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還是老的辣
中元節|與 余瑛鷂

時間:肆19歲/余30歲
地點:余府老宅
余瑛鷂
初秋慶賀豐收,人們用以酬謝大地,上元賜福,下元解厄。

而中元地官赦罪,用以祭祖。

漸涼的天讓余瑛鷂在袍衫外頭多添了一件交領,就半倚在了窗櫺邊。
距離中元節尚有一個月,宅子裡是設有祠堂的,入派頭一年歸過一回,後兩年釐不清,覺著複雜,而目盲後再也無機會,走不得、不願談,如今也離了家鄉入第八年。

當年出了事,爹娘並未入家廟,那時同師父尋了塊安靜的地安置了將之合葬,如今怕是已經被草掩的要見不著了。

若是自問想不想回去,當然是想的,即便過往再疼,那兒仍是自己的家。

「阿肆,可否求你一事。」
姜還是老的辣
「嗯?」蕭肆正在院裡糊紙窗,他小心翼翼的裁過紙面,應了聲示意自己聽著。
余瑛鷂
是有人伴在身側了,即便只是簡短的應聲,也是暖的。

聞著刀刃劃開紙面,男人先是不繼續接話,直至少年自手頭上的事分神,困惑於未得到接續。

帶痣的唇淺笑,不疾不徐「只是想,下個月是中元,阿肆想回鄉祭祀否,沒問過你爹葬於何處,想上柱香,此外…若你願意,那之後可否陪我回余府一趟。」
姜還是老的辣
聽到「余府」二字,蕭肆先是一頓,才會意過來的放下手中裁刀:「你想回老家一趟?」

見人頷首,蕭肆驚訝之餘,對於男人的相邀自然是開心的,便道:「當然可以,我記得你老家離槐根鎮有好段距離吧?得提早動身了。至於我爹……當初身上錢財所剩無幾,外加他並不在乎這些禮節,囑咐我以牌位代替便可,便沒立墓碑了。」
余瑛鷂
「原來是這樣,這才知曉…也是灑脫,那…還是給他長輩備些喜歡吃的,與我師父一同祭祀可好?」既成了同家人,也是早讓人將牌位安至於在宅內祠堂共奉。

在少年答了聲好後接著道「確實是遠,八載未曾回去了。」語氣是淡然的,帶著感慨,能同人這樣談及此事,也是許久都不敢想了「當時家父母葬於宅府旁的山林,也不知還安好否…是該回去看看了。」

*
輪軸滾動揚起塵,歸鄉的路很漫長,兩人並不著急趕路,如一趟出遊般見了中繼就停歇休愜,直至走了大半個月才逐漸是近了。
車馬顛波,余瑛鷂將窗子的竹簾捲上一半,任微涼的秋風吹散鬢邊碎髮,偶爾就問上旁人一句“外頭是甚麼景色?”,在得了答覆後了然的唅首,也不多說甚麼,只是攏近袖擺裡的手交互扣著,半天都沒鬆開。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何嘗不知余瑛鷂的心情?定是近鄉情怯了。

「雖說我跑過不少地方,但南方倒許久沒來了。」蕭肆看向窗外小橋下淌過的涓涓細流,楊柳如玉手撫過水面,天藍與嫩綠相互輝映。

「柳樹可真多啊,一排沿著河堤隨風飄動,還有一塊塊綠油油的稻田。這兒的綠和北方的草原不一樣,帶點暈開的水氣。聽說南方人傑地靈,也難怪了,這般柔和的好景色,讓人瞧了心情都沉靜下來。」

他轉過頭看向身旁人,朝對方挪動身子,手搭上掩於袖中的手背。「是否與你記憶中相似?」
余瑛鷂
「恩,沒怎麼變。」八年的離別景致依舊,可到底是節同時異,物是人非,自己這是在害怕哪。

那時是無暇顧及,只是拚了命的攬住責任,所以來不及多瞧一眼衰敗的家,在無人踏足的這些年裡成了甚麼樣,如今也是見不著了。

置於寬袖下的指節鬆了鬆,朝外頭的暖意扣上,將那手攬進掌心。

「阿肆,謝謝。」謝過能得少年的這份情,此刻有人能伴著。
姜還是老的辣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馬蹄聲總算止步於一戶人家前。蕭肆下了車後,先是伸懶腰活動下被顛的有些痠痛的筋骨,接著將視線投向大門巍峨卻蒙了灰的匾額。

果真是大戶人家——蕭肆不禁內心感嘆,倘若以前,這麼氣派的大門只會讓他三步併兩步的遠離,誰知此時是要踏進門內,只嘆世事難預料。他本想朝余瑛鷂說些什麼,但當轉頭時,對方先是遞了串銅製鑰匙過來。

蕭肆不明所以,但還是接過來:「這是?」
余瑛鷂
於視不得的自己來說,越是近了家門越是陌生,雖能感受到宅院就在身前了,可就是退卻。

「是正門的鑰匙,還有二門⋯這個是廂房。」余瑛鷂一邊數著,又從包袱裡頭摸索出數把鑰匙,上頭皆烙著字樣「也不知道走錯了沒有⋯由我來太耗時了,阿肆便當成來玩一回,都去試試?」

自己是記得清的,對於宅院裡八年前的每一寸土地是何光景,在哪摔著過、在哪同家僕泡過茶,或是同爹娘行過家宴。

可如今佇足於前能感受到的僅剩磚瓦的樣貌「若見到了何⋯⋯阿肆再同我描述可好?勞你了。」
姜還是老的辣
雖說余瑛鷂仍如往常面帶微笑,但蕭肆就是能從裡頭瞧出點緊張與猶豫。他將其他幾把鑰匙一併接過的同時握了下男人的手,語調帶笑的輕鬆道:「那有什麼問題。探險似的,還挺刺激呢。」

正門鑰匙插入大鎖轉動,厚重大門「咿呀」一聲,抖落歲月積累的灰,緩緩被推開。披肩下,蕭肆握住余瑛鷂的手,兩人緩步跨過門檻,經過影壁,穿過垂花門,宅院院落映入眼簾。

「……」
閒置了這些年,蕭肆多少能預料到裡頭不會是井然有序的模樣,但廣袤院落裡,假山間的叢生雜草與傾倒一旁的殘缺木製傢俱,仍讓景象透出外牆沒有的蕭瑟破敗、人去樓空之意。

他沒見過余府當年的榮景,但此時他不禁暗自慶幸,余瑛鷂不需用雙眼直面幻象消逝的現實。
余瑛鷂
順著人越過門檻、步下階台,鞋底踏足的觸感從土磚成了石砌,就行徑的距離此處應是內院,放眼便能環顧四週的廳房。

秋涼與青磚瓦牆將裡頭隔的靜悄,就著旁人的沉默淡淡的勾了下嘴角「…我記著離去前這裡擺了幾張圈椅,估摸被雨水打得不成樣了吧。」一邊說著,藏藍色的斗篷隨人往前輕晃,接著散到廊下的灰色石階上頭「阿肆去晃晃吧,我在這兒坐一會。」
姜還是老的辣
然而蕭肆並未依言離去,僅是隨著對方的腳步跟著落座石階上。

「……這院子可真大。起碼是現在這家的兩三倍吧,還有小橋呢。」環顧一圈,蕭肆問道:「那些高大的石頭挺適合玩捉迷藏。你孩童時有玩過嗎?」
余瑛鷂
也未求人去替自己見這份記憶,偌大的內院裡兩人就這麼席地而坐,披肩下擺都沾上了灰「記著是有的,年幼時同奶娘與母親會在內院裡玩;這兒有蔭,涼快時還能在這踢毽子,也在橋上摔過—」將手撐於下顎托腮,寬袖順著描述朝院裡指,位置絲毫沒有一點偏差。

「…據待久了的家僕所言,那會兒是家父立了件功,上頭讓升官、舉家搬遷,才買下了這麼個院子,那會兒我還未出生。」灰眸在垂首時被羽睫顫動掩上,闡述疊上過往,過給了身旁的琥珀色,映上的是別了曾經的如今「那會人多、這麼個才足夠。」

風吹動堆積的枯葉揚起塵「…阿肆。」

「我所記著的早已經不在了,是在膽怯。」重新抬眸時朝少年微笑「打算回來祭祀爹娘時,甚至想過就不踏足這兒也行,可如你對我毫無半分保留,我也希望能讓你見見我的出身、我的過往…我的一切。」

「有你在這,我不要緊的。」
姜還是老的辣
相依的肩膀將暖意傳遞給彼此,蕭肆側過頭,見余瑛鷂的姿態並非頹然,而是靜謐的放鬆,半晌輕應了聲「嗯」,神情染上柔和的笑意。

「你願意帶我回來看看你成長的地方,我很開心。你的回憶,無論好的壞的……我都想知曉。」

蕭肆牽著余瑛鷂的手起身,替人拍掉批肩上的灰塵,然後朝人展顏。「瑛鷂哥,都說與我聽吧。」
余瑛鷂
*
靴鞋在踏足過廊下木板時發出嘎滋聲響,余瑛鷂在原地將腳放輕 ,又後退了幾步「蛀蝕了、繞過吧。」許是此刻太過難得,又或許宅院內只有彼此,帶扳指的麥色與白皙便是扣在了一塊走,誰也沒想到要鬆手。

「這兒原是書庫,本來應當有張長案的…哪、因為重,所以這裡陷了一個坑。」

「這顆松榕還在呢,過往在這放過風箏,卡在上頭過。」

「東廂…這兒原是我的寢房,要進來瞧嗎?不過應當是甚麼都沒了。」

木門在重啟時落了點沙,將之撢去,男人在空蕩的屋內轉了一圈「…在這度過的日子也有二十年,卻是對家裡的一切不知半分。」片刻停頓又朝少年苦笑了下「還想瞧哪兒?走吧。」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低下頭,腳底踩過碎裂陶瓶發出的聲響在空蕩房間中顯得寂寥。除了陶瓶外,地上還有些破碎的粗布衣裳、缺角的木碗、和生火過的炭痕,顯然在原主人離開後,不少人曾將此地當作臨時的居所,大門那把重鎖不過是維持最後尊嚴的虛設關閘。

「……你寢室望出去的景緻挺好的。」蕭肆來到窗邊看了半晌,接著笑道:「瑛鷂哥小時候有曾因調皮被禁足過嗎?」
余瑛鷂
男人少頃笑出聲,同人走到了窗邊輕倚,這會兒正值晌午,窗外透暖,散了些時過境遷的涼「那樣的事我沒試過。」

「上私塾、溫習,得空打拳,同家僕們上街晃晃⋯就是順順的過日子,覺得這樣挺好,沒多想做什麼搗蛋事哪。」

「阿肆⋯幼時難道常挨揍?」半打趣地朝人側首「禁足是個什麼情況?說來聽聽。」
姜還是老的辣
聞言,蕭肆露出牙痛般的表情,面上倒仍掛著絲無奈的笑意:「禁足可一點都不好玩。沒法上街晃,還得在房裡被吊著拉筋或是蹲馬步……至於挨揍,不到常,但挨過幾頓打那是肯定的。還記得有一次禁足,耐不住誘惑的偷溜出去和朋友們玩蹴鞠,將某個攤販的碗啊盤啊砸了碎滿地不說,還嚇到一輛馬車,馬兒就這樣在主街上橫衝直撞的……嘶、可被我娘揍慘了。」

似乎心有餘悸,蕭肆摸了摸後頸,然後朝余瑛鷂笑道:「要是你那時有機會跟我玩,保不準你也會被家裡禁足。」
余瑛鷂
像是在想像當時的情況,余瑛鷂展顏而笑「竟也是有這般莽撞的時候?能想見當時阿肆是大難臨頭的神色吧,但、似乎也是挺快活的?」

市井生活在過往離自己遠,在街頭玩耍即便當時尚年幼也從未想過,確切來說,如若是往昔,自己與蕭肆的人生是大相逕庭。路歧的表演僅僅是路過瞧見,從未佇足;想必蕭肆亦未曾備過私塾的課業,拎著考箱而行。

腦裡應著想像,浮現出倆男孩拉著手在巷弄裡闖了禍,手拉著手跑的身影「⋯⋯或許是吧。」與人扣著的手緊了緊,又朝人微笑。

過往雖無法重來,可心滿意足於現在。
姜還是老的辣
***

兩人雙手交握的漫步於宅邸裡,偶爾由余瑛鷂主動提起過往,偶爾由蕭肆開口詢問細節,過程走走停停,當踏出大宅門檻時已是下午。

馬車木輪滾過石板路,沒多久來到泥土路上,透過微微顛簸的窗望出去,景色從城鎮再次轉為平坦遼闊的鄉野。蕭肆將頭探出去看了半晌,轉頭問:「你爹娘離這兒很遠嗎?」
余瑛鷂
「算是落在一座鄰近的山林裡,那會兒事發突然…是同師父商量,與他老人家一塊兒選了此地。」即便見不著,亦同人將頭探出窗去感受著風與草木的氣息,須臾像是想到了何,將頭側向旁人「…我未將爹娘葬於祖輩們的祖墳,那會旁人斷的乾淨,我亦無計可施,若無師父在可真不知該如何置辦。」

「其實這樣也很好的。」映著馬車窗外的靜逸,男人微笑「少了紛擾,這兒是個合適的好地方。」
姜還是老的辣
「……嗯。」鬆開竹簾,蕭肆側頭靠上余瑛鷂的肩,撇嘴道:「你那時多小啊,我雖然沒親戚,但不該是這樣的吧?怎麼都沒人幫忙的。真是還好有你師父在。」
余瑛鷂
「怪不得誰…牽涉的太多了,身處洪流之間,誰人能顧及旁人呢。」男人輕輕的呼出一口氣,事過境遷,是釋懷了「亦過去了。」片刻伸手揉了揉倚著自己的少年。

「師父他對這一切從未多表態甚麼,只是靜默的出手援助,過往視作他老人家性格本如此,現在想來…也許是看得太過透徹而不多言吧。」

倘若當時受勸阻,自己能聽進去嗎?肯定是否定的。

是得了一份不言的體諒,只是做岔了,作為一徒兒實在有些丟人「回槐根鎮上前也得繞去給他老人家買喜歡的桃酥哪。」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勾勾嘴角:「既然是你師傅喜歡吃的,那多買些吧,也給我爹嚐嚐。他跟我不一樣,嗜甜。」
余瑛鷂
*
「記著是在此…」

車馬進不了斜坡,倆人又朝林裡步行了一小段,是隔的有些久了,余瑛鷂也僅能從記憶去判斷位置,又請蕭肆替自己視著。少年應了人左右張望,不一會,銳利的琥珀色便發覺了被雜草掩上的墓碑,灰泥石碑被雨水沖刷得有些斑駁,雖久未祭祀,倒也未見毀損,有人幫把手比獨自一人要好得太多,兩雙手拍掉了上頭的落葉、撢掉塵土,將提來的竹籃裡頭的酒杯與吃食一一擺上,不一會就將墓整理得乾乾淨淨。

余瑛鷂憑著感知後退了幾步,接著也不管下頭是泥土地與草堆,便是原地跪了下來,朝墳前伏身叩首。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並不懂所謂正式的祭拜流程是什麼,因此只是朝墓碑方向頷首,同時退至一旁好騰出空間給余瑛鷂。過了半晌,待人起身,他將已點好的幾支香遞給青年,自己也拿幾支,默默的看著人,等對方動作。
余瑛鷂
領著人,男人與少年的動作是一前一後的落,祭祖儀式並不繁複,莊重隆敬之下反而有令心底踏實之感,直至火光在香案上焚出一縷細煙,余瑛鷂先是將紙紮冥錢放在一側,又重新安坐回了地上,朝著石碑開口。

「爹、娘⋯這是蕭肆。是我在槐根那兒認識的孩子。」

「年年都給您們賠罪之事,因為疏忽⋯而讓他知道了很多、亦同我承受了很多。」那張溫玉朝蕭肆的方向側了側,半晌又繼續道。

「⋯⋯我對他有情,是我想共度餘生的人。」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轉頭看向余瑛鷂,沒料到對方竟會在父母前道出如此直白的話語——「餘生」,那該是多麼有份量的諾言?而他相信對方只要說出口,那便是信守一輩子的承諾。

一股暖流自內心流過,蕭肆斂下琥珀眼眸,學著對方先前的動作,先是恭敬朝墓碑叩首,直起身後琢磨片刻,才作揖開口。

「二位好,我是蕭肆。瑛鷂哥……你們的兒子,這一路來幫了我許多。不只是我,槐根鎮上下許多人也都受他關照過。這樣好的一個人,我很慶幸能陪在他身邊……雖然他經歷了不少,但我可以保證,你們賜予他的表字瑤隼,他當之無愧。」

說著,他朝人側首,微微一笑。

「我亦對他有情,此生就他一人。」
余瑛鷂
這樣好的一個人,何德何能,何其有幸。

灰藍顯於垂眸,裏頭盡是滿溢的情,湧的讓鼻尖酸澀。余瑛鷂好一會都答不上話,只是將指尖尋到了身旁的暖意,輕輕扣上,卻去傾訴了一切的致謝、感激與愛意。

無過多的言說,兩人僅是緊握著彼此的手,包袱裝載著冥錢、紙衣,燃出了灰如白蝶隨風吹的漫向落日。

「—走吧。」男人嗓音輕而平穩,帶著了結一切的坦然。
姜還是老的辣
專注的看著身旁人的神情,瞧見那抹釋然,蕭肆淡笑的點頭。

「走吧。」

***
回到鎮上時已入夜,在一家清幽的客棧落了腳並要了間兩床的單間房後,兩人將行囊卸下,解去披肩,各自梳洗掉一日的風塵僕僕。

是夜,蕭肆半躺床上的側身剪去燈芯,余瑛鷂則是坐在床邊,喝完的安神茶杯仍捧握手心,露出若有所思之貌。蕭肆抬起眼,見對方面朝自己,似乎欲說些什麼,便掀開被子拍了拍床側,率先道:「瑛鷂哥,夜裏較冷,不如窩一塊兒?」
余瑛鷂
半啟的唇又闔了回去,男人放輕了腳步,連著倚上被榻的動作都很輕,像是對被看透了這份倚賴人的心思有些難為情。

「阿肆⋯多謝你。」

臥在一側,指節分明先是交疊的搭於腹,摩挲著被褥上頭的紋樣。終於歸鄉,是瞬間的了卻一切,卻也讓往昔回憶湧上,帶出了太多的思緒,余瑛鷂就是入不了眠。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翻了個身改成側躺,就著搖曳的燭光端詳余瑛鷂的側顏,半晌去尋對方的手,輕輕搭上手背。

「還好嗎?」他問。
余瑛鷂
聞言亦側過了臉,又同對方翻了半身,淡笑道「許是太久不曾回家,有些感慨、才睡不著。」翻過了手輕輕收攏,將那份擔憂收在手心「可我很好的。」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道:「我也睡不太著。不如來聊聊?」

朝人挪過去一些,他垂眸思忖片刻,才再次開口:「今天聽你說著孩提時代的事,撇開出身不同,你爹娘和你相處的方式跟我和我爹娘也差挺多的。他們各自是怎麼樣的個性?」
余瑛鷂
「這事兒還真沒同他人比較過⋯」
男人思忖片刻,緩緩地將過往道與人聽「就有記憶以來我爹就挺忙的,不苟言笑、嚴守律己,脫了孩提時期便僅有道早與家宴共飯時碰的上面。」

「雖如此⋯可若課題有不解同他問,也未見過他不耐,我⋯視那樣的爹為正人君子的範。」短暫的沈默,又朝面前的少年笑一笑「還有,他待我娘很好,從不苛待,也未納過妾室。」

「我與我娘處的比較多。她原是府州縣令的二小姐,性子溫婉,知書達禮,也善品茶,這習慣就過給了我。」

「就我所知,爹娘是家族聯姻而成,娘的母族上一輩本就有嫁予余家人,算是親上加親,也是鞏固家族間的關係與勢力,可我爹娘倆⋯關係很好。」說至此,那灰藍半瞇,變得柔和「娘很少同我說與爹相關的事,卻知道爹喜歡吃什麼,天寒了就給縫新襖子,繡新靴。」
余瑛鷂
男人的一字一句,細數的皆是美好「所以當知道我爹被降罪,在路途上過身⋯⋯我想她是受不住,病便沒了起色。」只是訴說的人與旁聽者皆知的結局是何。
姜還是老的辣
過程中,蕭肆靜靜的聽著,將余瑛鷂談及過往時的每個面部細節,無論是溫柔、懷念、還是悵然,都盡收眼底。

蕭肆道:「難怪瑛鷂哥能成這樣的性子。你爹娘聽著都是溫柔的人啊。」

聽聞評價,余瑛鷂朝人抱以一笑。

蕭肆琢磨了半晌,接著低聲問:「瑛鷂哥,你覺得……你爹為何從未跟你提及家裡涉及的事?假如並無被降罪,將來便是要由你來接替位子的吧。」
余瑛鷂
余瑛鷂實際上也並不是未思及此,只是無暇顧及,也沒了能給予答覆的人。

假使自己成了必須接手這些,進而撐下整個余家興榮的人,父親認為自己能做得到?還是總得做?是未到說的時機、還是不打算說?

少焉,只是朝少年搖搖頭「⋯⋯打自發覺了我爹的所有作為,便不知道過往所見著的還能確信否。」
姜還是老的辣
聞言,蕭肆面上露出絲感慨,但並未立即說什麼,僅是垂眸思忖起來。

「……我在想啊。」

半晌未聽到人繼續說,余瑛鷂應了聲:「嗯?」

蕭肆又沉默片刻,這才接著道:「哎,我也就猜猜,你姑且聽便行。你爹娘從小對你的教育是那般正派,直到你及冠了,都未透露半點家裡的事,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你爹壓根沒打算讓你碰這些?只是後來出了……差漏。」
余瑛鷂
暮去朝來,雖早已是過去的事,少年的假設卻讓自己心頭湧暖,同時間的亦憶起了於表字一併被賦予上,母親在病榻上讓自己離去的話語。

—瑛瑤其質,我與你爹皆希望你能活得光明磊落。

這一段話想作是母親所給予的寄望與關懷,卻未回頭深思。

白家走狗,父親在掛上這個身分時想的是什麼?即便如此確切,傷害這樣的不可逆,是否最初父親也曾掙扎,這一切是否是不得不為?知曉了一切的他們,防著、掩著,所以自己不是愚昧的不曾察覺,而是被親情蒙在鼓裡。
余瑛鷂
「⋯阿肆是想說,我父親不想讓我碰,也許曾想罷手?」

背負著家族的興衰,許從上一代、上上代便在暗地裡盤根錯節,如若自己不接,父親不允,可被大家族扣著的人哪那麼容易脫身,那代表⋯

替死鬼、棄子,是否是因這樣才成。

思及此,余瑛鷂幾乎止了呼吸,眉頭緊蹙,就算是如此,即便知道了也無法可逆,即便知道了亦挽回不了一切。

誰人都非自願,卻全都被惡意的浪潮捲入,同流合污,全被波及。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緊了緊與人交握的手,淡笑道:「不覺得有這個可能性嗎?我不知道這些事是從你爹開始的,還是更早之前便有了……但無論如何,他將你教成明大義的正人君子,定是希望你能走正道上吧。或許他有安排要抽身,才什麼都沒與你說。」

余瑛鷂從小所被授予的價值觀與事後查到的事實落差過大,甚至可說是背道而馳,使得他久久無法釋懷與正視,這些蕭肆能理解,只是他更早觸及了這個課題——幼時的經歷讓他早已學會不再仰望,而隨著長大他發現,自神壇滾落的爹娘,最終也不過是變回了普通人而已。

「……咱爹娘其實自個兒煩惱就挺多的。」說著,蕭肆無奈的一笑:「或許他們不盡完美,但我覺得……只要在乎的心情是真,就無所謂了。畢竟,終究是自己的爹娘。」
余瑛鷂
當父親過往的消息傳回家裡時,猶記自己當下是呆楞的,未驚慌、未落淚,霎時間什麼話都說不出,只是穩住母親的身軀,告誡自己不能倒下。

像是予以允許,那份悲痛如今才真正湧上,余瑛鷂緩下呼吸,將緊握著的那雙手帶向了自己胸口上。

這事的實情早無人能解答了,即便願這樣的去想,也權能當成是自我安慰。

可便是少年給了自己能這樣推敲去釋懷的機會。

溫玉朝人露出的笑容是如釋重負「是啊、確實⋯⋯人非完人,無論如何,他們都是我們爹娘,給予過的皆是真。」

有那麼一瞬間,甚至認為自己倒跟父母親挺像的,總慣了藏事,只不過身邊有幸多了能將之尋出,給予自己寬慰的人。
姜還是老的辣
見余瑛鷂寬心了的神情,蕭肆笑一笑,向前與人輕輕的額靠額。
余瑛鷂
余瑛鷂並沒有忘卻少年也曾落過淚,亦曾迷惘。分明同是辛苦過來的孩子,所以才看得透徹,卻一而再的將自己自泥沼裡拽出,成為依傍。

空下的手輕順上人的頰側,額際仍相抵「阿肆,你曾說過你娘仍在的,要知道⋯⋯若你想尋她,僅一句話、我亦會伴著你。」
姜還是老的辣
聞言,棕色短睫輕動。

「……我應該,不會去尋吧。」蕭肆垂眸道:「先不說根本不知道他老家在哪,就算尋到了……也不知該說什麼。」

是質問為何當年離開嗎?還是問為何這些年都未曾來看一眼?

但這些問題的答案,蕭肆理智上都明白的很。

抑或是想讓人看看,如今的自己,成了什麼模樣?

那曾經說過「你沒有我們草原的血性」的娘親,在看到自己如今的樣貌後,又會作何感想?

「我想,我或許……不太敢面對他。」少年的聲音低低的,頭一次把埋在心中許久,未曾細想的思慮道出:「我對於如今的自己沒有任何不滿,只是……曾讓他失望過一次,似乎也沒必要再去尋。」
余瑛鷂
「阿肆。」男人的雙掌捧上少年的臉,如呵護至寶,溫柔的撫過那道眉眼與屬於對方的異域稜角。

「我只是⋯想說你很好。」

若真要余瑛鷂自個說,他對於蕭肆的母親是複雜的。夷族身分讓她受到的待遇與煎熬並非旁人能體會,以至於對方最終選擇拋棄了家、責難自己骨肉所出的孩兒。

擇所要的並無錯處,但這樣被落下成了不受重視的孩子卻是自己的心頭肉。

蕭肆再不在意、再樂觀仍是受了傷的,怎麼能不心疼?
余瑛鷂
「你娘親的離開是她所抉擇的,可不攸關你的價值。」並不想對人的生母說嘴,白皙指節只是順著頰側的暖「是我的話⋯倒有那麼些想讓你娘看看如今的你,個子長了不少,委事上能獨當一面,武功也好、學得很快,性子良善又好相與⋯」一字一句,只是細數著人的的優點。

「對如今的你確實沒有這個必要,我只是想知道阿肆真正的心思,想不想見上面?即便只是遠看、或是朝人點點頭,畢竟⋯她亦終究是你的母親。」
姜還是老的辣
有關母親的事,蕭肆從不敢與父親討論,他父親亦是沒有主動提起過,兩人有默契的選擇將被重要之人割捨掉的記憶壓至心底,彷彿壓久了,總會迎來釋然的一天。

然而,那並非釋然,僅是說服自己一切無可奈何的逃避——先前蕭肆未多想,直到聽到了余瑛鷂的言語,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希望能得到這麼一席話。

他感到鼻子一酸,眼眶湧起一瞬的溫熱。那是內心最深處脆弱的一塊被撫平所湧現的溫暖,是對於身邊有這麼一個願意肯定自身價值的人的慶幸。

過了半晌,蕭肆嘆出聲釋然的笑意,緩緩搖頭。

「過程太耗費時間和精力了,還是交給緣份吧。」他捧上覆於頰側的手,朝人展顏:「有瑛鷂哥在,我就很滿足了。」
余瑛鷂
「嗯。」

過往是都太沉,選擇深埋、逼自己釋懷,慣了撐著一切的兩個截然不同有了交會,於是那擔著的得以在此刻互相傾訴。

余瑛鷂沒再多問什麼,只是朝前緊擁住人。

體溫互相傳遞,連同彼此在對方心頭上真切的重量「幾日後回程,會經過那段滿是柳樹綠蔭地,到時⋯要不下去走走?」
姜還是老的辣
蕭肆將下頷靠在余瑛鷂的肩上,須臾伸手回擁,語帶笑意的輕應了聲:「好。」
余瑛鷂
皆是無懼的,那成了能坦然以待的往昔,如今、往後的日子,都將有人相伴。
姜還是老的辣
===
姜還是老的辣
跟他倆主線後續挺相關的一篇番外 就先挑出來貼
DULUX|帕帕♥️🍩
將彼此納入自己的生命軌跡好深刻喔......兩條線從平行到有了交集,現在匯集成一條,逐漸交織成更緊密、更堅固的關係。兩人將原本只有自己挑著的行李互相分擔,攜手併肩往共同的未來走去真是好好......
姜還是老的辣
DULUX|帕帕♥️🍩 : 謝謝70中 就像你說的 主線後續能有彼此參與真的是太好了 過去無法改變 但未來有了彼此 相信他們都能過的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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