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知識向】 戰後女性主義與台灣引進女性主義的,噯,不敢自稱簡史,姑且稱為懶人包好了。reference沒有,要不要相信我隨便。有興趣的人可以看看這本書或去修門女性主義理論的入門課,各大學應該都有開相關課程。除非你連這些都不信都覺得是左膠的BULLSHIT那我也沒辦法。

發完後預計限友回,因為先前已經好幾次被亂入到無法好好說話了,有問題或討論的話可以到我的置頂噗找我的棉花糖投稿。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ShizuruRaven - 【知識向】[求轉求討論] 酸液吐得差不多了。既然SJW這種莫名其妙的縮寫...

我三年前發的這噗,要論的重點在後半,西方已經稍微主流化的女性主義建立的D&I文化對受日本影響的阿宅文化的文化衝擊,還有阿宅對於性別政治的無知導致敵人盟友戰場全面選擇錯誤的囧境。

因此,第一步份對於英文的女性主義論述在戰後如何從發展、多元化、內戰,到重新整合,只花了寥寥數百字就快速帶過約半世紀,跳到21世紀的現狀。當時認為感興趣的人可以自己去找資料看,因為那些歷史「大致已經成為教科書等級的學界共識」。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但我當時嚴重低估了人被恐懼和噁心感驅動的時候可以多快速地在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先搞清楚議題過去的歷史發展和理論進展的前提下,跳進一個其實自己一無所知的領域....或者說我對一般女性的期待多少還是比八卦毒男高上不只一點?

關於北美主流的女性主義學院派和實踐之所以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一個重視容納和文化創造大於分離和審查(Censorship)、一個強調所有性/別少數主體和不同種族/皮膚的身體和社會經驗都必須被看見,一個不再認為基於作為社會分類的sex的壓迫是關於性/別最重要且根本的壓迫──的樣子,是經過血淋淋的、在肉身上的切割、暴力、抵抗、鬥爭,才達到的共識。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現在要談近代女性主義和性別運動的起源,大致是從二戰後的美國說起。二戰以前,確實在英國有女性投票權運動,還有一些性學家也在 (用其實有點過時的理論和不無問題的研究倫理) 研究性少數,但今日的女性主義和性別運動,還是跟美國二戰後的「第二波」女性主義開始的傳統比較有可追溯的實際傳承。

(「第一波女性主義」指的是19世紀末 ~ 二戰前的發展 )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以女性運動的歷史而言,二戰後,最先發聲、形塑第二波女性主義主要的議題的,是相對主流、受過教育有自由時間思考和寫作的白人中產階級婦女。他們關注的問題主要是:二戰中女性擔任了許多生產工作,為何到了戰後,女性反而越活越回去、受困家庭主婦這個沒有收入沒有社會地位的的位置?
例如:The Problem That Has No Name, Betty Friedan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當然,以現在的後見之明 + 社會學之眼來看,上面這個「女性」,顯然並無法代表所有女性。講句幹話:同性戀女性沒有家庭,而黑人女性難以成為主婦

隨著女性運動的聲量擴大,更多人加入,自然帶來少數人群的代表,希望在女性運動的議程中加入自己的處境和自己的聲音。

約1970年代開始的、後見之明定義的「第三波女性主義」,其理論和議程的重點就是黑人女性、女同性戀在主流女性主義中爭取自己的代表權未果之後,分離出自己的運動。

日前過世的 bell hooks 就是首先質問女性運動中黑人代表性的時代先驅之一:她最有名的著作之一的標題就用黑人美語質問:(做為一個黑人女性),我不是女人嗎?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而同樣1970年代,女同性戀議題在主流女性主義中被切割認為是威脅後,也獨立成立自己的組織、發展自己的論述。值得一提的是,當時的女同志組織,其實一直都有(類)跨性別者的身影。雖然針對是否要切割(曾經在石牆暴動站在第一線的)跨性別陰柔光譜的人有所內戰,但極度鐵,鐵到跟跨性別陽剛光譜有所重疊的鐵T,一直、一直都是女同志社群所熟悉的。

很諷刺的,當時切割女同性戀的人之一就是上面那位 Betty Fried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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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2000這20年,則是把這些「能看見差異的女性主義」和「不基於生物化約論的性別」理論化的時期。包括 Iris Marion Young 和 Judith Butler 讓大學生和研究生一袋米扛幾樓的重磅著作都出於此時期....

而同時期,同性戀運動正努力對抗突然爆發的愛滋瘟疫和其汙名。那是一段對於同志而言極為難受的時期,但運動中也堅定了某種「弱勢必須互相扶持、不割蓆不篤灰」的信念。因為汙名和恐懼,很容易讓弱勢者彼此向下切割,只為了爭取那個「值得同情、可以拿良民證的弱勢」的位置。但只要資源和話語權還掌握在別人手上,永遠都不可能阻止別人用自己族群內看起來最糟糕的行為,來定義整個族群和煽動恐慌....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對,香港雨傘運動之所以對於統治者的切割分化策略之所以很快的發展出抗性,多少也是從各種社會運動傳承下來的經驗、知識和信念。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上面這一大段從第二波到第三波的血淚到整合,所留下的遺產,大致可以濃縮成「交織性」這個概念。這個概念要說的,以我的詮釋,大致是:
1.社會上存在的壓迫是沿著多重軸線進行的,並沒有一種壓迫比其他壓迫更為重要且基本。以女性主義論述而言就是:性別作為社會類別固然重要,但不代表性傾向、種族、階級、性別表現、跨性經驗,這些都不重要。
2. 這些不同的壓迫在不同的人上並不是單純的加減法。一個軸線的優勢並不會抵銷另一個軸線的弱勢,同時弱勢和優勢間也會有複雜的互動需要詳細分析、檢視、理解。
3. 因此,沒有人可以宣稱自己的經驗可以代言自己所屬的某個群體。尤其是當自己的經驗屬於該群體在知識不正義上比較優勢的那端時,更需要戒慎恐懼。否則,站在這種位置提出彼此經驗的不同,實質上就只是排除對方的政治行動而已 (見上面排除女同志的那一段)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時間到此,已約是上世紀90年代,現在我們把鏡頭從美國轉回台灣──

台灣的性別運動大約始於解嚴後,到1990年代開始引入國外性別理論。90年代,婦女新知家變事件,分裂出所謂的「性權派」和「婦權派」之後,基於分裂的軸線,前者開始積極引入當時最新的理論發展,即是上面所說的,理論化後的第三波女性主義。以及其對於「只看到中產好女人困境、切割各種不夠資格當『好女人』者的單面向女性主義」的批判。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我相信這些理論是有道理的。理論的力量超過其引介者,讓一整世代台灣的女性主義學生,一開始就內建了看見多元和邊緣的能力和信念。就連最保守的勵馨,成立之初只是基督教背景的婦女救援團體的勵馨,現在在新一代社工進入之下都站穩了看見女性生命多元的立場。

以我的語言能力所及觀察,同樣的理論受容,不只發生在台灣。除了英國以外的英語世界,以及日本的性別研究/運動界,幾乎都接受了第三波女性主義的思考作為預設。在二十一世紀的婚權運動中,大多數的運動者和立法倡議者應該都是女性主義第三波以來的學徒。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所以我曾經在這裡嘲諷,要人想想為什麼連理論上最保守的勵馨都會支持多元性別和跨性別?論者也許可以給一個很陰謀論式的解釋:學者都近親繁殖、都被酷兒理論洗腦了。但,女性主義整整五十年的內戰,最後讓眾人幾乎普遍接受的思想,要用陰謀論解釋,未免也太小看學者內部互相筆戰的激烈程度了?

我還是要把那個問題重新問一遍:
如果,戰後女性主義至此超過五十年,結論是:性別氣質能夠個人自主、性別社會角色的差異必須鬆動。以此為前提,到底要怎麼堅持肉身性別邊界是這世界上唯一堅固不可變動之事?

反過來說,如果你要堅持上面最後一件事,那怎麼不可能會有認為肉身應該決定性別角色、性別氣質和性傾向的萌萌貼過來?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要知道,那些理論能夠被廣為接受,靠的也是別人的經驗在過去半世紀彼此衝撞下的產物,不是任何一個路人覺得自己的經驗才是經驗,別人的經驗都是BULLSHIT就可以輕易打發的啊?

言盡於此。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補一句酸:

所以對性別運動歷史一無所知的人就不要拿著一個只有幾千追蹤的推特寫的「X運不敢面對的真相」如獲至寶了。歐陸戰前的性學研究差不多都被納粹燒光(物理)了。都不知道能牽拖到那邊比較不簡單還是相信那鬼東西比較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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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後續
有人來問:「你提到『除了英國以外的英語世界』,那英國怎麼了?」

英國....其實我也不知道英國怎麼了,只知道英國那邊,即使是1960~70年代出生、現在學院中和檯面上的女性主義者,思想也多半還停留在第二波,認為女性共通的經驗使女性共同構成一個性別的階級(sex class),受到共同的壓迫。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確實這樣的理論對面對生育、職場、性騷擾文化這些多重天花板的中產階級女性會很有說服力。以我的語言能力所及,確實能觀察到的是,會不斷從常民論述中重新再發明出來的女性主義,幾乎還是往這個方向發展。所以,與其說「英國怎麼了」,不如問:「美國怎麼了?」為什麼只有在美國會發展出第三波女性主義,並且有足夠的能量說服國境外的人?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我認為,答案在於美國獨特的移民社會和長期種族隔離的環境。bell hooks 衝擊性的一問:"Ain't I woman?" 若不在美國是不可能被問出的。其他受交織壓迫的性邊緣女性主體,如果問出類似的問句,不會有足夠的說服力。因為性工作者、女同性戀,在70年代的社會氛圍中多少都還能被合理的視為正典女性以外的威脅。唯有黑人女性,有足夠的人口基數和正當性可以問出這句話。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這句話能被問出來以後,挑戰的是「女性共同經驗」這個預設。黑人女性的困境不是「身為主婦的困境」那種不上不下的位置,而是連正典的家庭、主婦都不可得,連身體和性都不被認定值得受保護。對黑人女性的社會位置而言,恐懼和壓迫不是來自於什麼可以被社會性排除的「他者」,而是整個社會,往往還包括白人女性的共謀結構。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也是從這個位置,還有其後發聲的其他女性主體,第二波女性主義預設中的盲點才能被看見:第二波女性主義預設的主體往往是最有資源、人數偏多的女性主體:主流族群、異性戀、中產階級。在厭女的結構中,這些位置會被認為是合格的「提供者」,因此厭女的懲罰機制會在這些人想要挑戰這個位置的限制時開始出現。但對於其他女性而言,厭女的懲罰機制是不需要自己「想要做什麼」就如影隨形的。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殘酷地說,這個位置的女性可以選擇自己挑戰父權出格的程度,甚至可以在不和自己的政治議程衝突的前提下合謀攻擊他們認為有威脅的「他者」──例如上文提過的排除女同性戀、推動禁酒運動,甚至加入3K黨

還記得前陣子蕾神事件到最後變成很難看地在攻擊王力宏的各個對象嗎?完全同一個邏輯下的產物。
静流·ノグルフィラ
所以才說,「交織性是女性主義血淚下誕生的防腐機制」。不管理論引進上接軌得多快,從常民思考開始要走過要廝殺的可能還是得走過一次。英國是,台灣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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