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札

¶前置

初聞是驚喜的，想來她已過及笄，有個夫婿的存在並不是什麼奇事，可她偏偏想像著那人執起她的手輕吻，予她一襲大紅色。

所以她是驚喜的，好希望自己如同故事般，有個如意郎君娶她回家，呵護她，與她同歡笑。

只是那個人不是他，不是她思慕三載的翩翩公子，是但凡節日便會相見的哥哥。

睦哥哥。

秋水於睦哥哥的印象是清晰的，也是好的，可不是能產生情愛的關係。

況且......睦哥哥也未必會喜歡她。

只是她也是聽說的，男人沒幾個是不納妾的，儘管心有所屬，不曾就沒把正室當作妻子，興許只談的上是個管家的。

無比淒涼。

父親牽著她走入一旁的廳室，那眼神是多麼不捨，他如今年過半百，卻是除卻母親，一概不碰其他女人，更甚納妾一事。

這方男子亦是存在，她也欣慕，只是不能是睦哥哥。

她明白得，睦哥哥繾綣眼神所及之處是何方，所以更不能要得。

「父親，女兒有一事相求。」

所以她要前往睦哥哥所在之處，那個不一樣的世界，只在地方誌聽聞過的世界。

她要問清楚睦哥哥的意思，若他倆真是如她所想，那事情便簡單許多。

她也好

也好去尋他，尋那方絲帕的主人，尋那一日背光的柔和。

fin.

¶燒

秋水小時是個病秧子，姐姐春山卻是個性子活潑的，時常將在外的所見所聞帶回來與她分享，秋水也總是以欣羨的眼神，注視滔滔不絕的姐姐。

她的狀況在五歲前是讓人心疼的，整日離開床鋪的時間僅僅如廁的短暫，直到姐姐春山開始習武之後，她一併跟著，才有所好轉。

據大夫所言，大抵是情緒使然，讓原本就不大樂觀的身子越來越差，寧府也意識到了這點，特地委託逍遙會的女俠教授最基本的功夫。

秋水素來喜愛讀書，寧府也趁勢挑了揀了個女夫子予她。

只是秋水一開始興沖沖的，卻沒過幾日，便不大樂意學習了。

母親王氏不明白了，後來才知，她不過是自尊心作祟，因那請來的夫子和女俠待她是那般小心翼翼，彷彿她是個易碎玻璃，傷及了秋水年幼的心。

寧府無計可施，先是放了夫子幾日的假，又是請女俠專注提點春山，至於秋水，一切都停擺罷。

秋水的狀況開始惡化，是在那之後的臘月，天氣太冷了，臥床的她努力汲取被窩的暖，卻仍舊還是受寒了。

身體燙的嚇人，即便她的體溫向來比常人來的高，王氏此時清楚，秋水這是得了熱病，以冰涼的手覆上她的額，意識朦朧間，秋水記得自己忽冷忽熱的難受，減輕許多。

「母親，好涼。」她於半夢半醒間呢喃，與王氏對話，小手緊緊捉著王氏，生怕自己睡著了，便再也不能感受到這般溫柔。

「秋水，答應母親，咱們先把身子養好，你若不喜這個夫子，咱們換了便是，嗯？」

王氏眼底的殷殷企盼，讓年幼的秋水明白，自己的任性讓母親操碎了心。

當年秋水五歲，本是個命不久矣的人，卻在那之後，用小小的身板努力達到所有人的期望，不再振日俯臥床榻。

王氏原先還會擔憂她的努力過頭，最後卻也是知曉了，她能做的，就是將所有都交予她。

整個寧府上下，再也沒有誰會記起舊時二小姐的孱弱和病容。

再也無人會投以無謂的憐憫目光。

¶姐弟

這是還留在寧府時的事情了，一日天朗氣清，園中的花叢盛放著五顏六色的花朵，鳥語於枝頭伴奏，那是一片祥和。

湖中亭傳來落子聲響，清脆的啪嚓聲，纖白的手指離開黑子，對面那頭卻是一臉苦惱。

「阿邕，還沒看出來嗎？」那女孩的輕笑聲明明語帶嘲諷，可少年卻也不惱，只是專注在棋局之上。

那遲疑的白子始終懸浮於棋盤上頭，遲遲不肯降落於一處安穩，惹得女孩又是一陣綿綿笑語。

「阿姐就別笑話我了，重來一局，若我贏了，今日的課程便免了吧？」男孩以依舊稚嫩的臉蛋撒嬌著，他知道姐姐看來嚴厲，實質心軟的可以。

果不其然，他的姐姐動搖的收回自己的棋子，緩緩開口。

「課程免了，阿邕打算如何？」想也知道她的弟弟想出去透透氣了，做姐姐的再如何，也不能總悶著弟弟。

只是前提還得是弟弟贏了。

「不若......咱們上街玩會兒，聽嬤嬤們說近日街上熱鬧得緊，何不去湊湊熱鬧？」男孩的玩心一起，便是爹娘不肯，也會自個兒翻出牆去玩得。

年紀相仿的姐姐卻是笑了，夾著黑子的手指看來越發白嫩，那張臉蛋兒養得水靈，可因她那沉穩而收斂了靈動。

「阿邕贏了這盤，便都依你。」

且不說她疼弟弟，文邕是知曉姐姐的性子，寧家人再如何寵他疼他，他這個姐姐也是決不會於棋局放水的。

要想如願，就得靠實力爭取，這便是姐姐的人生觀，也因此，他只能出此下策。

「阿姐可是說好了，不可反悔。」稚嫩的臉狡黠一笑，從容落下白子。「聽聞阿姐日前獨自外出，免了侍從跟隨而遇襲，可有大礙？」

此話不過平日寒暄，弟弟的關照，姐姐自然是應承，只是此時才提及這事，不免有些怪異。

「無妨，並無大礙，謝謝阿邕關心。」她不免緊惕，要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看來愚笨，其實小花招多的很，只是人要於社會立足，有點小聰明並非壞事，她便不曾阻止。

「聽聞是那張家公子被拒懷恨在心，阿姐近日出門還得當心。」此話帶有真切的擔憂之情，秋水明白弟弟也在自責自己沒有保護好她，差點害她失了名聲。

可到底還是賴她自己，高估了自己。

「可阿姐......還記得恩人名字與否？」關心之餘，他看見那拾起黑子的手不穩，黑子差點兒掉落，捕捉到了姐姐的慌張。

他得趁勢反擊。

「春山姐姐也訂了親，不如阿姐和父親商量下，也不知那恩人有婚配可否？」

眼角餘光瞥見那通紅而呆愣住的臉，黑子隨意落下，他的白子大方的跟上，這一局棋，是他拿下了。

「阿邕！你個不學好的亂說什麼，再亂說可要罰你這渾東西！」

他的姐姐這才回過神，一邊休惱一邊喝斥，還有那被扔過來的棋子，令他發笑。

「是是是，阿姐，阿邕下次不敢。」

而他只是露出得勝者的笑容，巧妙閃躲微弱的攻擊，挺享受自家姐姐腦羞的模樣。

施以輕功，文邕躍過碧藍湖水，回了自己的院落，徒留一句毫無誠意的道歉。

嬉鬧聲於街市延續，這是他倆姐弟的稀鬆平常。

¶情殤

房東的貓- 斑馬 斑馬

雨來得突如其來，如同她還未出口的戀情，結束的唐突，秋水只記得於朦朧意識中，鼻息間是土壤遇水特有的潮濕氣味，後來她看見一身玄衣，還有那焦急的嗓音在一旁關心，她不禁擁住背起她的那人，汲取半分溫暖，失了溫的身子更加脆弱，她本就是個嬌弱女子。

向來，只是太過要強，欺騙自己需要受到保護的事實。

雨中，白皙的一雙手為他倆撐傘，她看不清他臉上是何種色彩，可是對不起，這份溫柔能否於此時分她一點點。

一點點就好，一點點。

待她再次清醒，聽聞今依所述，她整整昏睡三日，今依臉上充滿懊悔，後悔著自己的不盡責，可秋水卻覺得無妨。

人的生滅往往一瞬，或許在當時，她的確是快要失去求生的意志，可那兩人又將她從泥沼中抱起，不嫌髒的為她拭去絕望的淚水。

她的睦哥哥們，護住了她，她不想聽見那鶯鶯笑語，便為她遮掩了雙耳，她不想看見那對幸福的身影，便為她擋在前方。

她的睦哥哥們。

看盡她的驕矜，看見她的狼狽，一個與她互相打氣支持彼此，一個帶領她適應這陌生的一切。

又是一股熱淚湧上的衝動，她不確定自己究竟是感動，還是仍沉浸於傷痛之中。

也有可能，是兩者參半。

那是苦苦思念的四年，單方面的喜歡，卻如涓涓細流綿長，不知道他的名，不知道他居於何處，只依靠一方絲帕，她愛慕了四年。

可若對方早已有了愛人，那這無法言說的情感，就該同當初如何拾起，就如何放下。

只因她是寧府的女兒，沒有不要尊嚴求愛的道理，在感情面前，她要考量的太多太多。

所以，她的言行，都該有寧家小姐的風範，最後的軟弱，就在這兒收拾乾淨，待她重新整理妥自己。

她還是那個聰穎、自信的寧秋水。

再等等罷，再讓她一個人靜一會。

她會回到自己的崗位，以笑顏接待布莊的客人，於一處享受大伙的歡聲笑語，貪戀父母予她的寵愛。

所以再等等罷，她就放肆這一回，不當個小姐，就只是個

普通的，為少女情思所苦的——

晌午的陽光明媚，她終於整裝完畢，今依為她開了房門，紅腫的雙眼以面紗遮掩，現在，她會慢慢好起來。

埋首於她的工作，她所喜愛，漸漸地不去想他，就像那被弄丟的絲帕。

她也不要他，不再喜歡他。

¶當一個人令人作嘔（好感度負趴數）

12歲的春季，秋水穿戴整齊，平時有在走動的小姐今日生辰，舉辦了宴會，她們寧家一向重禮，理應前往祝賀。

可偏偏就是這麼不湊巧，禮物還未送達，便於大門口給她碰上了這鎮的混世魔王，張家公子一身華袍，卻無法掩飾那輕慢的儀態，她是最不屑與這人來往，卻仍掛上得體的笑容。

哪知那一笑，瞥了眼不慎對上的目光，竟讓他嚷嚷著要娶她。

多不知羞恥，於大庭廣眾下妄想破壞她的名聲，她是當機立斷的當場將話題帶到它處，在場的貴女與公子，也無人敢湊這個熱鬧淌這渾水，紛紛該往哪處跑就往哪處。

於是她以為，事情會到此結束，暮春時節她因貪戀著外頭花開的正好，獨自出門透透氣，一輛馬車將人於市集中截了，消息傳至寧府時，車子不知去想，要找也得花些時辰。

寧府上下心知誰能夠膽大包天，截走他們的愛女。

唯有張府那頑劣之徒。

馬車內，她拼命抵抗，奮盡全力咬了口那欲使壞的手，那人吃痛出聲，掙扎中蒙面的面紗也因此脫落，大手一揮，便是一個巴掌落在她的臉上。

小小的身子，被這一掌打的頭昏腦脹，她趁人不備猛力推開接近的身軀，取下簪子劃上了他的臉，差一點，便要了他的眼。

顫抖的人兒趕緊翻出馬車，凌亂而狼狽的模樣驚覺這兒已不是市中心的鬧區，荒涼的景象令她絕望，該向何處求援，是一臉茫然。

張家僕從一雙雙手想要捉住逃跑的她，往前奔跑的身子快要脫力，眼看袖子一角被抓到了，連帶著她整個人往地面倒下，唰的一聲，身後的慘叫聲此起彼落，她還來不及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周邊彷彿寂然的落根針都能聽清，而她，聽見自己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那條遞來的帕子，她保存了四年，還未來得及問出口的名，的姓，也都成為問不出口的話語。

男子聽聞趕來的聲響，那一聲阿姐，便匆匆離去，留下一片狼籍，還有倒地不起的張公子。

文邕趕來時便是又驚又怒，吩咐晚一步的丫鬟給秋水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催促她上寧家馬車，自己則是思付片刻，果斷的拆下髮帶，披散一頭黑髮，綹綹青絲披落於肩，布料的撕扯聲引得換好衣服的秋水掀開布簾，正巧看見了文邕抓著昏過去的張公子的手，以他的指甲在自己身上劃幾道傷口。

被打理好的她，與一身凌亂的他，秋水瞬間明白文邕要做甚麼。

那之後鎮上便傳出張家公子連寧府少爺都不放過的消息。

而寧秋水，成了前去拯救弟弟的勇敢少女，即便弄得一身是傷，也成了貴女們之間的女英雄。

她往往心虛的用扇子阻擋一切，只期望一切，在這兒就畫上句點，可萬萬沒想到的是。

她會在槐根鎮看見他，那個瘋癲的男人，被護在文邕身後的她強裝鎮定，藏在袖子下的手卻止不住發抖。

那是她又恨又恐懼的人。

她好害怕。

可是......

手被緊緊握住，抬眼，凝兒的笑顏映入眼底，不知不覺，除了文邕，她身邊多了這麼多的朋友，為她遮起了風雨。

「阿邕，挑斷他的腳筋吧。」

看著被睦冉和黎燕收拾的男子，她悄悄的走到文邕身旁輕聲道。

這一次，有人為她出氣，她也不會再忍耐著傷痛了。

不久後，父親與朝中的勢力聯手，賣了證據，只為給女兒一個安寧的生活，捉住了張府的把柄並呈上，張老爺被貶至最南端。

張公子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眼前，也無力，去找寧府討回公道。

¶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