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lrax/axlr］紙一重

ローレン的槍口指著對面的黑手黨，遲遲扣不下扳機。

今天任務是要用一個不大不小的罪名，技術性扣押他和前輩追了很久的暴力討債集團首腦，藉此取得更多證據以一舉端掉整個據點。這只是個不大不小的任務，雖然要軍警合作是有些不尋常，但他並沒有多想，還和因時常來支援而熟絡起來的アクシア約好，等任務結束，兩個人要一起去附近開到深夜的平價拉麵店吃消夜。他好想吃拉麵配白飯。

本來只是這樣的，但他們在上銬並宣讀米蘭達警告時，一聲槍響命中前輩的胸口。

舉著槍的小弟看起來一臉茫然，顯然本來只是想舉槍示威，卻操作不熟悉導致槍枝走火。但他雖然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身邊的人們卻很清楚，有槍的人全都舉起了槍對準彼此，不知道是誰開了第二槍，原本尚稱得上文明的場景，瞬間化為地獄繪卷。

伊甸對槍枝的管束並沒有文化相近的日本那麼嚴厲，警察值勤時也就更容易遇到持槍歹徒，取締演變成槍擊戰並不常見但也不少見，故警察平時對槍枝使用的技術也有更多要求。而ローレン的射擊成績在警校無人能出其右，打靶向來一槍一個，要打眼睛不會打到鼻子。但這是他第一次用槍對著真正的人。

他很清楚槍要怎麼用。

但他還是扣不下板機。

他被現在的父母從外國的貧民窟中帶回家時，已經十歲了。十歲已經是忘不了很多事的年紀，他知道在那裡成長的人，多半沒辦法好好完成學業，甚至沒有上過學，他們能選擇的生命也就極其有限。

有個知道他常常餓著肚子，所以即使自己也很拮据，依然會留點食物給他吃的鄰居哥哥，在他離開前就加入了黑手黨，他的家人那段時間過得相對富裕許多，直到他在一次火拼中死掉，屍體被家人在陰溝裡找到。

還有個住在對面的姊姊，總是親暱地喊他小ローレン，靠最原始的買賣維生。ローレン有時會幫她跑腿送信，如果有客人給她帶了糖果餅乾等奢侈品，她總是會分一點給他。對他很溫柔的姊姊能夠身上臉上不再青一塊紫一塊，不再在夜晚時悄悄抽泣，也是因為當了一個黑手黨幹部的情婦。

他們不是壞人，他們只是想要活下去，即使世界爛透了。
呼籲非暴力的人從沒阻止他人挨打，他們只是沒挨過打。

至於這樁暴力討債的被害人，ローレン在去他家搜集筆錄時，發現他長期家暴妻子和女兒，家裡都是酒瓶和簽賭票據，即使家暴早就是非告訴乃論罪，但他的妻子卻流著眼淚扯著ローレン，求他不要立案。

即便被生活折磨，依然看得出來曾經十分美麗的女人，嘴裡喊著自己的先生失業多年壓力很大，失業之前非常顧家，平常不打人時是個非常好的人云云，不知道是在說服ローレン還是說服自己。

他們的獨生女則木然地擺弄著手邊的破舊的布娃娃，手臂被袖子遮住的地方隱約能看見一點燙傷和瘀血的痕跡，因看了太多而黯淡的眼睛卻在ローレン給她巧克力時出現光彩。那一瞬間的光芒讓ローレン想起十歲之前，跟他相依為命的那隻小黑貓，他們會一起去城市比較繁華的區域翻垃圾桶找食物，也會一起去捕老鼠和抓魚。如果找到一點點還沒腐敗的肉，小黑貓就會非常開心地對他喵喵叫。

後來他被領養時，沒能帶上那隻貓。

他沒能留下牠，也沒能救下她。

ローレン的養父母是即使以極致嚴苛的道德標準檢視，也只能給出「善良」這個評價的上中產階級，他們一直都很喜歡孩子，結婚快五年卻一直沒有懷孕，後來轉念一想，既然每年都會捐錢給孤兒院，那為什麼不直接領養一個孩子呢？便去到ローレン的國家領養了他。

他們決定領養ローレン的原因，除了覺得ローレン相當合他們的眼緣，也是因為ローレン當時已經太大了，大部分的領養者因為教養緣故，偏好還不記事的小孩或嬰兒，而ローレン因父母雙亡而被排上名單時，早就過了容易被青睞的年紀。

他們給了ローレン很多他從未擁有過的東西。自己的房間、穩定的教育、均衡的飲食，還有非常非常多的愛。他們支持所有他想做的事，即使他們覺得ローレン如果跟他們一樣成為律師或會計師，他們能幫助他的地方會更多，但也從未反對他進入警校成為警察。他們對待ローレン時，從不會讓人感受到「視如己出」，因為他就是他們的孩子。

前幾天養母生日，他們才一起吃了高級壽司，並共享一個生日蛋糕。

現在ローレン回想，完全確定當時如果告訴養父母，他有一隻小黑貓，請求他們讓他帶著牠一起走，他們絕對會同意，即使讓動物出入境要辦一堆手續，還要付大量檢疫通關費用，他們還是會同意。因為他們就是這麼好的兩個人。

但他太害怕了。

他害怕因為這個要求，會被視為麻煩的孩子，就此失去離開貧民窟的機會，所以當養父溫柔地問他有什麼想帶走的東西時，他只是用力搖搖頭後，緊緊牽住兩人的手，跟著他們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出生的地方。

ローレン是被子彈擦過臉頰的灼熱感喚回注意力的，雖然分神只是一瞬間，但交火時即使只有剎那也能致命，那顆子彈來自アクシア手中的槍，彈道筆直命中對面本來要對ローレン開槍的某個黑手黨小弟，鮮紅的血和ローレン暗紅色的頭髮一起飄散在空中。

「你想死嗎？」他聽見アクシア怒吼，漂亮的青年平時脾氣向來很好，這是ローレン第一次聽到他生氣的聲音。

「我不想⋯⋯」ローレン真的不想死，但他的手抖得很厲害，瞄不準敵人也扣不下板機，他的食指又用力扣了兩下，板機卻還是紋絲不動，這才發現他連保險都沒拉開。他顫著手試圖扯開保險，平時跟呼吸一樣自然的動作，卻做了三次都沒有成功。

可能是因為他現在也不太會呼吸。

アクシア看著他笨拙的手，沒再多說什麼，只是奪過ローレン在抖的槍，拉開保險，再塞回ローレン手上。他俐落地換掉自己槍裡空掉的彈夾，探頭出掩體再次開槍，三發子彈了結了兩個敵人，卻也被一發子彈擦過手臂，留下一道焦灼的痕跡。他還是沒有吭聲，甚至沒有叫ローレン像個受過訓練的人舉起手裡的槍和他一起戰鬥。

ローレン看著アクシア，突然意識到，這次他能留下他。

所以他開槍了。

子彈劃過空氣打中敵人的肩膀，在那人身後炸出燦爛的血花，他看著摀肩慘叫的敵人，轉頭就吐了一地。アクシア臉上波瀾不興，只是站在ローレン跟敵人中間，槍口不間斷地冒著火光，他扯著ローレン找掩體，身上都是灰塵和火藥，應該要很狼狽的，アクシア卻像踩著音符的芭蕾舞者，沒有絲毫多餘動作，每一根肌肉都纖細卻有力，優雅地尋找一線生機。

ローレン一邊跟著他翻滾伏身，一邊用緊身衣的袖子迅速抹掉因嘔吐匯聚在眼中的淚花，他雖不想將槍口指向他出生的地方，但想留下アクシア的意欲更加強烈。隨著開槍數增加，子彈逐漸像在訓練場裡那樣，照著他的想法奔馳，一聲槍響就是一個人倒下，本來如雨的槍聲逐漸變得稀疏，最後，還舉著槍的只有他和アクシア。

アクシア貓著腰檢查了一圈，確定沒有人還能動後，帥氣地讓手槍在手上繞了一圈後插回腰間槍套，轉頭朝他笑得像那隻被永遠留在過去的黑貓，聰明狡黠，還很喜歡他。方才槍戰時眼裡的暴戾與陰霾全部一掃而空，藍寶石似的虹膜乾淨如雷陣雨過後的天，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ローレン扯著他，把眼淚和鼻涕全糊在アクシア遍布煙硝的制服上。

備註1:
之所以軍警會合作，是因為這個據點有政府要的資料，所以要把事情鬧大到不需審判也能直接搜查，一開始槍枝會走火，是アクシア幹的。
至於ローレン知不知道？一半一半吧。

備註2:
他們工作結束後，還是有去吃拉麵喔。

アクシア覺得ローレン很厲害，第一次見血跟屍體居然還能吃肉，アクシア第一次把人崩掉時，雖然心理沒什麼壓力，但生理完全無法接受，整整茹素了一個月。

但ローレン能吃下去，只是因為對他來說不能開槍的原因主要是心理層面（對那些人開槍就像對自己的過去開槍），但生理上他對血肉什麼的沒什麼排斥感。而且他曾處在相對匱乏的環境中，心情跟胃裡有沒有東西連接很緊密，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是要吃，吃了之後心情就好了。

開頭中槍的前輩還活著，槍是打到右胸，只是得住院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