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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大步向前、接住自槽中傾倒的孩子時，哨兵初次意識到何謂「冰冷」。

彷彿一切刻意封存的知感，全都隨著跌入懷中的重量，重新甦活－－震耳欲聾地哭號。

「諾……」

不可置信、無法理解。

嬌小的身體，蒼白瘦弱的四肢。
細軟不復乾枯的青絲，熟悉卻也陌生的稚幼面容。

－－難以忍受、不可原諒。

然而，如岩漿爆發、噴濺湧上的憤怒，卻在那對金眸睜開的瞬間，凍結成霜。

－－他本該逝去的戀人，透過那雙眼瞳，向他凝視。

輕易便能擰斷的手臂吃力地抬起，那孩子捧住他的臉，無聲的海潮便將他吞沒。

女孩的唇，帶著潮濕且腥膩的藥水味。

渴求「哨兵」的「嚮導」，以吻衝破了他被血水圍困的牢籠。

純淨清澈的水波灌入他已被血染的圖景，拍碎了他慢性的窒息，稀釋了缺氧的腥臭。

初被打入清澈的海域，終於有乾淨的氧氣從腮過濾，大白鯊痛苦翻滾，水泡如簾，最終在即將因雙方圖景相遇的衝擊而沉落海底之前，它終於、他終於－－

明白了何謂「呼吸」。

懷中的孩子鬆開了自己的手，虛弱的連牽起嘴角都做不到地－－昏倒在終於能重新依偎的懷中。

從頭到尾，羅倫茲僅僅只是看著，帶笑。既不多言、也不解釋。

「……怎麼可以……」

看著那名哨兵伏下高傲的背脊，將失而復得的「愛侶」擁在懷中。
那個女人死了。
她留下了自己的複製體。
她說，「那就是她」，是從小到大一直與納歐帝茲在一起的「她」。

「……你怎麼能這樣對我……？」

哨兵或許哭了。
羅倫茲沒有興趣留在這裡聽兩人之間的愛情爛劇，於是便離開了。

生離死別。
奇蹟的重逢。
解藥的研發。

－－或者成為鬼。

反正關他什麼事。
看來這條「治癒之路」沒法了。
只能將剩下的失敗實驗體好好利用就是了。

－－－

他沒有去諾茵的「葬禮」。

作為學者拉古斯家的養女，饒是諾茵再天資優異，到底也只是養女。

在那對冷漠的父母，決定領養一個聰明孤兒的那一天，這段以沽名釣譽來維繫的親情，注定他的諾茵即便死去、也得不到養父母的哪怕一絲悲淒。

納歐帝茲知道葬禮舉行的地點。是在城外的公墓園內、允許私有購買的其中一塊地。

諾茵成不了拉古斯家族的一份子，給她一塊還算體面的安眠地，已經是那對父母惋惜他們多年的投資全都付諸流水後、勉強殘存的良知。

觀禮人不多。
僅有同為研究員的幾名同事，前往予以憑弔。

墓土覆蓋，棺木之下，納歐帝茲知道，裡面僅有她的衣冠、她的遺物、她曾為研究I-21而取得的榮耀成果－－的副本。

或許下著細雨，哨兵想。

窗簾覆蓋厚重嚴實，阻隔了黯淡的光線，卻擋不住捆綁四肢的潮濕水氣。

墓園的白玫瑰很美。
腦中轟轟作響，所有曾經的約定、的片段、的回憶、的甜美笑靨，化作鐐銬，逼他一遍又一遍梳理記憶，一層又一層墜入深淵。

她曾嬌笑嗔怒，然後埋怨了他的不擅言詞，再約好，如果有那麼一天，她想枕在他的身側，當白玫瑰綻放，他們依然能與花相伴相依，直到永遠。

可是這個「永遠」不夠遙遠。
短的讓他來不及接受，卻亦長的幾乎逼瘋潰堤的哨兵。

墓土已覆平，神父應該也離開了。
那座綴有薔薇的衣冠塚，自此便開始腐朽。

她死了。
她死了。

將自己禁錮於牆角，藍月幽幽鑽入簾縫，將頭埋於雙臂之間，他的諾茵死了。
死了。
……卻瞞著他，讓「諾茵」能繼續與他依存。

幽光吻過床上女孩沉睡的唇，像淚痕流過眼角，勾起他的指尖，輕聲地請求被他所愛。

剛離開缸槽的幼體還太虛弱。培養液的灌注能催化胚胎的生長，但實驗的主導人只來的及在本體停止心跳前，讓「她」再造的身體發育到一切穩定的八歲之後，才能確保最低風險的「出生」。

床上的人兒睡得好沉。
玫瑰色的唇瓣，幼嫩白皙的肌膚、回溯時空般的容貌，與那完美再現、嬌小卻豐滿的身形。

然，一旦他試圖遠離床鋪，他的－－被迫結合的－－「嚮導」，便會發出夢魘的呻吟，如枷鎖將他捆扯回床。

蓋棺早已論定。
她確實已死，卻再次為他而復甦。

納歐帝茲沒去憑悼葬禮。
因為她的、他的、他們的墓碑－－

納茲。
戀人的絮語依舊縈繞耳畔。哨兵掀開始終烘不暖的薄被，將「諾茵」深擁入懷。
扣環翹開的金屬聲在漆染墨夜的卧房空間清晰可聞。

她活著。她死了。
她很虛弱。她愛我。

為了實現「不再分開」的約定，她連死神的規則都敢試圖推翻。

床上的女孩，在大掌壓上、床被因力道而下限傾斜時，終於睜開了眼。

他死去的戀人，透過澄澈的金眸，倒映他的面容。

於是諾茵仰起頭，纖掌抬起，輕撫剛毅輪廓。

哨兵熱愛征服。
－－本能渴求佔有。
是善於掠奪的野獸。

－－是人造的嚮導，不顧一切以海嘯吞食的伴侶。

「……妳的葬禮結束了。」
「……對不起。」
鼻尖磨挲，女孩乞求。
床被摩擦，稀囌作響。
「……不要生氣……」
「我很生氣。」
嬌小的軀體再次倒回床上，稚嫩的嗓音染上一抹緊張。
「這、這個身體還、還太小了……我、」嚶……

他以吻封箴。

冷光再透不入窗簾，墓土已偃。
她的、他的、與他們的墓碑上。

薔薇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