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擊線上──台灣棒球小說風雲（增訂新版） | 九歌文學誌
兩度想直接把書拿去還，續借了一次，竟然看完了。

大概是沒有抱著太高的期待，開始讀的時候感覺比我預期中好看一些。我在這之前沒有特別接觸過所謂的棒球文學，這本選集聽過沒聽過、讀過沒讀過的作家都有，簡直像理所當然的，都是男性。
排序是照作者年紀，順著讀還是可以清楚感覺到臺灣棒球的演變：成棒時期，職棒成立，簽賭／假球，然後球場隊伍球員都比較模糊了。小說有些描述在成棒隊伍浮沉、三級棒球比賽、打球的小孩、旁觀球賽的人，甚至簽賭等等與棒球較為直接有關的事件，有些則是明顯藉著棒球想談其他的東西，不過後者不是每篇都做得成功。也是因為這樣，我看到最後兩篇的感覺就是寫直接與棒球有關的故事，好看跟成功的機率好像還是比較大。畢竟是選集，可以理解意在呈現多元和可能性，我自己當然很認同創作可以失敗，不過作為讀者，怎麼說還是會希望讀到好看的小說。

前半本有很濃厚的陽剛氣息，好像在寫一條運動／體育／棒球=男生這樣的直接而粗暴的等式。或者說透過這些小說，我反而可以感受到這樣一條等式是如何建立起來的。女性也幾乎理所當然是配角，包括廖咸浩〈入侵者〉寫心儀的女孩要被搶走了那樣將球賽和個人、和國族之間的較量都對等起來的勝負計算；林宜澐〈七月〉寫到日本撒隆巴斯女子棒球隊留下來的是「她那時努力要接住一個從遠方飛奔而來的牽制球，卻在倒退幾步後一個踉蹌將手套壓在我臉上。至今我還能準確地描述那塊黑影的大小、她嬌細的驚呼聲，和隨後壓在我身上的那種體溫。」（p.112）的印象；郭箏〈飛刀通緝令〉中的阿鳳算是比較「懂」棒球的，因為認出主角身份而登門拜訪的阿鳳，在主角的觀看中是「此刻興奮的望著我（可惜不是那種含有性慾的興奮）。」（p.65）

最厲害的真的要屬楊照的〈一九九七〉了。楊照這篇寫一個棒球員歷經怎樣的浮沉最後擁有了本事，涉入賭球，最後簽賭的過程，平心而論還蠻好看的。但那些牽涉到異性的橋段，
「[…]第二天，我刻意稍稍提前了二十公尺開始衝刺，結果女孩依然在我即將超越時加快腳步，再度和我並肩到達終點。我想我知道了。我在還有一百五十公尺左右加速，一百二十公尺左右追上她，然後我們就那樣隔著薄薄的空氣，薄薄的皮膚表層蒸散出來的汗味，齊步跑到終點。
日復一日，夕陽中的初戀愛的儀式。
[…]多年以後，我第一次和女人有肉體關係，第一次在女人的身體裡前後動作時，突然錯覺自己回到了那個黃昏操場上，正和跳高女孩同步跑著。一邊跑著，一邊神奇地越過了空氣、越過了汗味、越過了運動衣，貼觸到她黝黑健美光裸的肌膚，那肩那小小尖凸的胸線那圓圓翹翹的一直不斷顫動的臀。

然後，我第一次在女人身體中釋放了自己，而且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是如此在黃昏操場的記憶幻覺中，達到高潮的。」（p.189）
前面還有一些寫跳高女孩短褲露出來的腿呀，小小尖尖的胸呀讓主角如何躁熱心癢難耐的部份，彷彿跳高女孩的意義在於她是一塊能引起慾望的性感的肉。

「愛看天空最糟的後遺症是：身體裡會顫動著一股強勁的慾望，非常具體的等待，覺得這種情景這種時刻，應該要有個既安靜又騷動的身體，女性的身體，讓我擁抱。
不知道為什麼，看天空總是在我心中殘酷、直接地挖出一塊虛空，驚慌地欲求該被填補。那時候我還從來沒有真正抱過女人，可是抱著女人得到的充實感，卻如此具體地在我想像中。似乎是先有了那並不存在的充實，我才瞭解自己的某種匱乏，一個不完整殘缺的人。」（p.201）
我其實看不懂耶。什麼叫做「我還從來沒有真正抱過女人，可是抱著女人得到的充實感，卻如此具體地在我想像中」？而且為什麼會是「應該」有個安靜又躁動（白話文是乖巧又騷啦）的女性身體讓主角擁抱？這真的是因為我不是男性，所以不會明白的經驗嗎？我甚至很好奇，這是一份這麼理所當然、這麼具有普遍性的經驗嗎？

「一格格小窗口裡，藏著一個層經那樣認真不懈用身體撞擊我的女人。至少那一瞬間，我們兩個人，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生命裡只剩下一件再單純不過的事──撞擊和承受撞擊，沒有別的事別的心思可以拉開那一瞬間我們的撞擊。我莫名地感動著。那個女人在某個蘆洲市街的平凡燈戶後面，等著我去找她。她想像著，我會出現在她門口，求她將我改造成一個新的人。從小小豎仔小賭徒，變成另外一個，隨便由她決定的人。
想到這裡，心中湧上強烈的難過。我想像，每多等待一天，那女人就多討厭我一分。不只是我沒有依照她指示的去做而已，一天沒看到我，她就一天相信我還跟在小豎仔阿坤屁股後面跑來跑去，她就一天更加看不起我，深信我是個不識相、不識好歹的小小豎仔。」（p.198-199）
實在不知道要講什麼。我是覺得人家應該隔天就不記得你了啦。

王聰威的〈如果是傷懷〉就是那種哲學系學生想讓你感覺到他是讀哲學的寫出來的小說，「它們的來源有兩種：第一是從過去逐漸累積的經驗形成一種屬於生命主體本身，不能分割的氛圍。我們現在所感覺到的情緒絕大部由直接的事件引發。因果關係十分明確，有果就有因，這叫做充足理由律。」（p.242）後面當然還有一大堆。
徐錦成講話很客氣，說「無可諱言，這篇小說情節薄弱，濃得化不開的感性文字壓過棒球專業，但它示範了棒球小說的另類寫法，值得注意。」（p.258），我同為讀哲學的人，實在不覺得這是什麼感性文字的問題，更應該說是王聰威沒有想過如何把滿腹很有那麼一回事的哲學思考好好與棒球結合，所以整篇除了一兩句關於右外野的感慨以外根本不知所云。希望注意到本文的人是注意到不要把棒球文學寫成這樣。

幾篇我自己比較喜歡的：李潼〈洪不郎〉、金光裕〈殘兵記〉、劉克襄〈幸球場的決鬥〉、楊照〈一九九七〉簽賭部份算好看，朱宥勳〈失憶症〉。
前三篇幾乎都是寫比賽本身，從球賽的起伏去帶出關係、環境、想法的變化，朱宥勳〈失憶症〉把強投的驕傲，以及驕傲造成的可惡與可悲拿捏得很好，朱宥任〈好球帶〉則會讓我疑惑是不是真的有必要一次講兩件事，覺得有點顧此失彼。至少我沒有感受到這是兩件非得放在一起談不可的事。

關於那些性和性的啟蒙，我困惑和好奇的是，那些東西總是被描述成一種不可能為某種類型的他者理解與體會的經驗。講白話一點，就是你們女生不懂。然後那樣的經驗，又會在運動／體育／棒球=男生這樣的等式裡被進一步強化。我自己喜歡棒球的時間以來，隱隱約約會感覺到一種方式的侷限。讀這本書中那些關於性和性的啟蒙橋段的同時，讓我更加困惑運動／體育／棒球中必然包含著「女生不懂」的部份嗎？女生喜歡棒球，會是一件與男生本質上這麼不同的事情嗎？這另外還包含了女生是不是也要能以某種方式喜歡或參與棒球，才「夠格」或「專業」的問題。
我當然是認為用各式各樣的方式喜歡棒球都很好的人，只是希望整體環境也能夠是積極地鼓勵各位球迷用各式各樣的方式喜歡棒球的。

另外雖然用二元性別的方式來談，但我的確是認為某些時候這些事還處在一種很二元的狀態，至少要先把二元指出來，然後再往多元的方向去施力。多元絕對是我認為最重要的目標。

從之前就深深感受到體育界是一個無比無比性別歧視的地方——即便偶有身體素質極佳的生理女性挑戰男性霸權，也不過是「例外證明規則的存在」的存在，幾度失望感慨，甚至懷疑自己身為女性，作為運動的觀眾與受眾是否也成為服膺於性別視野的存在。
到現在還是沒有答案，到現在還是想找到鬆動的可能，也還是繼續收看著

新新 : 我跟新新的心情是一樣的，一邊喜歡一邊懷疑自己是不是更加坐實了某種想像；不過我覺得我的喜歡是真的，也沒有必要符合任何標準去證明我的喜歡，懷抱著這樣複雜著心情喜歡棒球大概就是女球迷（好莫名其妙的詞）的醍醐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