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對咖和樹
廖芸婕所譯 ,馬哈茂德‧達爾維什(Mahmoud Darwish)的長詩〈擲骰子的人(The Dice Player)〉。
摘錄一些自己喜歡的段落。
派對咖和樹
〈擲骰子的人〉
我憑什麼對你說話
我該對你說些什麼?
我不是一顆流水磨過
成為平面的石頭
我也不是一根被風刺穿
成為笛子的蘆葦……
我是一個骰子玩家,
有時我贏,有時我輸
我像你
或有點不像……
派對咖和樹
我出生在井邊
在三棵修女般的孤樹旁
出生時沒有慶祝,也沒有助產士
我剛剛好被命名
剛剛好屬於一個家庭,
並繼承了它的特徵、個性,
和疾病:
派對咖和樹
首先──動脈不平穩,
和高血壓
第二──對母親,父親,和阿嬤──整棵樹
說話時害羞,
第三──期待透過一杯熱洋甘菊
能治癒流感
第四──懶得談論瞪羚和雲雀
第五──冬夜感到無聊
第六──唱歌嚴重失敗……
派對咖和樹
我沒有刻意成為誰
變成男的純粹是剛好……
剛好我看見了一顆蒼白的月亮
像檸檬樹一樣,對著夜裡不眠的女孩調情
我不必努力尋找
就發現我身體最私密處的一顆痣!
派對咖和樹
我原本可以不存在的
我父親可以不曾
剛好娶了我的母親的
或者我原本可能
像我姊姊尖叫然後死去的
她沒意識到她只出生了一個小時
甚至來不及認識她的母親……
或者:像鴿子的蛋
在小鳥們見到太陽前就被弄碎了
派對咖和樹
我剛好成為
一場巴士事故中的倖存者
我剛好錯過那次校外教學
因為前一天晚上讀愛情故事的時候,
我忘記了存在的本質和它的條件
我成為了作者,
也成為了被愛上的人──那個受害者
於是我成了小說中的殉情者
卻成了車禍中的倖存者
派對咖和樹
我沒辦法和大海玩耍,
但我是個魯莽的男孩
喜歡繞著水的迷人閒晃
它呼喚著我:來這裡!
我也沒辦法在海上生存,
我被一個海鷗般的人類救了,他看見海浪捲走我
並麻痺我的雙手
派對咖和樹
我原本可以不被阿拉伯懸詩裡的精靈
所感染的
如果家門朝北
而不是俯瞰大海的話
如果巡邏的軍隊沒有看到村莊的大火
燒了一整夜的話
如果十五位烈士還能重建路障的話,
如果那塊農地還沒被破壞的話,
我原本可以變成一棵橄欖樹
或一位地理老師
或一個螞蟻王國的專家 或一個回聲的守護者!
派對咖和樹
我憑什麼對你說話
我該在教堂門口
對你說些什麼
我只是骰子的一擲
在掠食者和獵物之間
我清楚意識到了
不要為了有月亮的夜晚而開心
但要曉得會目睹大屠殺
派對咖和樹
我剛好倖免於難:
我比一個軍事目標還小
比一隻籬笆裡花叢中漫飛的蜜蜂還大
我擔心我的兄弟姐妹和我的父親
我擔心玻璃般的時間
我擔心我的貓和兔子
也擔心在清真寺高高的喚拜塔上
一顆神奇的月亮,
我擔心我們葡萄藤上
像我們狗狗的乳房一樣懸垂的葡萄……
派對咖和樹
恐懼伴隨著我,而我持續著它
光著腳,忘記了我微小的記憶
本來決定明天起我要——
但明天有點太遠了——
派對咖和樹
我走路/加速/跑/上/下/
我尖叫/吠叫/嚎叫/呼叫/哀叫/
我走得更快/更慢/跌倒/放慢/口乾舌燥/
我疾行/飛/看見/看不見/蹣跚前進/
我變成黃色/綠色/藍色/
我分裂了/淚流滿面/
我渴了/累了/餓了/
我跌倒/爬起來/跑/遺忘/
我看到/沒看到/記得/聽見/理解/
我狂歡/產生幻覺/喃喃自語/尖叫/
我不能 / 我呻吟/變得瘋狂/誤入歧途/ 我變得更少/更多/跌倒/上攀/墜落/ 我流血/ 接著我失去了意識/
派對咖和樹
我很幸運,狼群……
剛好消失了,
或逃離軍隊了
我無法左右我的生命,除了,
當生命教給我一些禮讚時,
我問:還有嗎?
我點亮它的燈
試圖修復它......
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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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咖和樹
我憑什麼對你說話
我該對你說些什麼?
派對咖和樹
我原本可能不存在的
露營車原本可能被埋伏的,
這個家庭原本可能失去一個兒子的
那個兒子長成了寫這首詩的人
在這張沙發上
一個字一個字,
一滴一滴地
用並非烏鴉色的墨水或自己的聲音,
而是一整個夜晚
和擁有才華及運氣的雙手,
所一滴一滴榨出的黑色的血液, 完成它
派對咖和樹
詩歌原本可以賺更多的,假如
他不是、其他人也不是,
在深淵邊緣的墓壙鳥
他會說,也許:如果我原本是別人,
我還是會再一次成為我
派對咖和樹
這是我虛張聲勢的方式:
水仙並不如他想像的那樣美麗,
但孕育他的那些,把他圍困在了自己的鏡子裡。
他在滴著水的空氣中,漫長而用力地注視著自己……
如果他原本能夠看見其他人,
他會愛上一個凝視他的女孩,
忘記在鳶尾花和雛菊之間奔跑的鹿群......
派對咖和樹
如果他再聰明一點點,
他就會打破自己的鏡子
看見自己多麼神似其他人......
如果他是自由的,
他就不會成為傳奇……
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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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咖和樹
當天空轉灰
我看見一朵玫瑰突然從牆上的縫隙裡綻放開來,
我不會說:天空是灰色的
但我仔細端詳玫瑰
對它說:多麼特別的一天!
派對咖和樹
夜幕降臨時,我對我的兩個朋友說:
如果它必須是一個夢,就讓它變得
像我們一樣……簡單
像是:兩天後一起吃飯,
我們三個
會一起歡慶我們夢想的預言成真,
也就是兩天過後
我們三個人一個都沒有消失
讓我們歡慶《月光》奏鳴曲
以及死亡對我們的寬容,
當它看到我們在一起的快樂, 它別開頭了!
派對咖和樹
我不會說:外面的生活是真實的、外面有美妙的地方
我寧可說:這裡的生活是可能的
剛剛好,這片土地成為聖地
不是因為它複製了更高處天堂裡的湖泊、山丘和樹木
卻是因為一位先知走到那裡
在一塊石頭上祈禱,而石頭哭了
小山也因虔誠地倒下而昏厥了
派對咖和樹
剛剛好,一個國家裡一塊傾斜的土地
變成了虛無的博物館……
派對咖和樹
因為來自兩邊的
成千上萬的士兵死在那裡,
就為了保護兩個高喊:出發!
並且在兩邊的絲綢帳篷裡等待戰利品的領袖……
士兵一個接一個死去,卻沒有機會知道
直到今天,究竟誰勝利了!
派對咖和樹
剛剛好,一些倖存的說故事的人提到:
如果一些人打贏了其他人,
我們人類的歷史會有不一樣的篇章
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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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咖和樹
這首詩不屬於任何作者
它不必抒情……
派對咖和樹
我憑什麼對你說話
我該對你說些什麼?
我原本不會成為今天的我
我原本不會在這裡的
派對咖和樹
飛機原本會在那個早晨
在我搭乘的途中墜毀
幸運的是,我習慣白天入睡
剛好錯過了班機
我原本不會看到大馬士革或開羅
或羅浮宮及其他有趣的城市
派對咖和樹
如果我原本是一個緩慢的步行者,
步槍會從徹夜未眠的雪松切斷我的影子

如果我原本是一個迅捷的步行者,
我會被榴霰彈擊中並成為一名過客
派對咖和樹
如果我原本是一個精力過盛的夢想家,
我可能已經失去記憶
派對咖和樹
我很幸運獨自入睡
能夠傾聽自己的身體
並相信自己發現痛苦的天賦
在臨死前十分鐘打電話給醫生,
十分鐘拿來碰碰運氣很夠了
拿來辜負虛無也很夠了
派對咖和樹
我憑什麼辜負虛無?
我究竟是誰
我究竟是誰
派對咖和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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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咖和樹
看完《時代革命》後總想著morning,一個原本懷抱大愛的醫療隊成員。坦承自某時刻之後,心中就有了恨。但他最後成為了記者。我當下所想的是:他選擇了記憶。或者,他選擇不失去記憶……對一個、對很多個曾經的「精力過盛的夢想家」而言,不失去記憶是件多麼痛苦而困難的事。
派對咖和樹
昨晚看完電影後內心縈繞不去的,其實是李奕樵的短篇小說〈火活在潮濕的城〉。今晚想找時間來摘要唸唸。(如果沒辦法摘的話就來唸這首詩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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