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里×薰嗣戀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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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貼 小說片段 手的記憶 朱嘉漢 小說與Essais

關於手的記憶。他們最初相識,阿金最記得的是月娥的手。當人養女的月娥,手指長滿了繭,皮膚乾燥老是脫皮。阿金看了心疼,偷偷送了她藥房帶出來的「Khu-lì-mù」。月娥一開始不敢收,內心排拒的不是客人的禮物,而是自覺身份不相稱。接受了不配擁有之物,對月娥而言不僅不感到虛榮,甚至認為是一種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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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看著月娥微微發怒鐵青的臉,感到歡喜。與其逢場作戲,他更珍惜這個女孩的骨氣。骨氣如此稀有,到這時代早已不復見,包括他自己,為了在這時代生存亦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這女孩,在如此苛刻的環境下,低賤的身份並不能挫折她的骨氣。他既欣賞又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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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將這一小罐「Khu-lì-mù」放在桌上,轉開罐子,用右手的三指刮起一層乳霜。阿金牽起月娥的手,她低頭不看阿金,但任憑他握著她的手。阿金以撫摸著嬰仔般的力道,無比溫柔地將手上的霜膏,從月娥的手背慢慢推開。乳霜在皮膚上,像是奶油般融化開,變成透明、光亮、滑嫩的質地,滲進了月娥乾裂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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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hu-lì-mù。阿金內心像是念著咒語般,讚嘆地以極小的範圍,慢慢在月娥的手心手背上推開。塗在手上,光彩卻在月娥的臉上綻開,像朵粉紅色的蓮花,浮現在月娥淒苦蠟黃的臉上。他為此沉迷,將這份快樂,從眾人眼前,帶進了濕暗的房間。阿金發現,月娥並不是不美,她的美要在陰暗之處才會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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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的美是要藏起來,孤獨地欣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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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想起在當兵時,曾經常與一位極有教養的貴族後裔軍官大江深聊。大江少尉因阿金受過教育,懂得品味,比起其他未受教育的日本兵,更喜歡私下找他到一旁,放下軍階、國籍的差別閒聊。有一回,大江少尉命阿金帶隊,找幾名有木工經驗的台籍兵伐木重建茅廁。阿金原以為這是個低賤的工作,認命地監工,並親自參與鋸木、磨光、搭建。沒想到幾天後,快要完工之時,大江少尉親自來巡視督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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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金遠遠看見少尉,趕緊併腿敬禮。他深知少尉的個性,只要平時有做好,督察時不需要特別作樣。大江少尉命人移出工作場域到一旁休息,亦讓身旁護衛的小兵放風。他邀請阿金兩人一同巡視接近完工的茅廁。見阿金臉上有點猶豫,大江淺笑,先行走了進去,阿金只好快速跟上。雖然新建的茅廁因為未使用過,沒有穢物與惡臭,阿金仍然覺得不妥。大江少尉檢查了結構,通風與採光,感到相當滿意。他誇讚了木工的扎實,能在此條件下完成,確實不易,阿金好好犒賞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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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突然一陣午後雷雨,他們兩人,日籍軍官與台灣小兵,就這樣在近完工的嶄新茅廁的屋頂下聊天。阿金日後深深記得,大江的眼睛在烏雲罩下的陰暗裡發著光。他告訴阿金,一間衛生的,稍微雅緻的茅廁對日本人的靈魂有多重要。大江少尉引述一位日本文豪談論過的日本陰翳之美,兩人隔著木板,阿金聽著少尉如癡如醉的講述當中的段落。阿金恍惚著聽著少尉的話,想像著日本的蒔繪是要如何在暗色中才能察覺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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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識慢慢染上了一種黑,這個黑治癒了他內心的傷痕意識。 尤其是少尉還沒等到南洋戰事的潰敗,就先染上瘧疾而死。對於阿金來說,整個回憶雖有種難以言喻的傷感,同時卻不停地在內心發酵。或多或少地幫助他度過日後面臨的挫敗與悽苦,讓他在接下來生命遇上的幾輪的低谷中,都能夠發現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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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即生命,生命在陰暗中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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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娥出現在阿金的生命低谷。不是指阿金當時生活困苦。相反地,當時的他彷彿什麼都有了,不會有意外了。他陷入生命的麻木狀態,連年輕的酒醉的暫時輕鬆都拯救不了,只有宿醉的難受越來越強烈。

是月娥讓他重新感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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