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師｜晴雅晴］平安物語

黃昏，逢魔時刻。

源博雅提著兩條香魚走在往晴明宅的路上，身邊沒有隨從自己走在路上的朝官極為稀少，他卻安然自得。

他站在晴明宅大門前，正要上前敲門，門就自動打開了，令人意外也不意外，門後沒有人，只有一隻螢火蟲晃晃悠悠。

博雅摸摸鼻子，跟著螢火蟲幽幽照亮的空間向前走，螢火蟲轉過轉角，映入眼簾的是穿著白色狩衣半臥在廊下的晴明。

「博雅。」晴明道。即使在照明只有月光的此時，依然可以看出他容姿端麗，膚白若雪，唇像含了薄薄一層胭脂般紅潤。

「晴明。」博雅道。把香魚遞過去，晴明笑意更深了點。

蜜蟲上前來接過香魚，提著香魚走進屋內。方才博雅並沒有看見蜜蟲，但那也不是第一次在晴明身邊看見不可思議的事了，雖然還是感到不可思議，卻已消除了恐懼⋯⋯

「晴明，蜜蟲是從哪裡出現的啊？」雖然消除了恐懼，但還是保有好奇的。

「果然還是想問嗎？」
「是啊，因為太令人好奇了。」
「明明是這麼討厭的咒的話題？」
「啊⋯⋯跟咒有關嗎⋯⋯」博雅猶豫了一下，決定放棄。

「真的嗎？但像蜜蟲這樣的咒要是帶有殺意，博雅可是絕對擋不住的喔。」晴明為兩人的酒杯斟上酒。

「因為你每次說到咒，話題就會變得很困難啊，我只想開心的喝酒吃香魚。」不知何時，蜜蟲又出現了，手上托著烤的恰到好處的兩條香魚。「再說你是不會那麼對我的。」博雅夾起自己的那條香魚，吃相端正。

「⋯⋯博雅，你真是個好男人啊。」晴明嘆道，也夾起香魚，半臥著的姿態應該只讓人覺得粗魯的，在他身上卻只看到不拘小節的風雅。

「我有做什麼嗎？」博雅一臉莫名。

「你對我下了名為『信任』的咒啊，這是你做起來特別有效的咒。」

「不不，不要說咒，香魚都要變難吃了。」博雅趕忙阻止晴明對咒的發表。

今晚是平安京難得真的平安的夜晚，屋簷下的占風鐸有一搭沒一搭的錚錚作響，草木瘋漲的庭院中蟲鳴嘹亮，博雅吃淨了香魚，漱過口後便摸出隨身攜帶的笛子來。

襯著月光的笛聲，飄過晴明的庭院，飄過牆邊的紫藤，飄過大半個京城。

當晚，博雅難得在晴明家留宿。

「明明以前常常住在這裡的。」晴明領著他到他早去熟了的客房時，輕飄飄地說著像是埋怨的話。

今日與明日交界之時，博雅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御風而行在平安京的上空，身邊是晴明。

晴明比平時的他又更像狐狸了一點，穿著祭祀泰山府君時才會拿出來的衣服，散著長長的髮，臉上繪著紅色的紋路，眼角兩抹上挑的紅有些妖異，人類很難抵擋的那種妖異。

他像是聽到什麼聲音，扭身回過頭來，看見博雅時顯然吃了一驚。博雅看到他喊著自己名字的嘴形，卻聽不見他的聲音。

晴明見他愣愣的，浮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將他扯過自己身邊，輕輕碰了下他的唇。

博雅一瞬間天旋地轉，不是因為吻，而是確實的天旋地轉，等到暈眩結束之後，他便看不見晴明了。

他有些慌張，他還在平安京上空飄飛，晴明不見了是不是掉下去了？即使是狐狸，這樣的高度也是會死的。他試圖向下尋找，卻被輕輕扯住，接著就聽見不能更熟悉的聲音，晴明的聲音。

「博雅，我沒事。」

聲音是在腦中響起的，博雅遲鈍，但不傻，原本就擁有的隨機應變和適應力也早被晴明磨練的更上一層樓，他迅速地把握住當前狀況——他和晴明合為了一體，共用五感在夜晚的平安京之上飛翔。

「真美啊，晴明。」博雅道。安下心來後，他終於可以好好看看自己平時行走其中的城市。

平安京是仿著大唐長安建造的，本應如出一轍，但那棋盤似的方正規劃還在長安時，擁有的是帝國的恢宏大氣和寬大包容著四方之民的胸襟，在平安京時，所有豪氣萬千的奢侈都被島國四面的海洗去，只剩這個國家特有的纖細雕琢。

若說長安是日，平安京定是月了。博雅想。

「⋯⋯⋯博雅，你真是個好男人啊⋯⋯」回答他的是晴明有些複雜的語氣。

「嗯？我又做了什麼嗎？」博雅有點困惑。自己明明只是對平安京的月景發出喟嘆而已。

「剛剛我把你的魂魄扯進來的時，你在想我掉去哪裡了吧？」晴明道。

「是啊。」博雅道。

「就是這樣。」

「這樣根本什麼都沒解釋啊，晴明。」

「唔，認為這種事是理所當然的，也是你是好男人的原因之一吧。」

「果然還是不懂呢。」博雅發出爽朗的笑聲。

「那就算了吧。」晴明也笑了，那是如用扇子掩著口般的微笑。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你離魂太久對身體不好。」過了一會靜寂，晴明開口。

「好。」博雅道。接著他就感覺視野不停的下降，晴明宅邸的屋頂離自己的臉越來越近，在將要撞上之時，自己已回到還躺在被褥中的身體，晴明斜倚在一旁，衣服是平時的白色公卿服。

「晴明，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呢？」博雅考慮了一下，還是敵不過自己的好奇心。

「因為我睡著了。」晴明彎起紅唇道。

「⋯⋯是，連睡眠時，都要照顧平安京的意思嗎？」博雅有些艱難地問。話語中隱含的意味是「所以從來沒有在精神面上休息過嗎？」

「這是我留在這裡的條件之一。而且我喜歡這裡，所以無妨。」晴明道。

什麼叫無妨呢？博雅差一點道出這樣的質問，但看著晴明的平靜，突然覺得若脫口而出，會打碎晴明用盡全力維持的什麼。

所以他只能沈默。

晴明見他不作聲了，便直起身來。「快到博雅平時醒來的時候了，先休息一下吧。」轉身朝拉門走去。

「晴明。」聽見呼喚，原本走得毅然決然的腳步頓了下，就說名字是最短的咒，配上溫柔就是無法抵禦的天災。「我，以後常來住下吧，你帶我一起去看夜晚的平安京。」

晴明沈默地立在那裡，沒有認可也沒有拒絕，看不到晴明的表情讓博雅有點慌，連忙補上一句「因為俯瞰夜京真的比我想像中的綺麗太多了，所以⋯⋯⋯」

「博雅啊博雅，你真是個好男人啊。」晴明終於轉過身。

「雖然真的挺麻煩的，但走吧。」
「走吧。」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