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與修爾】

六根瞪著眼前金光閃閃祥雲環繞萬分不適合魔王殿風格的天上殿聖父，心裡問候了自家魔皇殿下第四百一十四遍。

天知道他一開始只是為了把受傷需要療養的差使同事與幾乎要變成小山的公文從四季殿帶回魔王殿，順勢給自家魔皇殿下做個定期報告，誰料他根本連魔皇殿下的面都沒見到，就被推來接待這位稀客——「魔皇殿下正在打電動。」聽到身為前輩的亞奈面帶歉意的說出這句話時，六根差點沒忍住想要問前輩為什麼魔王殿還沒天下大亂的慾望。
上班打電動？認真？

面前的貴客因為六根過長的沉默有點困擾的歪了下頭，像是陽光一樣耀眼的金髮微微晃動，讓六根不自覺的移開了視線。

——要有禮貌，六根，要有禮貌，對方是天上殿聖父，要謹慎應對不可以隨便口出惡言知道嗎？

「敢問天上殿最尊貴的大人本日蒞臨魔王殿有何貴幹？」

——啊，要完。

「啊，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嗎？」
臉上依然掛著招牌笑容，但散發出來的感覺卻跟臉上的慈藹相反，面對開門見山的不和善，其實來之前也有猜想到，畢竟自己與對方所待的環境不一樣，現在這樣的反應倒也是合情合理。

「上次少梧來訪天上殿，也邀請我來魔王殿作客，所以我來之前有發一份文件給他——」懊惱的神情搭配拍拍自己後腦勺的動作，像是真的忘記似的感到愧疚，「抱歉、抱歉，可能是我的文件太不顯眼了，所以可能沒有收到，或是我沒有寄出去。」

他話是這麼說、肢體語言也是誠懇，但就是說不上來哪裡怪怪的。

「如果是這樣還請下次在出發前彼此再確認一次是否已收受到文件，未經通知來訪……即使是最尊貴的客人也不能保證您在魔王殿的人身安全。」六根低垂下了眼簾，心裡再次責備起自己如此尖銳的語氣，但責備是責備了，說出口的話中火藥味倒是沒少一星半點：正所謂死性不改，「如果您問是否打擾到了我等的話……對您可不敢用上如此失禮的兩個字，但不巧魔皇殿下目前的確有『要事』在身無法與您接洽，若是不滿還請在回天上殿後好好發一封抱怨信來向魔皇殿下吐苦水。還有……讓您親身下來敝殿，想必是極為重要的事情，雖說我只是個小小靈媒，但傳話還是做得到的，如果需要的話可以留個口信，在魔皇殿下出關後由我向他傳達。」

六根在講到「要事」兩字時不自覺的加重了語氣，想起自己被推出來的理由，他只覺得無力又頭痛：生氣是氣不起來的，魔皇殿下這樣也不是第一天了。

「不，」聽著對方砲火猛烈地用詞，再加上若有似無地責罵了魔皇，想必他們肯定發生什麼事了吧？修爾不禁輕輕笑了出來，「你好像誤會了，我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來找少梧，只是單純想來魔王殿看看。」
看對方聽完自己說的話，馬上皺起眉頭的模樣，修爾不免覺得對方有些......可愛？對，表情變化多樣很可愛。
「不然這樣好了，你替少梧帶我參觀一下吧。」拍拍對方的肩膀，一樣是和藹可親的笑臉掛在臉上，這次多了不一樣的感覺，那是感到有趣的笑臉，「好久沒來了，感覺上都不一樣了呢。」
像是把魔王殿當作自己的殿，修爾雖然嘴上說不熟魔王殿，但每次往前踏出的步伐，都彷彿來過這裡無數次那般地熟悉。

看著對方的腳步，六根在心裡不禁吐槽起上位者的嘴都是騙人的鬼，還說不熟悉呢？這看起來都比自己還要熟稔了。
「在我看來魔王殿沒什麼變化，即使我已經在四季殿駐紮了不知多少年，魔王殿仍然是這個樣子，充其量是多了點灰。如果貴客覺得有差別了，那鐵定是您自己產生了差別心。」六根加快幾步踩到了天上殿聖父的前頭，在自己出言不遜兩三次仍然沒有被激烈的反擊後，六根就讓自己的話語更加放肆了——看起來眼前尊貴的客人似乎不排斥自己這種時不時就得戳人肺管子一下的語氣，「魔皇殿下不知是否有帶您去過梧桐林？其他地方的風景實在是不適合給貴客參觀……不是太熱，太冷，就是太吵，唯有梧桐林還算是風景優美清淨，但如果貴客有這種特殊嗜好，我也不是不能帶您去參觀。」

言下之意就是，您要真有這種聽地獄裡的鬼慘嚎的惡趣味您就直說吧，不然我就帶您去好山好水好無聊的林子了。

「沒有呢，你帶我看看吧，我倒是不知道魔王殿有梧桐林。」忽略掉對方尖酸刻薄的言詞，修爾能理解對方的不善言語，所以只回應了對方向自己提問的內容。
也說不定眼前的男人正因為心情不好，無處宣洩自己的情緒，所以才這樣對著自己發洩一下？雖然聖父不需要充當他人的出氣筒，但正因為是聖父，所以適當的讓人對著自己訴說情緒，似乎也是很合理？嗯——至少自己是這麼認為的。
「對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願意告訴我嗎？」似乎連本人都沒有察覺到，隨著不耐煩的情緒腳步也越來越急促，修爾有點跟不上對方的步伐，索性小跑到對方身側，稍微傾身看著對方充滿各種情緒的臉蛋，然後給了對方一抹微笑。

「……小小魔王殿靈媒，賤名不足掛齒。」六根沉默了好幾秒才從牙縫中擠出話，看著身旁飄揚的金髮還有幾乎要發光的笑顏只想拉開個五步距離保護雙眼，但在付諸實行的前一刻，眼前人尊貴的身份終究是制止了他做出更加失禮的舉動，他緩下了腳步，讓身旁的客人可以用平穩的腳步與他並肩而行，「但如果您真的想知道，我的名字叫做六根，六根清淨的六根。」

◇

通往梧桐林的道路很短，究其原因是因為自家魔皇殿下三天兩頭就想往裡頭鑽，最後乾脆讓梧桐林生在了魔王殿旁，只要有那個念頭，隨時可以把自己投身這篇生命勃發的林子：這裡的梧桐樹是完全沒有除了觀賞以外的用途的，至少對於魔皇殿下以外的人來說是如此。

青石板鋪設而成的道路被沒入青草之中，而六根在道路的盡頭朝著身旁的貴客伸出了手。

「梧桐林極大，每年都有不少靈媒與差使迷失其中，內中也不乏迷途猛獸，還請貴客牽住我的手，以防碰上什麼意外。」

感覺到對方刻意為了自己放慢腳步，心想著：也許自己成功讓他的情緒稍微緩和不少了吧。

「謝謝你，六根。」聽聞他的介紹，才發現已經到了目的地，眼前茂盛的樹林散發著些微的寒氣，修爾下意識地輕撫自己的手臂，畢竟自己怕冷的體質不論有沒有用法力提升周遭空氣溫度，還是不敵冬季以及魔王殿獨有的寒冷。
將手放到六根的掌心中，而他也隨即握緊自己與他溫差有些大的手，任由他牽著自己往前走，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識地，修爾不著痕跡地施了點法力，讓彼此手心的溫度提高一點點。

「六根很常來這裡嗎？」四處張望周遭的環境，偶爾還抬手撥去快打到自己臉上的枝葉，雖然這裡並不是陰暗到看不見，但修爾還是不由自主往對方身旁靠了些，其中原因除了怕冷，就沒有更多的了。

「不算時常，我長年待在四季殿中，甚少來這片梧桐林。」六根的視線不自覺的落在了明顯有些高溫的手心，在搭著對方時不時搓一下手臂還有往自己身旁湊的行為，大概就推測出了狀況：貴客怕冷，在下意識討溫暖呢。

於是六根悄悄的再次提升了自己的體溫：他的體溫原本就如屍體一樣冰涼，是特意維持住了才讓自己摸起來像個生人，如今再提高一點溫度也無妨……只希望對方不要誤以為自己發燒了。

「梧桐林這裡清淨，回來魔王殿時我會在這裡轉上一圈，反正只要揪準魔皇殿下在忙碌的時機，就不用擔心遇上其他人……到了，請貴客上座吧。」視線之前出現的是以竹子去搭建的涼亭，內中一應事物都是用竹製的，只有六根從小櫃子中取出的茶壺與茶杯不是，他細細端詳了一下後便施展法術讓式神搬運來了水，簡單的清洗過後他就開始泡起了茶——自然，是先從熱水開始，「拖著一幫友人一起搭建的竹涼亭，簡陋是簡陋了些，希望貴客海涵。」

六根順勢將自己上衣的外袍給脫了下來，遞交給明顯有些訝異的貴客。
他沉默了一些時候才有些彆扭的講了下一句話。

「我帶您來可不是打算讓您冷死，穿上吧，跟您不一樣，這裡對我來說可熱著呢。」

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上升了一點，自己也呼出一口氣，不免覺得自己這種怕冷的體質，意外地跟身份很不合，但也幸好六根貼心，沒有戳破或是嘲笑自己，不然真的挺尷尬。
「這裡挺愜意的。」雖然涼亭看上去並沒有過分的華麗，但簡單的用竹子建起的涼亭卻格外好看，大概是竹子不需要過多的裝飾，本身的結構和外表的簡單大方，在眾多樹木中來得好看許多——修爾是這麼認為的，「我覺得這涼亭建得挺棒啊，你和你朋友手真巧。」

就在六根鬆手開始忙著煮沸茶水後，隨之而來的寒意讓修爾不由得想念剛才溫暖的空氣，正想走過去，六根就朝他遞來一件袍子，不禁先是愣了一下，聽完對方的話才回過神來，「謝謝，你真善良。」他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修爾俐落地穿上還留有對方溫度的外袍，衣服上的淡淡香氣也隨即傳入鼻裡，很好聞、意外地柔和，跟六根不擅說好聽話的形象形成強烈對比，他覺得六根很可愛、也很有趣，一點都不討人厭。

「善……罷了，貴客怎麼認定就怎麼辦吧。」對於眼前人口中的「善良」評價六根雖然不至於嗤之以鼻，但也沒有辦法到真心誠意的認同。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眼前人想來是不知道的……那樣也好，自己對於某些垃圾渣滓們的處理方式也不是什麼可以拿來說嘴的事情，讓對方繼續認為自己是個好鬼也無所謂：終究是不會讓他看到自己「不善良」的那一面，那麼對方會有這種認定也是理所當然，「熱茶很快就好，回到這竹涼亭的話題吧，我那幾位朋友要是聽到您的評價應該會很開心……只不過他們已經投胎去了，就在搭完這涼亭之後。」

——可惜他們聽不見這份評價了……這可是來自天上殿聖父的認可呢，要是能聽見該有多歡喜呢？

六根並沒有將後續的話說出口，他也沒打算讓眼前的貴客了解得這麼深：不論是靈魂們還是眼前的聖父，對六根來說都是過客，總有天會分道揚鑣。

水壺適時的發出燒開的嗶聲，將一瞬間靜默下來的空氣給截斷。

六根靜靜的溫壺溫杯，接著熟練的洗過紫砂壺中的茶葉後再泡上一壺茶，神態淡漠，就像是自己方才沒有洩漏出自己軟弱的那一部分。

「……茶好了，請享用。」

「嗯？你自己不這麼覺得嗎？」修爾並沒有什麼窺探他人隱私的癖好，只是從六根口中說出的話裡感覺出來的，他不能理解所以才下意識脫口詢問，發現自己不小心順勢說了出來，連忙把話題導到另一邊，畢竟他並不是真的想去瞭解才問的，「真可惜，不過他們不在這嗎？」
食指在空氣中繞了一圈，修爾示意六根自己所說的意思是靈體、還有梧桐林，「如果夏天在這歇息，肯定很舒服。」單手撐著臉頰在前方的桌面上，修爾看著他熟練地泡茶、聞著淡淡的茶香，不由自主地闔上雙眼，難得的清閒讓他很享受這樣的氛圍。

聽著倒入茶杯中的水聲，以及感受到溫熱的氣息在自己手指前散發，這才緩緩地睜開雙眼、將茶杯拿起啜飲，「溫度掌控的剛剛好，你也喜歡泡茶嗎？」青茶的香氣四溢在口中，剛剛好的熱度讓自己身體都暖了起來，但比起青茶，自己還是更偏愛紅茶，特別是大吉嶺紅茶。

六根稍微抬起眼看了眼前的貴客，在確認他並不是真的想針對自己善良與否進行討論後又把視線放回了茶具上，以靜默來回應對方的所有問句，直到眼前人喝下了茶之後才又開口。

「第一，我不會針對我是否善良討論下去，這問題的答案也不是經過討論就能得到的。」

「第二、通常只有即將投胎的靈魂或者表現良好獲得准許的靈魂才能在靈媒的陪同下自由活動，所以這裡除了迷失進來的靈媒、差使、魔皇殿下本人以外大概只有凶獸，您所詢問的靈魂並不會出現在此處——以及，接下來大概有一段時間都不會再有這樣的靈魂了。」

「第三、夏天我不建議您來這裡避暑，每年到了夏天總有不少同事在這裡失蹤，隔了兩三個月才被魔皇殿下或是搜救隊一個個拎出來，天上殿聖父要是也在這裡失了蹤跡，三界怕是承受不起這樣的動盪。」

一連講了一大段話後六根抿了一口茶潤喉，回應了對方的最後一句話。

「第四，是的，我喜歡泡茶，工作時喝上三五壺都不在話下。各種茶葉我都喜歡，但更偏好半發酵的茶，烏龍、包種都在我的嗜好清單內……貴客也喜歡泡茶嗎？」

看著對方出乎意外、認真地講述與解釋，不禁覺得眼前的人太過認真，這是好事，省了不必要的麻煩，卻也讓修爾自知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抱歉。」他想，現在也只能跟對方道歉。
再喝了一口茶，可能是想熱熱身子、可能是想緩解一下氛圍，修爾不打算逐一回覆那些條列式的談話，只挑了最後一個問句回覆：「我很喜歡泡茶，特別是大吉嶺紅茶，也喜歡能喝到自然、甘醇、清爽口感的茶葉，休息時間再配上茶類小食，很讓人感到放鬆。」
笑了笑，又再喝了一口茶，見對方替自己再斟上一杯，只是朝對方頷首，「若有機會，歡迎到天上殿找我品茶。」

——居然會道歉啊。
六根眨了眨眼，對於眼前貴客的舉動感到有點訝異：他還以為在上位者不道歉是基本原則。
四季殿的某位殿下不算，那個跳脫飛揚還時不時翹班的殿下要是再不會道歉恐怕會被另一位殿下挫骨揚灰。

雖然不懂有什麼好道歉的，不過既然對方的話都說出口了，看上去也沒有要繼續討論的意思，六根樂得將這些話題立刻終止在這裡——某些話題再討論下去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又不小心用話捅對方的肺管子一刀，太危險。

「大吉嶺紅茶跟茶類小食嗎？的確很不錯，配著吃的話也不用擔心上課腸胃……可惜現在是來不及準備了，下次您如果要來之前提早通知一聲我會先備起來的。」雖說下一次接待的也不一定是他，不過先寫個備忘錄交代下去也不是難事，六根一邊在心裡把這件事記上了待辦事項，一邊給眼前人再斟上一杯茶，「說到茶點，貴客偏好搭配怎樣的食物？」

打著先把話套出來好讓未來接待眼前貴客的靈媒不會手足無措的主意，六根的語氣盡可能的放軟了下來，但也因為光是和緩語氣就竭盡全力，六根並沒有注意到他臉上的笑容因此看上去和藹可親得……有點不懷好意。
大概跟他平時用來哄騙兒童靈魂跟他回魔王殿時的笑容一模一樣，每每都被同事吐槽光是看到那個笑就想通報上層把六根撤職查辦了，看上去整個就像是打算拐帶小孩子的綁架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