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之後 　⦙
　

　　 〈藥錠〉
　

　　尚未發生就已預言最壞結果，是柏格無法根治的壞習慣。對他而言，停留在原地或許是最好的，這樣的話轉身逃跑時也能更乾脆一些。
　

　　連續的惡夢和疊加的頭痛令柏格難以入眠，過了精神上半死不活的兩天後，總算在抵抗疼痛的恍惚中買了一盒止痛藥。為什麼沒有更早這麼做呢？他茫然的問自己為何錯失了如此多時機。手裡的杯子散發著濃烈的咖啡香味，或許是因為今天散步時撿到這包咖啡粉，才突然啟發了自己遲鈍的大腦。

　　這樣應該多少能令自己輕鬆一些。

　　他瞇起失焦的眼睛，又數了一次掌上藥物的數量，兩顆，不多不少。然而在要放入嘴裡時，他才發現根本不是視界過於模糊——不，這也是原因之一——手在不斷顫抖著，眼前的事物交錯重影。下意識的，含在嘴裡的氣息在鼻腔急促進出。

　　「為什麼顫抖成這樣，還要繼續做呢？」

　　旁邊傳來帶著玩味的笑語，他像做錯事被抓包般、嚇了一跳轉頭望去，紅髮少年——威廉——兩指間夾著菸枝，彎起金色的眸子笑著坐在自己身邊。他穿著比自己更散亂的軍服，厚重大衣的長襬拖在剛走過的地上，微弱的火光點燃裊裊細煙。盡是些不符軍紀的隨興，被長官抓到的話又要被訓話加跑圈了，但柏格現在沒心情提醒對方。威廉一下子讀懂了友人臉上訝異的表情，那彷彿聽不懂話句意思般的模樣。

　　「很痛吧？」

　　金眸意有所指的緩緩落到下方，柏格跟著低頭看，自己伸出的手正握著一塊胡亂雕刻著花紋的木頭，和無論是在戰場上抑或挑開罐頭都十分萬用的瑞士刀。兩邊都滲染著大小不一的沉色污漬，起繭的手都纏著紗布和創可貼，在雕削時割到的傷，或許比工作時受到的傷還多上幾倍。即使如此，還是繼續躲在營外耐著低溫、偷偷摸摸地做著這件事。

　　柏格呼出積在肺裡已久的濁氣，一口隨著自己焦躁的呼吸積壓而更顯鬱悶的、長長的嘆息，在雪地上化成薄白的煙霧，和摯友呼出的混濁氣息一起飄散，但壓在胸口上的不暢快感還是在顫抖著。

　　「⋯⋯我只是想這麼做而已，這樣能讓我恢復些知覺。」回答的聲音比煙霧更不穩的虛浮。

　　老實說，柏格自己也搞不清楚箇中原因，回過神來時，就已經這麼做了，所以他想自己是想做這件事的，不然的話會是為什麼。他唯一確定的是，這塊爛木在自己認為雕好之後的結果是丟進垃圾桶裡。

　　「嗯——」少年愉悅的瞇起雙眼，哼出意味深長的鼻音，「原來你有這種糟糕的興趣？跟我說一聲的話，我可以幫幫你啊。」

　　「蛤？」

　　零經驗的柏格顯然沒聽懂摯友半真半假的玩笑，困惑的對人皺眉歪頭，紅髮少年只是笑笑聳肩、不作解釋。他知道柏格說的恢復知覺不僅限於刺激感官，他們大部分的同志都是如此。

　　那雙如貓科動物般銳利的眼眸，靜靜從柏格的手移到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又變長的金髮像稻穗般，稍微垂落在留有一點青澀和傷痕、滿滿憂鬱的緊繃臉龐上。得剪了，威廉這麼想著，還有更多雜亂的事情，他乾脆在腦內一刀剪斷。

　　「『為了自己』做點事，對嗎？」

　　聞言，柏格又錯愕的抬頭望向他，明明只是相差一歲，對方的視線居然又比自己高了一些。什麼時候又變了？柏格記得前些日子，自己才剛追上對方的高度。

　　「這樣很好，你得為自己做點什麼。」

　　他又瞇起眼睛，吸了一口菸，好好品嚐那虛無飄渺的味道，側過頭將之連帶未完的話一起呼出：

　　「⋯⋯才活得下去。」

　　柏格反射性的咬住下唇、緊皺眉頭欲言又止。與其露出這種覺得很痛但忍住不叫的難受表情，威廉更想他直接對自己哭喊出來，但他不會，總是在死命忍耐。

　　「這和你的利他主義沒有衝突，你的命是屬於你的，不活下去就無法為其他人做任何事。」

　　威廉稍微偏頭、繼續看著柏格沉靜地說，梳起的瀏海完整露出他那雙總是在審視什麼的金色眼睛。在他眼中的自己是怎樣的，柏格無從得知，就算問了，那存在於別人腦裡的形象也不是自己能好好理解的吧⋯⋯但他知道自己不打算問的真正理由，很害怕從摯友口中聽到、打從心底對自己的否定。

　　尚未發生就已預言最壞結果，是柏格無法根治的壞習慣。對他而言，停留在原地或許是最好的，這樣的話轉身逃跑時也能更乾脆一些。

　　「但是，柏格⋯⋯」而威廉像看穿他最想逃避的柔軟地方般、直接跨出大步踩進去，「『為了自己』而做些什麼很快樂吧？」

　　青藍的眼睛顫抖了一下，柏格怔愣的看著摯友微笑的臉。

　　「即使對別人來說毫無價值，那些想做的、已經做的事，意義都在於你，只要你好好直視。」

　　抬手輕輕拍了拍友人的肩，浮光掠影的金又滑到滿目瘡痍的手，紅髮少年歪斜嘴角勾起微笑，看著那塊不需要任何顏料上色、就已泛著暗紅的木頭，根本看不出來想變成什麼樣子。

　　「這個做好之後，送給我吧。」

　　理所當然的語句，威廉沒等柏格回答，深吸著剩下的菸站起來，星點火光落到雪地上迅速熄滅，正如他隨心所欲地轉開的視線。比先前呼出更細長而混濁的氣息，和柏格終於緩過來的白色呼吸化在一起，帶著笑意的低語再度傳來。

　　「我期待著。」

　
　　——顫抖不知不覺的停了下來。
　

　　在燈光陰影中反射著微弱光芒的藍眼，怔怔凝視已經空空如也的手掌，苦澀清晰的緊黏在他的味蕾上，比茫然若失的視覺先一步組織出結論。沒有冰天雪地的寒冷，沒有溫熱汙濁的氣息，沒有最熟悉的聲和影，一點殘骸都沒有留下就已經吞去。

　　終於回過神來，他慢慢抬手摀住自己的臉，緊緊壓住溢出淚水的眼睛和喊叫的嘴巴，雙腳脫力的跪坐在地，像重傷者般緩緩蜷縮起身體。
　
　　為什麼你沒有來？

　
　　「⋯⋯我好想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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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物品：

送給喜歡兄弟CP（但本篇還是沒有在一起）的朋友們的解釋：

柏格做木雕是出於自己的本意，然後他本來是打算著這個本意弄好了會是丟入垃圾桶=他沒那麼重視自己。
而「看不出來會變成怎樣的木頭」則是柏格還不瞭解自己的內心，亦連繫到上篇所提到的「搞不清楚想露出何種表情和聲音」。

威廉卻對此說「做好後送給我，我期待著。」=叫柏格將「有了形狀的自己」送給他，還有想繼續一起走下去。

這個木頭是柏格第一次的「作品」，雖然做得非常差，但威廉有一直小心收好。

雖然其實更多的是，威廉希望柏格多重視自己，如果有人願意收下這樣的自己的話，那對柏格來說會是一個很重大的鼓舞吧。

然後標題的「藥錠」也是「約定」的感覺 （？？？？

回應請隨意！

明明是很嚴肅但內容但我看得油笑不止.....謝謝....兄弟再次結婚........（幹？？

兄弟cp無限期支持 用木雕來比喻好好喔 ...威廉真ㄉ...沒有來...有點心痛但又覺得這樣出現很香(ㄞ

Mia. : 撇除聊的內容就是一篇油到滑倒的文沒錯⋯⋯（幹？？？

卡特古坎 : 腦內結婚⋯⋯（感覺很恐怖？

謝謝，我也很喜歡這樣的比喻，這篇寫起來特別順⋯⋯ 雖然人沒來，但活在回憶中也很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