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急急忙忙衝向房外小桌上的消毒鍋，要給哈姆泡奶，身後是響徹整層樓的淒厲哭嚎。一塊褐色碎屑似的東西隨我開蓋的力道飛落桌面，靠近細看，竟是一隻翻肚的迷你強！

你好棒，今天也充實的活過一天了！

我瞪著那蟲屍，腦中萬馬奔騰，恨不得立刻把整鍋奶瓶抱到廚房一個個刷乾淨。但哈姆不斷高分貝提醒我她肚子超餓，不得不硬著頭皮隨便抓起一個奶瓶泡下去，假裝自己什麼都沒看見。

哈姆開開心心喝完奶，在地墊快樂滾動一陣，不一會兒就睡著了，渾然不覺媽媽內心的糾結。

我的天啊，我竟給最寶貝的小可愛喝了不知道有沒有被迷你強爬過的奶瓶！我好差勁，我真不是個好媽媽——

從懷孕那一刻起，我們就被迫捲入這場「好媽媽」的戰爭，任何人都能用我們的身體祭旗，將尊嚴和靈魂挖出來插上木樁掛在城門示眾。縱使簽下停戰協定，自我的邊界還是會不時遭受滋擾。

理想與現實的落差比玉山還高，而攻頂幾乎是每一位人母的本能。但那隱沒雲層中的山頂究竟在哪裡？

愈是沒有爬過，尤其連山的形狀都沒見識過的人，總講得好像他是征服峰頂的第一人。就是勉力爬上去了，永遠都有人比我們領先，更窈窕的身材、白嫩無暇的臉容、優雅的裝扮、更新更好更多的育兒用品、賣相如同五星級飯店餐食的副食品；同樣一天二十四小時，我們就是不如人。

單身的時候，覺得人母何苦自貶。有了孩子，才明白本能如何難以自控。哈姆每週總有兩三次撞到頭。幼細的小手指愛鑽挖各種縫細，碰痛了哇哇哭幾聲，討個拍，繼續勇往直前。在墊子上發現不知哪來的塑膠碎塊，想到萬一被哈姆吞下去就後怕。便便裡莫名出現的長線頭。一回神發現她嘴邊ㄧ圈紅，原來是牙齦莫名滲血。每一件小孩日常生活自然而然的小傷小害，都是母親內心世界的一次天崩地裂。

不用做「好」，但要「足夠」的媽媽，需要先放過自己，並不斷與本能協商，確保停戰協定實質有效。每次當我把哈姆從他不該滾去的地方抓回來時，都覺得好難。

我們想得極多極萬全，她卻只要愛跟抱抱就可以滿足。

哈姆奶奶說，今早哈姆不知道怎麼做的，竟推倒了電扇。彷彿明白自己闖了禍，她迅速匍伏到地墊另一端趴著，奶奶叫她也不理，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你當作沒看到，我也當作沒看到。日子⋯⋯也就這樣過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