯,我也能幫你,但你要結婚,也必須結婚。再生為了你能好好唱戲。」
袁秋華哭得像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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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翻 活著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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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了,真的是很難過,腦中充滿活著幹嘛的厭世感,有的時候死已經是最好的歸宿,活下來的人最不幸,在那個時代,大概不管是誰最後都是蒼涼,一個人逼死所有人,毛澤東一個皇帝壓死萬民,對,我覺得必須說得這麼白,霸王別姬跟這本都帶得很委婉,我覺得真相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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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爆雷,最後看袁秋華被打死了,那麼輕飄飄就死了,沒什麼波瀾萬丈的描述,跟路人差不多,結果在火葬場排隊時活過來走回家,我的心情:↘↗↘
竟然就這樣死了↘幸好還活著↗幹活著更慘↘↘↘
停在這裡算是好了,故事還要繼續真的是看人活受罪,那時代真的死是最好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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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兒,我看還是最終要靠你。」
「為什麼?」
「我只問一句——淑賢過去,你怎麼辦?」
方衍生知道戴文孝指的是什麼,一下子緊張起來,表情變得很複雜,喃喃道:「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是說我和秋華的關係吧?」
「是!不能讓淑賢做他的老婆,你做他的基(雞)佬吧?」
「我會和他斷掉。」
戴文孝咧著嘴說:「晚上怎麼睡?」
「你——」
老戴繼續說:「兩人睡?輪流睡?還是前後睡?我的話很不好聽,事情可是明擺著的。」
「我會斷掉!」
「你斷不了!凡是像你們這樣的都斷不了,,何況你倆多少年了,從他還是個『雛兒」開始。結果呢?淑賢和他是名義夫妻,你和他是暗中基(雞)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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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有點猛,岳父直接問三人行問題,第一次有嚇到,不過往後看這段根本小case,還有更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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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衍生大聲說:「你信不信?我能剪斷指頭做印證。」
戴文孝嗓門也大起來:「我不信。」
剎那間,雷電交加,乾坤倒轉。方衍生見桌上笸籮裡有一把剪刀,起身道:「那好,我做給你看!」隨即上前把剪刀攥在右手掌心,沒等戴文孝弄明白,方衍生將剪刀撐開,向左手小拇指指節死命剪去。
剪刀切入,鮮血流出。他瞪大眼睛,眼裡閃爍著凌厲的光,繼續剪,只見皮肉外翻,竟然現出白骨。戴文孝死死抓住方衍生舉起的右臂,聲嘶力竭喊道:「方爺!方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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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吧說斷就斷(。
但這也是 小菜而已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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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段時間,方衍生察覺袁秋華對妻子有些泠淡,便擔心起來,說:「你唱戲再累,晚上也要好好待她。」
袁秋華瞪了一眼:「娶了她就行了唄,你還管床上?」又把嘴貼到耳際,悄聲道:「都是她主動送上門。不過都沒有咱們過硬,也沒咱們快樂。我對女的沒興趣,仔細想想挺對不住她的。」
方衍生不再往下追問,袁秋華能娶她就很難得。戲非戲乎,事則事也。不管你是白面書生,她是紅粉佳人,每個人都必須在這個世界上活下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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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衍生忽然問道:「秋華,我只問一句,大紅大紫掙大錢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惦記父母?」
袁秋華沉吟片刻,說:「你記得《武家坡》裡的一段戲嗎?在窯門前,王青釧和薛平貴已經把話說開。但是王寶釧仍然沒開窯門。薛平貴說:『話已說明,快快開門相會吧。』王寶釧答:『既然是兒夫回來,需要退後一步。』薛平貴應聲後退一步。王寶釧說:『再後退一步。』薛平貴說:『啊,再後退一步。』王寶釧又說:『還要退後一步。』這讓薛平貴大為不解,說:『哎呀,妻吓,後面沒有路了哇!』王寶釧這時說了一句:『後面有路,你還不回來呢!』」
袁秋華用一齣戲的細節,解答了問話。方衍生已然感受到一種強烈的蒼涼意味:名氣也有,錢財也有,妻室也有。但世事凶險,時局難料,後面很可能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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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改」運動就進人到最後一步:「改制」,將原來由班主私人擁有的戲班,改為由藝人們共同擁有的戲班。
也就是說:方氏兄弟和與袁秋華長期經營置辦的戲裝、衣箱、樂器、燈光、音響等財產等於無價地改屬戲班所有成員。
方家班從此消失,全國的私人戲班統統消失,只保留了梅蘭芳的梅劇團等幾個少數劇團,據說繼續保留梅蘭芳劇團的私人性質,是出於統戰需要,也是一個例外。
「改制」的過程迅速完成,毫無阻力,如割草般地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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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所有規模較大的戲班都有一個從上頭派來的「戲改」幹部。「戲改」幹部不吃戲飯,但管戲班。也就在這個時候,從梅蘭芳到袁秋華第一次知道,政府的一個新做法,叫:「禁戲」。
啥叫禁戲?就是政府規定有的戲不許、不讓演。奇怪的是——下發的禁演劇目,偏偏都是名藝人極拿手、也極叫座的戲。別說是袁秋華,就是會唱二、三百齣戲的程硯秋也給禁了好多戲。其中還包括他最最心疼的《鎖麟囊》。怪了,凡是認為有「低俗、迷信、色情」內容的戲,怎麼都是民眾喜歡的戲呢?
從藝是一輩子的事,邁過了起點,就望不到盡頭。這個禁戲,厲害了!一下子,叫所有藝人看到了盡頭。沒戲演了,就是到頭兒了。「家貧不是貧,路貧愁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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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走出機關大院,一路上後悔不迭,後悔自己幹嘛唱戲?唱戲又幹嘛出名?當個賣菜的,多好。就是掏大糞,也行。一路的雲與月,曾經的血和汗,眼瞅著歸於塵土。自己不就這樣完了嗎?讓田土掩埋舞臺,讓「帽子」壓垮生命。不,不行,絕不行。眼下,自己不能像個打開的水龍頭,放縱各種情緒四處流溢而無法收拾。他得一圈圈擰緊,讓水流只剩一絲。這一絲,就是如何讓自己不戴帽子,繼續唱戲。袁秋華懂得:哪怕再紅、掙錢再多,也就是個唱戲的,地位始終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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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到最後,竟是後悔,共產黨讓所有人都後悔自己的努力(嘆)
這段是因為袁秋華買了很多田土,遇上土改要地主上交土地,還要扣地主帽子,被扣帽子他就不能唱戲了,也就是斷了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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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後面接著是袁秋華跪求妻子替自己戴地主帽子,方衍生剪手指求老戴嫁女兒、袁秋華磕破頭求妻子替自己戴地主帽子,手段都很激烈,都是走在絕路上,只能用血殺出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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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在父母指定的那塊墓地修了墓,立了碑。他把茶社前的血櫸挖出來,移至墓碑一側。又把那張工工整整寫著「去唱戲,別找我。將來會像櫸樹。」的字條從上衣口袋取出,裝入一個小巧的水晶瓶子裡,掩埋於墓碑另一側。袁秋華覺得字條不是一行字,而是有許多字,記錄著曾經走過的路。封瓶口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封死在裡面了。
辛苦打拼,總算殺出一條路,最終是把家殺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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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自力當機立斷,決定把「追舟」列入演出,參加比賽。他語重心長地說:「袁老師,在舞臺上我們廢除了男旦,但你們的技藝要保留下來。」
「怎麼保留?」
「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辦法是傳授給女演員。」
袁秋華不說話了。
白自力索性直說:「『追舟』獲獎的可能性極大。但你不能登臺,請你挑一個女演員,就在這個會議室教她一招一式,特別是『揉步』。」
「哦。」袁秋華口氣冷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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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過去,袁秋華教戲的態度不冷不熱。人家當然不積極啦!這不等於把自己的孩子抱給別人嗎?技藝是藝人的飯碗,比命要緊。第三天,白自力到會議室找到袁秋華,鄭重道:「只要你亳無保留、傾心傳授,我們會建議有關部門考慮給戴淑賢摘掉地主帽子。」
「是非要獲獎才摘嗎?」
「不獲獎,也摘。」
「真的?」
「真的。但是她還要保留一個地主的身分。」
袁秋華聽懂了:這是一個交換。
白部長攥著他的手,捏了捏,說:「你為什麼比女人還女人?」
袁秋華的心是酸的,覺得自己一步一步地成為路邊廢棄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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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戲改後禁止男旦上台,劇團裡的男旦們光領錢但無戲可唱,以為後面他有機會再站上台嗎?
沒有,最後就在落寞中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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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週後,身為副團長的趙彤找袁秋華個別談話。雖然是個副職,但袁秋華得聽他的,因為人家代表了黨的領導。
「是不是你認識一個國民黨軍官的太太?」
「是啊。」袁秋華一臉愕然:「有問題嗎?」
「沒問題。不過,你的社會關係本來就複雜,今後要多和工農大眾交朋友,交往中要走階級路線。」
等他把話說完,不耐煩的袁秋華起身離開,還重重地摔了門。
當夜,方衍生、戴文孝演出回來,買了一瓶燒酒,三個男人連同戴淑賢在客廳吃夜宵,袁秋華把趙彤的那番談話內容講了出來。
方衍生一拍桌:「這肯定是張萬興匯報的!」
「他跟趙彤說這些幹嘛?」袁秋華十分不解。
戴文孝說:「幹嘛?表現自己進步唄。」
方衍生臉色一暗:「這叫告密!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他以後還會這樣做。」
忽然,戴文孝喊了一旬:「張萬興八成是要入黨吧?」 袁秋華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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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弱點常常在關鍵時刻才暴露出來。而革命讓藝人把所有的弱點,瞬間暴露無遺。袁秋華是一個唱戲的,從來不關心政治,也不知道什麼叫政治,也不知道什是立場。現在突然發現自己在出身、立場、思想、工作以及社會關係等各方面都有問題了。連在飯館碰上什麼人,說上說幾句話能成為一個問題!袁秋華覺得自己再也找不到一個藏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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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是屁股上插刀,何況是名藝人。藝人從來就是讓人評頭品足的,也喜歡被人評頭品足。但這次完全不同了,它牽扯到品質,涉及到犯罪。袁秋華深感羞恥和狼狽,渾身都在痛,感到骨頭散得歸不攏,凡有縫的地方都鑽進了風。原來演過上百齣戲,最難演的角色是自己。
回到家中,逕直走進方衍生的房間,大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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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 生猛(欸)不解釋,本書最激烈之處,總之就就是他睡了男學生,學生父親發現就拿著刀子往他屁股插上去(。
這也是袁秋華最受辱之處,當然,過了這個坎後面還有更多坎讓人絆得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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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文孝喜歡小議論。隨時隨地有感而發,評家國大事,議隔壁鄰居,懂與不懂都要說兩句。這習慣在從前不是「事兒」,到了強調階級鬥爭的階段,那就是「事兒」啦。
他喜歡泡茶館,聽說書。什麼《三國演義》、《三俠五義》、《說唐》、《楊家將》,百聽不厭。可到了當下,都換成了講《奪印》、《紅岩》、《霓虹燈下的哨兵》、《野火春風鬥古城》。講點新書也成,但他覺得不能老講、天天講,反覆講。他牢騷大了,把個銅質茶碗托兒拍得「當當」響。一次,茶館又在說《奪印》,他心裡就不耐煩,加之中午的酒喝多了點。便隨口罵道:「奪什麼印,有什麼可奪的?這印不就在共產黨手裡嘛!」嚇得茶老闆趕緊過來說:「老戴,你先出去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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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秋華問:「你在那邊的演出,怎麼辦呢?」
張萬隆把嘴一咧,說:「呸,那也叫演出!都他媽的活報劇。什麼《不忘階級苦,永做革命人》、《新舊社會兩重天》、《人民公社的幸福生活》,聽聽這些名字,是戲嗎?我喜歡評書,可現在書場裡講的新書跟報紙一樣,根本沒法子聽。袁老闆,你是國家開工資養著的,日子好歹能過。像我們這樣的自由職業者,往後就得餓死。什麼都管得死死的,讓人一眼就把日子看到底兒。這樣下去,人也完,戲也完。還不如天天跟幾個朋友在一起,想吃,吃。想喝,喝。想唱兩句,唱兩句。」
當戴文孝得知張萬隆要過來與自己同住的消息,高興得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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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淑賢徼烈起來:「我沒說胡話!早想好了。我和秋華膝下無子,將來老了靠誰?」
一向善於「調和鼎鼐」的方衍生甩過來輕飄飄一句:「人世間或有親無情,或有情無親。誰知未來會怎樣?」
袁秋華不覺得驚詫,沉穩地表了態:「我沒什麼文化,更沒政治覺悟,但我看得太多,臺上臺下、戲裡戲外、民國到共產、金元券到糧票布票、審判日本戰犯到鎮壓反革命。還有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交出田土,廢除男旦,禁演老戲,給有本事的人和有點錢的人都戴上地富反壞右帽子。連白自力這樣級別的革命幹部,也是說沒就沒了。淑賢,你看吧!往下的問題會更多,日子不催人,心催人。」
戴淑賢一向以為丈夫懂戲不懂事,尤其不懂大事。聽這一番話,她忽然發覺袁秋華心裡明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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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人醉心於那不息的掌聲,不絕的歡呼和觀眾含淚看完演出不不捨離去的場景。地位低下嘛。其認知與判斷大多從直接的觀察,豐富的閱歷,以及與上至總統下至乞丐的結識交往中得來。天生敏賦的藝人,個個都精於世故,懂得利害。
「少年子弟江湖老,紅粉佳人兩鬢斑。」袁秋華到了正該出彩之火候,被趕下舞臺,徹底終結了藝人生涯。太痛,心太痛,太難,路太難。難測生死與未來,分明讓自己感覺到光陰的流逝。他不年輕了!
漸漸地,戴淑賢不再說孩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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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仕途以來,白自力接觸到許多社會基層的真實情況,再聯想到宣傳部那些按上級要求所寫的報告,他越發覺到中國所有的問題和災難其實都來自上頭和上頭的上頭,來自幾個人,來自一個人。而目睹「三年大饑荒」的死人慘狀,他作為個進京開黨代會的代表,在無記名選舉中投下了反對票。誰知不久即查出:在七張反對票裡有一個叫白自力的人。按中央組織部指示:此事嚴格保密,此人必須職」。當然免職理由要另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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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這段說得有夠委婉文雅了,作者是受過共產黨迫害的,佩服他可以這麼給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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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連良因為攘著「翡翠青蛙」不肯鬆手,被紅衛兵打得死去活來;
評劇名角小白玉霜服安眠藥自殺;
裘盛戎最珍愛的是他的髯口,據說都是犀牛尾做的,比黃金還值錢。紅衛兵進門就把他所有髯口都「剪」了。
原來無不惋惜梅蘭芳、程硯秋死得太早,現在人人暗自慶幸他倆死得好:早死是福。
什麼是「壞人」?不知道。紅衛兵、造反派說你壞,你就是壞人。人人心揣著無端的仇恨。恨到惡狠惡狠狠當街亂棒打死人,恨到眼睜睜看著老人嚥氣不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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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張蔣委員長為表達對重慶藝人謝意的一九五四年簽名照,那時是禮物,至為珍貴。到了一九六六年則是罪證,至為嚴重,重到可以革命名義槍決持有者、窩藏者。方再生把偉人照,留給了袁秋華。蔣介石成了獨夫民賊,不懂政治的袁秋華捨不得丟,把它偷偷藏在「貂蟬」的後面。要命的是,他沒跟任何人講「貂蟬」後面有「人」。最要命的是,袁秋華把這個蔣中正忘得一一乾二淨,自己還早早睡了。偏偏戴淑賢昨晚銷毀了所有劇照,獨獨怠慢了「貂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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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光搧來,拳頭打來,皮帶抽來,凳子砸來⋯⋯袁秋華趴著,跪著,滾著,扭動著,呻吟著,哀嚎著,血從許多地方湧出,皮膚裂開了,關節散了,眼睛腫脹起來,什麼也看不見。先頭還知道疼,疼過了頭就不知道疼了。先頭內心如海嘯一般,洶湧肆虐後突然出奇地平靜。袁秋華覺得自己正在死去,一切都赤裸在蒼涼的天地,世上無人也無法拯救自己。所有的人都離他而去,只剩下袁家茶社和那棵櫸樹。
一個人活著,從來就不是一順百順,而死亡卻能一了百了。
革命群眾冷冷地站著。沒有人俯身去給他整理衣衫,替他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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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衍生,戴淑賢反綁著跪在角落,眼睜睜看著袁秋華挨打、受辱丶掙扎,最終沒有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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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萬興又大吃一驚,居然焚燒死人要排隊!而且場內根本進不去,只能在場外等著。場外就是大大的停屍場,許許多多等候焚燒的屍體,旁邊是同樣面帶死色的親屬。他先去辦理焚燒登記手續,等了很久,才輪到他。手續倒簡單,填一張表格,發了二個號和兩塊牌。一塊由家屬拿著,一塊插在屍首上。「日食一升,夜眠七尺。」人生至此,最後都是一堆碎渣和幾根骨頭。想到這裡,張萬興甚至很想跟著袁秋華一起離世,一切都已無可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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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雲聚集,天地幽暗,沒有任何預示地下起了雨。那是一種細雨,纖小點滴,飄灑而來。在空中使人無法辨別,落在身上令人難以察覺,淡淡地、慢慢地沾濕人的衣服和肌膚,隱隱地感到冰涼。蒼天眷顧,大地悲憫。在水分滲透和寒意浸潤下,袁秋華有如一塊焦枯乾癟的苔蘚,復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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