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情】混沌與海藍相交時

而今其二
──有時候，已經成了一種符號的嘴邊弧度，是習以為常的心緒隱藏。

相交之時，是海上狂風暴雨的景色。

　　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偶而也是會有的呢？

　　這種不同於風起雲湧的預兆，乍看之下全然無事的假象。

※

　　某國首都，國家音樂廳。

　　不同於故鄉屬於夏季的艷陽高照，異國近來的天氣皆是濕冷陰翳，過於濃重的溼氣也好，久未能見露臉的陽光也罷，都讓女子越發想念海平面另一端那壟罩在蟬鳴高歌之下的國家。

　　樂團的國外巡迴公演短期內不會告一段落，周遊列國的日子是一場未完待續的標明價碼，作為「言家」當今對外社交的臉面之一，日夜的忙碌換來的是掌聲與名望，然而這樣假面之下的推杯換盞，無論幾次都只讓人深感厭煩。

　　偶而，言錦會覺得自己仍是那未曾改面的，惶恐於隨時會被染汙後無處逃脫、失去自我的「湖綠」──而非溫柔的畫家所看見的，那堅定著自我信念，即便不被認同也如此故我的「海藍」。

　　高跟鞋的叩響在狹長的廊道磁磚上響起，沉浸在自我思緒的長髮女子歛下了那些無濟於事的想法，在一個閉眼睜眸間，便恢復成那毫無迷惘的、自信又坦然模樣。

　　人們露出笑的原因有許多，不僅僅是只有感到歡愉才會揚起嘴角。

　　有的時候，你我都知道，為了掩飾不夠強大的自我，為了將不夠成熟的情緒埋葬，笑容的假面已經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必要。

　　──而有的時候，那已經成了一種符號的嘴邊弧度，亦是戲子早習以為常的心緒隱藏。

　　「哎呀、真是巧遇，這不是『言家』的言錦小姊姊嗎？」

　　廊道的另一側，轉角的另一頭，彼此交錯的「Ｔ字路口」迎來意料之外的偶遇。

　　混沌之色瞇起雙眼、揚著嘴角，向同樣隻身一人的海藍色彩道上禮節上的招呼。

　　於是，言錦停下了前行的腳步，同樣牽動嘴邊弧度的她，雙眸卻沒顯露出多少笑意與真誠。

　　並未出自真心的笑意，並非出自必要的招呼，彼此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無關重點的開場白。

　　然而，女子並不打算過多寒暄，也無意隨之起舞，在簡單的致意後，便作勢側身繞路、再次踏出步伐。

　　見狀，那身披混沌色彩的唐微行眸色微沉，嘴角的笑意越發加深，順勢擋住女子去路的舉止卻無任何紳士可言。

　　「哎呀、哎呀呀──言錦姊姊真是心急，連跟小路聊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面上還是一慣的嘻皮笑臉，以藝名自稱的青年，在微沉下來的雙眼裡，閃爍著惡趣味的探究眸光。

　　「……真是可惜吶。」面露微笑的言錦說，語氣絲毫聽不出來哪裡有惋惜之意，「『言家』的言錦姊姊，的確沒有寒暄的空閒。」

　　呼應著最先會面時那刻意為之的招呼語，長髮女子的話音在針鋒相對中帶著最低限度的禮儀及篤定。

　　「來音樂廳探探未來拍片環境的唐路弟弟，應該也沒有在此搭訕女孩子的閒暇時光吧？」

　　「哼嗯──原來言錦姊姊也知道小路沒有多少時間啊？這可真是太好了！」

　　絲毫不顧對方字裡行間藏在言下之意裡的不想搭理，自說自話的黑髮青年故作歡快地拍了下掌，輕脆的響聲迴盪在僅有二人的狹長廊道。

　　任性妄為又驕縱自我，簡直就像是會出現在琥珀色作家筆下的、擁有「紅心公主」特質的「紅心女王」。

　　「那麼，我就單刀直入地問囉？」

　　「言錦姊姊還是小雅的『朋友』吧？她最近，過得怎麼樣？」

　　聞言，女子面上的微笑顯而易見地淡了幾分。

　　那在語句間刻意加重的「朋友」二字，就像是招呼中的「言家」那樣，都宛如一種意有所指的嘲弄。

　　唐微行肯定是知道的。言錦與言家人不合並非秘密，之所以選擇「言家的誰」的稱謂，除了刺人傷口的惡趣味之外，言錦想像不到其他理由。

　　那麼，如今強調著「朋友」二字的他，又想要意指什麼？

　　思及此，女子不禁輕笑出聲，在面前那人面露詫異之時，同樣選擇了刺傷傷口的回擊。

　　「還需要向『朋友』打聽的話，聽起來唐路先生也不是跟小溫很熟吶？明明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馬？」

　　尖銳而直接，那是非常不符合「言家千金小姐」的說話方式。

　　然而，卻是言錦仍是「湖綠色」的她之時，面對那惡意的試探與偽善的關切所會展露的反抗。

　　這次，輪到黑髮青年面上的笑靨弱了幾分。

　　不過，他終究是天生的戲子，瞬間的失神後，瞇起雙眸的唐微行再開口時的語氣依舊是與先前無異的平穩，連面上的笑容也恢復到分毫不差的弧度。

　　就像是張精心鑄造的假面。

　　「即使是感情很好的青梅竹馬，也還是有些男孩子不方便探聽的事情呀？」矯揉造作的輕浮，明知故問的態度，無一都是讓他的「青梅竹馬」所排斥的模樣，「還是說──其實親愛的言錦小姊姊跟小雅並沒有那麼要好，根本不知道她最近如何了？」

　　「即便我知道，我也沒有將朋友的近況告知陌生人的習慣。」受夠了那些藏於檯面下的綿密暗針，哪怕嘴邊的弧度未曾落下，女子的眼底已經毫無笑意與友善可言，「適可而止是良善的品德，唐路──唐微行先生。」

　　她口中傾吐的話語轉而濃重的警告意味。

　　即便厭惡著家族帶來的頭銜與資源，言錦在年輕一輩的「言家」中依舊是地位僅次於兄長的千金小姐，那些曾經憎恨的淤泥，亦已成為她用以捍衛重要事物的武器之一。

　　短暫的沉默在彼此之間蔓延。

　　凝滯的空氣無限延長於時間。

　　在暴風雨來臨之前，偶而也是會有的呢？

　　這種不同於風起雲湧的預兆，乍看之下全然無事的假象。

　　而後，這次再輪到唐微行故作開懷地笑了出來，自顧自地叨念著數次的「原來如此」。

　　「我懂了、我明白了……看來言錦小姊姊，至今仍是『有顏色的人』呀。」不再以藝名自稱的他，露出了那屬於「真實自我」的冰山一角，「明明只是一段時間沒見過而已……明明都約定好了，真是讓人傷腦筋呢。」

　　所謂「混沌」，在畫家的定義裡，是無序班雜、匯聚了人心之惡的色彩。

　　自說自話的專注，自我感動的偏執，自以為是的傲慢，自作主張的定論。

　　那姿態，與琥珀色的童話中，自以為良善的「紅心公主」，又有何不一樣？

　　良好的家教讓言錦沒選擇在這時候做出任何失禮舉動以示鄙夷，只是臉上社交性的禮貌微笑已經轉為似笑非笑的弧度，微微深呼吸一口氣的她壓抑著快要滿溢而出的不耐，高跟鞋的鞋跟在磁磚上叩出兩聲脆響，昭告著不打算配合對方表演的示意。

　　「『有沒有顏色』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嗎？我吶、一點都不這樣想。」

　　在黑髮青年循聲抬眸，與之對上目光時，女子不再停佇於原地，而是選擇一個側身，以略顯強硬的舉止穿過了前者並不上心的阻攔。

　　走遠之前，她回過頭，語氣堅定而自信，恰恰就是溫柔畫家所見的海藍模樣，「只要我仍是小溫的朋友，只要她仍將我當作朋友，那麼這就是比『色彩』更重要的『定義』。」

　　「──比起只是『色彩符號』而未曾被她看在眼底、未曾被她認識過的你，更加重要。」

　　語畢，無論風暴如何肆虐、無論經歷多少時光，不會被「任何事物」改變、不會有所動搖，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事物為何的色彩，就這樣踏著遠離混沌之色的腳步離開。

　　女子沒能看到的是，在那番離去前的話語之後。

　　面色終於沉下來的黑髮青年，臉上的神態，是最最真切不過的，屬於心愛玩具被人奪去的忌妒表情。

※

　　 孩童那份最為純粹的「惡」，可以超乎任何人想像的殘忍。

　　 而孩童的喜好又總是不講道理，只適用於孩童之間公認的「邏輯」。

　　──至今藏在「唐路」之名下，擁有童心之惡特質的「唐微行」，又何嘗不是個「長不大的小孩」？

　　──而那般姿態，與琥珀色的童話中，自以為良善的「紅心公主」，又有何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