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根廷是冠軍🇦🇷泡々
dcst 接龍文 在水裡寫字
【美國組+千空】公路旅行(1.4完結)

Part11.

上帝肯定是科學家的模樣,若非如此,怎麼可能塑造出這種世界?

陽光的餘韻緩緩朝西方蔓延,太陽每下降一刻度,影子就被炸得更細,陽光閃過樹叢,直射他的眼睛,他因此不太確定棺木是否也可以享有日照,墳墓是會被暖呼呼的陽光烘烤的,但底下的棺材大概是……頭太暈了,沒辦法思考。思考。來想想往後的事。死後的事吧。他不相信天堂,不相信死後的世界,但從瀕死體驗的共同記憶中也可以得知一些事,比方說,人死後會發現自己在住宅郊區中,如果你發現住宅區籬笆投下的陰影涵蓋著你的自我,你就知道自己是個罪人,只有罪人在死後才會來到住宅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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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舒適得很,帶著上帝的旨意與恩賜,教堂的鐘塔定時鳴鐘,懷鄉的白鴿停駐在鄰居的鐵製信箱上,這裡不只有老人年金,生活機能方便,失業率零,人人都有工作,安居樂業,而且物價低廉、房價便宜;一天上一次禮拜,烤蘋果派造訪鄰居的餐會,周末早訪圖書館,走過層層書架、袖口拂去書櫃上的灰塵,那刻人就會明白這裡是死後的天堂,上帝的奇蹟。只有罪人才被允許進了天堂,就像鄉愁匯聚成一股支流,排入大海,再回歸到那永久的家園中,逃也逃不走、哪都不能去。人死後分為兩種,一是死,二是上天堂,所有的聖人、善人、完人、仁者、捨己為人者全都在棺材中腐爛死去,無權再有繼續,人只要睜開眼,只要讀書,工作,賺錢,從信箱收取帳單,繳稅,貸款,每天睜眼面對這件事,你就能意識到自己身在天堂,因為聖人都會爛掉而你不會,你就是被允許繼續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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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旨意很明顯,這裡離上帝卻很遠,祂很少造訪,很少說話,顯然祂也不太喜歡這個地方。這裡就是祂的沙盤,祂的生活,祂的創造,人類被依循以祂的模樣而塑成,上帝也看書,實驗,去加油站加油,做各種事打發時間,偷懶,然後和鄰居社交,因為上帝是科學家,總要找點實驗來做,祂第一件事就是捏出跟祂一模一樣型態的人類,把祂放入沙盤中,賦予房貸和智慧、科學與律法,期待這些猿猴們能不能譜出別於祂的世界裡的莎士比亞序曲(當然,是上帝那邊的莎士比亞),或者和祂家愛因斯坦得出別於相對論的別種解釋,結果祂有一半的期待成真,一半落空,一是觀察人類確實能讓祂打發時間,二是愛因斯坦和莎士比亞又又又誕生了,結論還是一樣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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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論。時空。重力。量子。四維。時間膨脹。光速不便原理。重力質量。慣性質量。光偏轉。宇宙加速膨脹。參考系拖曳。自轉軸繞著另一軸旋轉。Einstein field equations。E = mc2。還是一樣的東西。一樣的理論。一樣的過程。但因為上帝是科學家,祂被無盡的時間與空間淹沒,祂左手掌控著重力,右手掌握著維度,祂不能放任這群蜉蝣般的小蟲到處亂爬然後庸庸碌碌結束他們的一生,祂要讓他的亞當和夏娃永遠活在他的國度,一再重複著一樣的歷程和人生,打開一樣的電視頻道,轉台,切換電視盒,看著他們從映像管電視進化到液晶電視,那就是祂微不足道的樂趣和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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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家不會放棄實驗,就算一百億分之九十九億又九千九百九十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的機率都是一樣的結果,祂還是要讓這個無可救藥的沙盤能做出能讓自動人偶放棄用破勺不斷撈水的程式,這就是上帝的日子,是死後的日子,也是誕生之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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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所以。傑諾心想,聽見救護車的嗡鳴離自己遠去:我這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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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再往回推。
他們在加油站陷入了一些麻煩。

下交流道後石神千空在後座斯坦利指導下表現近乎完美,只有在傑諾的干擾下轉錯兩次彎,將錯就錯,斯坦利抬頭就見到加油站,他指示讓石神千空停在加油站,加油後就換手,斯坦利認為自己的嘔吐和宿醉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千空熄火,斯坦利離開後座,傑諾仰躺在副駕駛座上打呵欠。他走到駕駛座車窗旁敲了敲車窗示意,石神千空點點頭,立刻解開安全帶,斯坦利看了一眼殘餘油量就直直走入商店,掏了兩張草綠色階的漢密爾頓給店員:「二號,二十美金。」回到機器前見石神千空已經下車,在機器前端詳:也就兩個選項,左邊柴油,右邊普通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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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油槍跳起,回商店,跟店員拿零錢,然後催促高中生快坐上後座,開車走人去找東西吃──本該是這樣的,結果在斯坦利第二度走出商店後事情發生了。但斯坦利當下並沒有留意。

這幾天,好一些日子的折磨和疲勞轟炸之下讓敏銳的軍人遺漏了一些事。他本該留意,又不經意習以為常,所以見了也不覺得奇怪、看了也不覺得有什麼。
加油站還有其他路人在,這倒不是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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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問題的是石神千空穿著睡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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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已經完全沒意識到這傢伙穿睡衣到處亂走有什麼奇怪。
實際上簡直可疑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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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兩個180cm的白人成年男子,一個亞裔未成年。
2穿著睡衣的少年。
3成年人架著未成年上車。
4被限制自由。
5毫無通訊手段。
6穿著和舉止不合環境。
7看起來無明顯行囊及家當。

總之,他們被通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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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晚了,但還沒老到讓上帝睡著。
上帝既然沒睡,那惡事也會醒著。

晚霞的天宇下寂靜而勞碌,映照在軍人與科學家的側臉上帶著血絲的餘韻,一路延伸至土爾沙腸道排出的廢氣,州際公路就沒有這種悶濕的味兒,那是在閉塞的城鎮才有的壓抑感,斯坦利雖然不喜歡這種封閉的甬道,而身為狙擊手,這裡總比開闊空間的公路還要理想。他只有在能尋得狙擊點的地方才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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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邏車的警用頻道比電影中演示的更有效率,將警用電台的音量調高就能聆聽城鎮裡各處傳來的報告,其中一名警察便聽到了這起亞裔少年綁架案,效率高得驚人。軍警的關係歷來實在很微妙,被警車的警示燈與車頭燈閃爍示意的時候斯坦利很想當作沒看到,直到喇叭和警笛雙管齊下,斯坦利才向蒼天投降,認命把福特汽車停靠在路肩。

高中生在後座左顧右看,傑諾在低頭滑手機,斯坦利的額頭靠在方向盤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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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他本想說些什麼,但說出口會很像在向青梅竹馬示弱求助,於是又打住,傑諾低頭滑著面板心不在焉地回道:「怎麼了?斯坦。臨檢的證件在我外套口袋。」「你認為這種事能檢查個證件就了事了嗎?」「那個,我把老師外套的皮夾拿出來了,保險卡是這個嗎?」「石神千空你安靜。」「嗯,你說得一點都沒錯,這裡的市中心半夜都會有少年飆車族出沒,他們塗上鮮艷的烤漆、車底加裝霓虹燈管,又拿掉消音器,開著改裝車四處亂竄簡直像出巢的老鼠,警察不去想辦法處理這些廢物卻跑來找我們臨檢是挺討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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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說這個問題。」「那是什麼問題?」「石神千空就是問題。」「我們千空才沒有問題。」「問題大了。你要怎麼解釋一個未成年日籍高中生出現在我們後座上?穿著睡衣?在沒有證件的情況下?」「觀星和日蝕哪裡可疑了。」「一切都可疑得不行。……這後座還有槍。」斯坦利面無表情地說:「你沒把拆解的克拉克手槍給扔了對吧,石神千空。」「呃,沒扔。」「很好,高中生還拿著槍,上面全是指紋。被搜車就完了。」斯坦利闔上眼皮。腦裡浮現的全是在休假日寫報告匯報上級來龍去脈該怎麼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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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巡邏警察已經在敲車窗了,男人俯下身,大膽地將臉湊近駕駛座的車窗,要求駕駛人將車窗搖下。斯坦利勉強壓下自己退下車窗掏出戰術刀割開那雙眼球的本能衝動,有一次他們開車出任務就是這樣遇襲的。現在在休假、在休假,他對自己說。

傑諾仍是一臉事不關己的模樣:「……怎麼了,斯坦,是需要寫報告的事嗎?」
「需要。」
「會耽誤到日蝕吧。」
「會。」
「那可不行呢。」科學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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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停下滑手機的動作,從副駕駛座跳下,走到警察的旁邊不知道交頭接耳些什麼,警察本來想勒令他回到座位上,結果在傑諾給他出示手機的畫面後就明顯臉色一變,巡警的表情值回票價,上次看到這種表情好像是學生時期傑諾將洲際導彈設計圖展示給檢察官看的時候。

最後傑諾向臉色鐵青的警察告別,若無其事地回到副駕躺椅上。
「走吧,斯坦。」
「……解決了?」
「解決了,他會向勤務中心報告沒有任何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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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和後座的石神千空忍不住將視線移到傑諾手持著的手機螢幕。如果石神千空眼睛沒瞎,他的老師是不是單用手機就駭進了政風部門?

「你給他看了什麼?」
「給他看了一些他這輩子都不想讓別人看見的東西。」科學家說得輕描淡寫:「我早就預料到可能會有被臨檢盤查的狀況,都準備好了。」

……你如果早就預料到這種狀況,為什麼不先準備好石神千空的證件?斯坦利心想。
傑諾一點也沒有接收到斯坦利的心思,只顧著和後座的千空信心喊話:「不用擔心,千空,老師不會讓你被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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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老師這般慈愛,石神千空也以溫暖的笑容回應:「會被抓的是老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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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順利抵達土爾沙的旅店,本以為倒楣的事就到此為止。
沒想到還發生了車禍。
石神千空後來回想起這段旅程語道:……確實我一直以來運氣都挺差的,或許老師運氣不錯,但老師綁走我所以變成了正負得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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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隔日一早直接上東西向美國412號高速公路,再接上44號州際公路,中途兩個成年人在休息站換手了幾次,共花費了九個小時直抵聖路易斯──就是在下交流道準備下榻前沒多久發生的事。
到了聖路易斯,等於肯塔基州已經近在咫尺,沒料到會在市街上被後方的車追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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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撞擊那瞬間斯坦利立刻踩了油門向右閃避,所以擦撞的力道並不強烈,但剛好右邊的車正打算向左變換車道,來自右方的撞擊直接衝擊副駕駛座,讓斯坦利下意識就想去保護身邊的傑諾,卻被安全帶阻饒,反之傑諾則沒有被安全帶束縛住,他在方才休息站上車時忘記繫上了。質量與慣性,時速與摩擦力,側身凹陷的受力,讓石神千空可以輕易計算出物理的軌跡──傑諾老師一頭撞上斜前方的面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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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石神千空和斯坦利同時大叫那個人的名字,結果反而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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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所以。傑諾心想,聽見救護車的嗡鳴離自己遠去:我這是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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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睜眼後先是見到了千空,而後才是他的斯坦利。

他眨了眨眼,感覺到棉被的皺褶在塌陷,直到被單緩緩被撫平,傑諾才從曖昧的雜訊中首先恢復了視覺。他看見斯坦利在叫他,但他聽不見,科學家環顧四周,捕捉到停在不遠處的救護車,他用白紅色廂型車的構造連結到十字架,再從十字架連結到鳴笛聲,至此,他隨後取得了聽覺,嗅覺和觸覺到最後才恢復。科學家用聽覺取得的情報不比視野少,視神經連結到大腦演算得到的結果再和後知後覺的聲音匹配,傑諾看也不看扶起自己的斯坦利,沒頭沒腦地說:「八分四十六秒?」

「啥?」斯坦利問。
「到現在九分整──對,老師昏過去了九分鐘而已。」石神千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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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讓傑諾靠著他的臂膀,他們坐在街邊,福特車停在前方,至少三台的連環車禍,算上右邊那個換車道的駕駛是第四台,他們身後那台轎車剎車導致後方第二台車剎車不急,追撞力道再往前衝就與他們的車尾相撞,原本斯坦利已有意識閃避,最後被右邊來車夾擊純粹只是運氣太爛。運氣差到真是見鬼了。據千空所言,傷患基本上只有那台轎車的駕駛與乘客,其餘只有車輛損傷,右邊夾擊他們的是一台紅色的Mazda6,駕駛的年輕男子在街邊搔著後頸和喬蛋蛋,看起來哪裡都癢,除了讓他們的後照鏡歪掉與擦掉自己車子的紅色烤漆外毫髮無傷。救護車的急救人員有前來查看傷勢,沒繫安全帶的傑諾外觀上只有額頭與手肘擦傷,原本要讓下一台救護車載回醫院檢查以防萬一,但因為傑諾幾乎是沒多久就醒了,只簡單包紮了一下便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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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護車先載走了一批傷患,傑諾望著那個將他喚醒的雜音駛離,臉上毫無可被判別的情緒,他只在意他的計算和現實有無差距,前後輪胎正向力的分佈影響剎車的摩擦力,車子偏轉30度,從撞擊點到停下來大約相隔三米,兩台車分別為3304磅與3528磅,從剎車距離與車速推算回去對方的時速可以得出方向盤的角度──「傑諾。」斯坦利打斷,向來只有這個人能打斷他:「筆錄做完就離開吧。」

「車禍會害你寫報告嗎?」
「這種筆錄不和軍方系統連結。上頭不會知道的。」斯坦利的視線停留在傑諾額頭上的紗布:「車子除了右邊的後照鏡歪了點外也沒什麼大礙,儀器也沒事,石神千空訂好最近的旅館了,馬上去休息吧。」不是要看日蝕嗎,就快到了。軍人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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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斯坦利有資格中斷他的思考,有權干涉他的軌道。傑諾凝視著斯坦利的嘴唇,他方才醒來第二眼見到的五官是他的唇齒,明明沒有聽到他的呼喚,他的腦卻用視覺重現了他的聲紋。

「方向盤角度是37度,老師。」千空悄悄地在他耳邊說。
而相反,石神千空總是促進他的思考。傑諾壓低聲音回道:和我算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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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睜眼後先見到了千空,而後才是他的斯坦利。

那就像日蝕一樣。傑諾沒有道理地想:上帝肯定是科學家的模樣,若非如此,怎麼可能重現那種構圖?他沒跟斯坦說他睡著的時候進了上帝的圖書館一趟,罪人的手探入書架中,從密合的書叢中擷取出了斷面,那是縫隙和缺陷,書架上抽出了書本得以在這條綿延不絕的生物中挖出一個窟窿,彷彿掏出害獸的內臟,書本身無害,有害的是奪取知識的人。歷來的掠奪知識者皆無罪但有害,足以挖開天空、在天空的空洞中補上別的光源,這就是科學的原理、人類文明的演繹,發明光與電後,夜空再也永無回歸黑暗之日,是科學的惡。每當他見到千空,就覺得像看見光,那是來自人造的美妙光害,如電流,如鎢絲燈和液晶螢幕,千萬繁華,萬惡之源的奇蹟,千空不屬於完美,完美卻屬於他,他為此眠思夢想、為伊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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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傑諾這麼想時,斯坦利的存在卻隔絕在他與千空之間,那一瞬天色就從二十一世紀退化回五百萬年前的原始黑暗,回到那個沒有火,沒有想像,沒有思考,也沒有光的絕緣年代。傑諾沒跟斯坦利說,他探入過上帝的書架、上過惡人的天堂、走入死後的社區,或者在斯坦利的眼中捎來了哪片原始時代的深淵,他想一直看著千空,渴望視線追隨著那名永遠都能理解他理論與思維的少年,就算不認同,那少年卻總能理解;斯坦利無法停止他的思考,但這世界只有斯坦利有資格能中斷或者干涉他,因那本就是他允許的,是他允許斯坦利涉足他靈魂的任何一個角落、插足他人生的任何一個斷片,在沙盤留下只屬於他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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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像日蝕,朔日,月球與太陽重合的一剎那,傑諾見斯坦利擋住他樂於花上一輩子欣賞的珍藏,覺得也沒什麼好抱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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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問,不是要看日蝕嗎。
科學家回答,剛剛就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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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被比喻成光的高中生則一直細心地抱著老師的大衣,將方才終於被警察查看的保險卡和行照收回皮夾:剛剛訂好的旅館又是只有雙人床的房型,雖然是king size,今晚若是被老師要求要三人睡成川字型,他感覺斯奈德先生或許不會反對,只因他不願意讓老師離開他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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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1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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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2022第一天還是要來美國組&千空!!(p-rock)
🚀❤︎✖️
<我們千空才沒有問題!(`д′)
又好笑又好看,看得我起雞皮疙瘩……你真的太會寫了!!!
阿蛇⊕通販中
真的是喜歡到雞皮疙瘩,泡真的好會寫。
臨檢的部份真的是邊看邊大笑,後續傑諾的整段思維真的好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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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家千空沒問題的辣!(rofl)
UU好會稱讚人(p-bl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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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蛇⊕通販中 : 謝謝阿蛇!&阿蛇新年快樂(p-rock)
就算面臨臨檢我們老師還是臨危不動
傑諾那一大段都寫得好爽(好喜歡寫這種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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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這一part其實我最想寫的是
斯坦和千空同時大叫老師 的畫面。
(沒有為什麼就覺得斯坦和千空同時大叫老師的感覺好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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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2.染森虹

強烈衝擊後的延遲性肌肉痠痛在帶上房門後才姍姍來遲,九分鐘的暈厥過程似乎順手奪去了科學家原先滿溢而出的部分喜悅。即使在愛徒面前他有意隱蔽,但不經意歛起的神色卻還是曝了蹤跡,冷冽的雙眼像隆冬凝結在窗角的霜,襯得下緣深沉的黑眼圈更加怵目驚心。即使軍人理性上不覺得這起車禍該被如此掛念,但那歷劫歸來的餘悸卻仍侵蝕著自己的心緒,裹著黏稠厚重的不安和恐慌順著傳導的電流自臂膀、背部及側腰的神經根支配起每束肌肉細胞,啃食著背肩胛神經叢直逼腦門。斯坦利才剛放下行囊,見著傑諾些許踉蹌地踏進浴室,便將手中的夾克塞進青少年懷裡,趕緊跟了進去。
🚀❤︎✖️
這間國際連鎖旅店似乎是標榜東方異國風情,光是推開房門就有股濃厚的花香味,浴室更是浮誇,用透明的小碟子擺了芳香花瓣,斯坦利深吸一口氣,讓那味道滲入鼻腔──茉莉,然後摻了點梨子和緬梔花──就這部分的仿傚倒是做得不賴。佔據半面牆的鏡子正對著淋浴間和浴缸,矩形的邊緣用木雕綴飾著像龍又像虎的生物,齜牙咧嘴地像在威嚇住客;牙白色的磁磚上有斑斕的金色花紋,高貴又奢華,更顯得他們的面容憔悴不堪。傑諾的表情比起那些雕像要冷峻得多,斯坦利思忖著,舌尖滑過乾澀的唇瓣,想開口講些什麼,喉嚨卻咿啞不已,最後只能滾動喉頭,從聲帶發出像是乾咳的聲音。
🚀❤︎✖️
摯友似乎是被他的聲音攫回注意力,視線的焦點終於移向鏡裡的軍人,原先凝滯的表情被緩慢地熨開,逐漸融化成今早的、這連日來餘裕安然的模樣。他扯了扯嘴角說道:「……肩膀、前臂和上背的肌肉應該是拉傷了,幫幫我好嗎?斯坦。」
🚀❤︎✖️
……沒有什麼不好的,這比滑動打火機的齒輪點燃火焰更要簡單。他應了聲,一個箭步湊上前去,像是重複著這二十多年來從未間斷的習慣,嫻熟流暢地解開兒時玩伴的鈕扣,拉開被汗水浸溼的襯衫,殘留在科學家皮膚上的溽暑氣息隨著車禍撞擊被打散,與冷卻的躁動揉合又重組,貼在掌心像拒絕接收輻射能的濕冷地殼。傑諾削瘦的右邊肩膀留有一塊腫脹的痕跡,他不用想像就知道裡面堆積著血塊,可能還有點發炎,不幸中的大幸是骨頭沒斷,那個部位大概再過數小時就會轉成青黑的深紫色,斯坦利停下流眄的目光,沒有猶豫或遲疑,雙手探向科學家纖瘦的腰際,將皮帶從扣環拉出,把牛仔褲一同褪下。
🚀❤︎✖️
「……呼、……」光是彎腰這個簡單的動作都讓下背和側腰倍感折磨,此趟旅途幾乎未曾見過的不耐與苦楚在傑諾的眼眸和眉間湧現,他發出忍耐的嗚咽,吐息變得深長而粗重。斯坦利記得剛才一起進來的時候應該是有把門隨手關上,傑諾不會想讓外頭那個少年看到自己這副虛弱的模樣的,他心想,忍不住挺起身子,像要遮蔽任何可能的視線般,將兒時玩伴收入自己的影子底下。
🚀❤︎✖️
「你坐著,我幫你洗頭。」
「簡單沖一下就好了。」
「還是泡個熱水澡吧。」
「…………好。」
🚀❤︎✖️
斯坦利讓傑諾坐在浴缸邊,旋開水龍頭,將缸內注入熱水,一邊拿起蓮蓬頭將那頭凌亂不已的淺色髮絲打濕,原先纏繞在頭部的繃帶鬆脫,露出了同樣泛紅的飽滿額頭。斯坦利凝視著那塊發紅的痕跡,從上往下看的角度像一個標示錯誤的X,他眨了眨眼,那塊紅色傷痕又變回普通的挫傷,沒有任何的意涵保留,好像剛才的標記只是額外鑲嵌在不屬於自己記憶裡的幻覺。「怎麼了,斯坦?」傑諾的聲音讓他回神,斯坦利回了句沒什麼,將洗髮乳一股腦兒地往手上擠。
🚀❤︎✖️
軍人覆著薄繭的指腹揉出泡沫,小心翼翼地探入科學家的髮間,摩娑過頭皮,溫柔地撫過髮根與毛囊,挽起較長的髮鬢,讓金棕色的髮梢包裹在溫熱的掌心裡。斯坦利的雙手正捧著NASA首席科學家的頭顱,大小質量重量都和他在實戰中親手扭斷過的那些相差不遠;傑諾的體重近一百五十二磅,他手裡握著的部分便占了其中的十分之一,而這裏頭又裝載著全人類的智識,科學在前額葉皮質裡馳騁過的足跡,還有填充了一遍又一遍宇宙的定律。科學家。腦。死亡。他想起摯友曾對自己說過的,那個舉世聞名的科學家的故事:愛因斯坦的大腦在死後不到八小時內就被秘密切下,像馬鈴薯一樣被分成數百個塊狀切片,浸泡在福馬林內讓後世研究。先不論是否有經過本人同意,那些腦組織自此顛沛流離,像某種戰利品般成為供人景仰與憑弔的詭異收藏,或博物館擺放在櫥窗內的展示文物。
🚀❤︎✖️
愛因斯坦。科學家。傑諾。死亡。腦。斯坦利想起不久前他手中這顆頭顱緊閉著眼的那九分鐘。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陷入危機,但唯有這次,斯坦利在那兩秒的撞擊瞬間覺得好像會失去他──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失去他,但不該是現在──屏除那些額外的、屬於世間萬物規範和雅致美妙的那側,這顆頭顱裡面還擁有他這世間最重要最寶貴最珍愛的意識、記憶與靈魂,而他就站在這側,用盡一切凝視著他。斯坦利心想:如果哪一天他的兒時玩伴被迫帶離自己身邊,哪怕是天涯海角,他都會不擇手段地將他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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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輕柔地避開額頭中央的傷口,讓溫熱的水流沖散傑諾頭上的泡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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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人在確認科學家安穩地潛入浴缸、露出放鬆的表情後,便躡手躡腳地退了出來,關上浴室門的剎那剛好和跑來查看的高中生對上視線。石神千空朝自己遞上的手裡提著一袋藥品和繃帶,看來是剛才打電話請櫃檯送來的,斯坦利愣了愣,卻沒有接下。他避開那雙像收攏世間光芒的湛紅眼眸,一把抓過自己的夾克,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菸盒和皮夾,最後才回過頭朝表情開始漾出困惑的青少年拋下一句:「我去買點吃的,順便抽根菸。等下你老師出來你幫他吹頭跟換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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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嗎?」
「不然還有誰?你知道該怎麼做──有什麼事就拿他的手機打給我。」
「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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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在斯坦利離開後七分鐘整就從浴室出來。他穿著浴袍,頭頂蓋著一條毛巾,濕潤的金色髮絲服貼在耳鬢邊,掩去大半額頭,一臉泰然自若,好像剛才入住前那個凝重的氛圍不過是某種疲憊的錯覺……當然如果一切都是從未發生的錯覺再好不過了,千空望向他的老師,額頭中央那個傷痕像一個交錯的座標,他揉揉眼,站起身來,準備履行方才軍人出門前對自己下達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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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在看國家地理頻道呀?剛剛在播什麼?」傑諾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凳上,讓他的愛徒擦乾他的頭髮。電視節目剛好跳進廣告,超強效洗潔精的誇大台詞淹沒了室內:「明天就是日蝕日了,總該有相關特輯吧。」
🚀❤︎✖️
「呵呵呵,可惜了,剛剛在播聖經之謎……用科學面探究摩西分紅海的故事。」千空笑著拿開毛巾,將手指探進頭皮,確認內層的髮絲幾乎半乾後才插上吹風機的插頭,在吹風機喧雜的聲音蓋過對話之前,千空又停頓了一下,見傑諾沒有什麼反應便開始按下開關。老師的頭髮很細,滑過指間像流洩在掌心的金沙,他緩慢地撥開後腦杓的頭髮,讓熱風撫過髮梢,像薰風吹過稻穗。這不是千空第一次幫別人吹頭髮,有一年暑假大樹跌到水溝裡渾身是傷,那三天是他幫手舉不起來的大樹把頭髮吹乾的……和這次狀況挺像的,卻又不一樣。
🚀❤︎✖️
「……傑諾老師相信神嗎?」

才剛關掉吹風機,高中生沒頭沒尾的問道──不,石神千空問的每個問題都有他的意義──傑諾頓了一下,電視節目儼然成了某種開悟或啟發,好像看到愛徒踏進他們的社區,跟著自己留下的足跡走入上帝的圖書館,在一層又一層的書架間遊走,而他就是駐足於此的幽靈,站在旁邊等著少年從中選定一本。即便他不想看到他的學生跟自己一樣像死了般地活著。
🚀❤︎✖️
「……千空指的是什麼?信仰?NASA科學家什麼節日都過,復活節感恩節聖誕節。斯坦那傢伙他們家過得更多,每週的禮拜、彌撒還有聖餐──日本過年不是也會去參拜嗎?還是你要討論宗教與科學的衝突?」換做是一般人恐怕招架不住這毫無喘息的提問,傑諾吞了口唾沫繼續說道:我以為科學才是你的長才,沒想到你對哲學也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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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挑著眉辯駁:科學的基礎可是哲學啊,老師。
科學家笑了笑道:這我無法否認,Dr.千空。
🚀❤︎✖️
石神千空重新撥過傑諾的頭髮,確認都乾了之後讓他面向自己,接著與被提起興致的老師開始滔滔不絕的思維辯論,比如說牛頓和他的宗教思想,或是聖經裡潛藏的末日資訊(但他們一致認同這些超自然的假設僅能作為閒暇之餘的娛樂消遣);千空手裡也沒閒著,他將對方稍長的前髮繞到耳後,拿起棉籤和消炎藥,仔細地抹上額心那個開始轉為淡青色的傷痕。青少年刻意放輕動作,但科學家顫動的睫毛卻逃不過他的眼睛:「老師,麻煩你再忍耐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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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空知道那張貼紙代表什麼嗎?」還不待自己的徒弟說好,科學家擅自舉起還能移動自如的左手,指向天花板角落那張孤零零的綠色箭頭貼紙,說是顯眼倒也未必,剛好坐落在衣櫃和煙霧偵測器的交際,但那個突兀的顏色卻像在一群純白的羊群之中放了隻黑色的牧羊犬,只要抬起眼就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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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方向?穆斯林朝聖地麥加禮拜的方位……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高中生還在跟他老師額頭上的紗布奮鬥,看也不看就知道他指的是什麼。青少年在外住宿的體驗不算太多,但就他方才在房內悠晃過一陣汲取的訊息來判讀,這間國際連鎖飯店意外地充滿著濃厚的宗教氣息;除了天花板上恰如其分地貼了那張綠色貼紙,床頭櫃裡還擺著一本紅皮聖經,就像會在老電影裡看到的一樣,斑駁的燙金大大地將那幾個英文字宣誓在封面上頭,或許是根本沒什麼人去翻動它,內頁雖然泛黃但卻完好如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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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確認該上藥包紮的地方都大功告成後,石神千空幫他的老師把浴袍拉上肩膀。傑諾在聽完學生雖有遲疑卻完美的答案後沒再繼續說話,好像這個話題一開始就沒存在過一樣──這可能又是轉換話題之間的夾縫空白,千空沒想太多,一邊將注意力放回電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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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經的探討節目沒多久就結束,下一個是他們倆都興致勃勃的宇宙時空之旅特輯,斯坦利剛好在電視開始唱起水果穀片廣告歌的時候進門,手裡拎著連鎖墨西哥餐廳的外帶便當。他皺眉看師徒兩人難得安靜地盯著電視……廣告,一度以為高中生也撞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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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斯奈德先生真的沒有拒絕三個人擠一張床,他讓傑諾睡在中間,自己睡在右邊,像在保護傷得較重的右側。高中生別無選擇,只好在老師的左邊躺下,或許是今天的衝擊讓連日來的疲憊終於在此刻抵達臨界點,石神千空像個符合這年紀的普通青少年,沾上枕頭後不一會兒便沉入夢裡。傑諾本來還想了個碳在核融合中獨樹一格的奇特轉變要和他的徒弟討論,喚了幾聲名字卻沒回應,只有安穩的鼻息傳進耳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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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空……喂、千空你睡著了嗎?千空──」
「傑諾,別吵他。他還在發育,讓他睡覺。」
「可是──」
「明天要去看日蝕不是嗎?你也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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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竹馬不慍不火的嗓音也逐漸淡出在意識外圍,最後成為細微到幾乎無聲的呼吸頻率。科學家在黑暗中仍睜大眼睛,一丁點倦怠感都沒,天花板角落那張綠色的貼紙在微光中仍在辛勤地指引著天房克爾白的方向,他想起了床頭櫃抽屜那本泛黃的紅皮書:上帝的右手自古以來等於力量。傑諾握緊自己的掌心,又鬆開,血流像被擰出又匯流,沉甸甸的痠痛感沿著前臂爬上肩膀,他沒有再試圖去移動自己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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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感受到他手部微弱的挪移,他的摯友在半夢半醒間將左手掌疊在他的右掌心上,比自己要高的體溫流了過來,彷彿溫暖的海潮;他的愛徒在這同時無意識地側過身,額心輕抵在他的肩膀上,矗立的髮梢像柔軟的海草搔過他的側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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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旅途滿是令人欣慰的事。
朦朧的睡意終於降臨,科學家安心地閉上雙眼,這次夢裡沒有上帝的圖書館或惡人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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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早,石神千空是被啁啾的鳥鳴和喙嘴敲擊玻璃的聲音喚醒的。醒來的時候床上只剩下他跟老師。紗簾的縫隙底下有隻披著鮮藍色羽毛的鳥探出頭,像是察覺到他的視線,再度啄著窗緣的封條,像在問早。

「東藍鴝,密蘇里州和紐約州的州鳥。不過在整個美東都挺常見的就是了──早安呀,千空。」
「……早安,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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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傑諾早就醒了,只是難得還賴著沒起來,他的左手握著手機,拇指迅速地敲著鍵盤,上頭似乎是訊息對話窗──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那是日文鍵盤嗎──就在千空正想要看清之際,螢幕卻像感知到自己的視線,立刻黑了一片,映出老師和自己的臉。傑諾朝千空微笑,什麼也沒說,接著才慢條斯理地從床上坐起。雖然好像還有些地方不太能任意轉動,但看起來已比昨晚有精神得多:「斯坦去運動了,等他回來我們吃完早餐就可以準備出發。」他額頭中央的紗布好像有點脫落,石神千空沉吟了一會才點點頭,想著等下刷完牙要幫老師換藥。

走進浴室前他又回頭看了窗邊一眼,那隻東藍鴝已經不見蹤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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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沿著64號公路啟程,在弗儂山附近鑲接57號公路,潛入肖尼國家森林。午後的烈陽跟前幾日的雷同,拍打在身上的熱浪卻明顯比死亡谷或科羅拉多州要微弱得多,若將過往那些炙熱的光線比喻成滾燙的鑄鐵,那今天的就是溫潤適宜的奶油,融化在肌膚上有著暖烘烘的香氣。石神千空把後座兩側車窗都開到最大,迎面而來的徐風銜著埤塘、沼澤、湖泊與西南方潮濕的暑氣,撲在臉上有青草和灌木清涼的芬芳。丘陵和草原配合著車速拖曳,將蓊鬱的景緻剪輯成模糊又清晰的畫面,少年目不轉睛地將每個片段存進眼底,像在貪婪地汲取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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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科學家所說的目的地不到一英里(後座的高中生說是北緯三十六度五八分、西經八十七度四十分三秒,但軍人只瞥了一眼衛星導航,沒把那串數字聽進去),四周開始有車輛湧上,雖說這裡是觀測食甚最大的地方,但附近地廣人稀又是窮鄉僻壤,人潮沒有軍人想像得多,倒是幾群看起來像學校帶隊出來的中學生在草坪上追逐嬉鬧。他們把車停在附近看起來像臨時停車場的空地,斯坦利才剛熄火,副駕駛座的傑諾便迫不及待地跳下,吩咐後座的石神千空一起把後車廂的器材搬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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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得不得了,湛藍的天空幫忙把陽光灑下,彷彿能將他們連日的沙塵和疲憊洗刷得很乾淨;遠處雖然有雲但很稀疏,不會造成任何困擾,連軍人這種門外漢都清楚這是個適合觀測日蝕的絕佳時刻。斯坦利下車前發現打火機的瓦斯似乎用盡了,撥弄兩次都點不著火──依稀記得扶手置物箱裡有備著一盒火柴──他拉開扶手,卻率先挖到了兩副日蝕觀測用的紙眼鏡,這才想起還有這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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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身看向傑諾,他們已經拉著裝載那些他唸不出名字的儀器的推車過了對街,正在那片廣袤的草原上找尋最佳觀測點。那一師一徒變得比死亡谷裡的砂礫還要渺小,但他仍可以輕易地算出他與他們之間的距離,再加上風向還能得出子彈抵達他們耳畔的時間。斯坦利沒有思考太久,隨手挑起火柴盒和紙眼鏡塞進口袋就關上車門,往那兩人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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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那個期盼已久的時刻終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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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諾和千空早已蓄勢待發,斯坦利則坐在一旁百無聊賴地打著呵欠,口袋裡的紙眼鏡隨著他掏出火柴盒的動作一起掉在腿邊。食指接受菸癮的催促,俐落地將紙菸塞進唇間,濾嘴晶球隨著咬嚙的動作溢出薄荷優格的甜味,接著拿出火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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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的熱源開始黯淡,似乎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隨著時間的流逝在逐步逼近,斯坦利停下劃開火柴的動作,猶疑了兩秒,學著四周的人們把觀測眼鏡戴上,並抬起頸項,往天際唯一的光點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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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球的影子像一個鑿開的洞,無聲無息地從右上方滑入,將日輪一點一滴地吞下。

時間、空間、所有背景都在消逝,他的右手還捏著那根尚未點燃的火柴,心跳得飛快,像在撞擊肋骨,草坪上的喧嚷與嘈雜隨著逐漸熄滅的光輝一同平息,就連那對嚷嚷得最大聲的師徒都安靜了下來,大地陷入空泛稀薄的寂靜,世間萬物都在迎接光芒的驟逝,時間定格於此,沒有繼續向前或後退。斯坦利嘴邊咬的菸還沒點燃,唾沫讓濾嘴在味蕾滲出刺舌的苦澀,他想起了那個天空中綴滿星辰的夜晚,摯友談論著神話故事的嗓音──不過這次被遮蔽的是太陽的目光,成為石像的卻是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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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給我一個好嗎?」

然而傑諾的聲音卻總能越過重重阻礙,將他從石化的凝滯狂想中拉回現實。斯坦利摘下眼鏡,明白兒時玩伴想要的不會是捲菸或火柴,他將口袋裡的另一副紙眼鏡遞了過去,一臉困惑地啟口:「不用你那台厲害的儀器看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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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讓給千空看吧,回研究室什麼資料都有。」科學家不以為意地說道。軍人詫異地看著他的友人戴上那副玩具般的紙眼鏡,自己則在點燃嘴邊的菸後,若有所思地重新面對太陽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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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斯坦,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看日蝕的時候嗎?」
「……不記得了。」
「那時候我媽開車載我們去,我們坐在後座。」
「哦,好像有這麼一回事……我只記得是冬天。」

不用回頭或拿下眼鏡也知道他的摯友在笑。

「對,是2000年的12月25日!日蝕會變冷──雖然那天只是日偏食──我還記得叫你帶羽絨衣你偏不帶,最後冷得半死我還把圍巾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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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記憶隨著兒時玩伴的敘述溫熱地從穹頂那顆深邃的黑影中流洩而出,油亮的盛夏和乾澀的嚴冬交疊,回憶和現實的兩端被各自削開又銜接,朔月、烈日及他們身處的行星連成一線。方才定格的時間模糊地往回流轉,回到近二十年前那個寒冷的聖誕節,溫格菲家那台廂型車後座的傑諾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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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們的紙眼鏡還只有一副,我們還從我爸的櫃子上拿相機底片出來充數。」軍人不知道科學家還記得多少細節,但那些若有似無的回憶片段好像跟著對方的手指慎重地從架上被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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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少年亢奮的嗓音彷彿某種計時器,破碎地從前方響起:現在開始月球的影子完整地將太陽與地球隔開,而這過程會持續兩分……後面詳細的秒數斯坦利沒聽得很清楚,不過也不是很重要,他想著。所有的數據都不重要,北約彈衰減的速率、彗星的週期、同溫層堡壘轟炸機的翼展、死亡谷與肯塔基州的距離、他們終點標示的座標、彷彿失去一切的那八分四十六秒……全部都──

「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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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分多鐘太過漫長,斯坦利忍不住拿下觀測眼鏡,時間又開始往當下流動。他的兒時玩伴還是站在自己的左邊,仰著頭仍在貪婪地捕捉自然的週期變化,聲音和專注卻落在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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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北美可以看到日全蝕的時間是2024年4月8日。」
「………………北美很大啊。」

聽到軍人躊躇兩秒的回答,科學家忍不住又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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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下次你家前院就看得到了。」
「……那你可別安排太多行程啊,老師。」
「啊──我記得Dr.千空那天說想去看羚羊峽谷的。」
「拜、託、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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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東京的航班是他們風塵僕僕地回到休士頓的當日清晨四點十分。他們三人完全錯估美國大日蝕這全民運動的威力,原本開車只要十二個多小時的路程,最後加上塞車回堵的時間花了近二十個小時才返回休士頓。斯坦利一個人就開了近四分之三的回程,剩下三分之一是傑諾趁他去付油錢的時候賴在駕駛座上不下來才妥協的結果。怕趕不上飛機,他們最後直接跟石神百夜約了在機場見,也是在這個時候,青少年跟軍人才發現原來科學家一直跟少年的父親保持聯繫,甚至時不時拍幾張照片傳給百夜當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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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呀這幾張千空拍得真是不錯啊!謝啦傑諾,千空交給你真是讓人放心!」
「呵呵,那當然。」

一旁的軍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中生則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只想著今天搭上這班飛機能趕得上開學典禮;只有科學家從頭到尾都笑得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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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啦,放他走吧老師,飛機要趕不上了。」
「下次見啦千空,記得你說的羚羊峽谷──」

高中生偷看一眼軍人的表情,結論是先別對自己的老師做出任何無法挽回的承諾。他朝科學家、軍人和父親點頭示意,準備往出境檢查口走去,回頭的最後一瞥卻落在傑諾的額頭上,數天前撞傷的傷痕雖然還有點瘀青,但已經結痂,遠遠看像一個有點歪的十字……或一個X。

還真巧呀。他想,邊向海關出示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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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傑諾就像在羅威爾天文台的時候一樣,一坐上副駕駛座就陷入昏迷般的沉睡,斯坦利幫他的青梅竹馬繫上安全帶還蓋好外套,在看到那雙緊閉著的雙眼時,他想起了車禍那天他們坐在路邊等著做筆錄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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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要看日蝕嗎。
──剛剛就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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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機會再來問問傑諾那是什麼意思吧。斯坦利心想,邊旋轉方向盤,沿著機場聯外道路將車駛回市郊。曙光翻越地平線迎面而來,掠過他纖長的睫毛,將他們納入明亮無比的靜謐當中,有些刺眼,卻不再熾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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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坦利隨手把菸灰彈出窗外,讓口袋裡最後一根菸與漫長的旅途一同結束在眩目的夏末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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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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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九月下旬開始到現在終於連載完了!祝千空生日快樂!(?)(p-goodluck)
謝謝阿泡陪我玩,也謝謝看到這裡的大家!(p-blush)
阿根廷是冠軍🇦🇷泡々
🚀❤︎✖️ : 我們終於完結了QQ辛苦UU了!!也謝UU陪我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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