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hnJo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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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夢見我死了。

  我知道我應該要到很遠的地方去,腦中有著夜間在山頂眺望都市繁華的畫面,還有整片浩瀚卻稀薄的藍白雲海,我甚至能看見雲層後廣袤的宇宙,繁星如同家鄉綿延的燈火,我知道我曾屬於裡面的其中一盞明燈,卻因為深怕迷失而不敢跳入其中尋找它。

  我知道腦中畫面的那個地方很遠,而且不會是終點,可我害怕一旦離開就回不來。
  於是我將自己拘束了起來,只願在熟悉的地方無盡徘徊。
※JohnJohn※

  死後的日子很輕鬆,我再也不用進食、不用為了金錢奔波,好像身體的重擔和煩惱都放下了,我無需在意別人的眼光,他們根本看不見我。

  舒適、愜意。
  唯有回不來此岸的恐懼籠罩在心頭。

  我發現我腦中對家鄉的印象越來越少,被蠶食的記憶正軟化褪色,我是稀釋在時間裡的一滴墨水,不安亦趨於無色。
※JohnJohn※

  我直到現在才明白,死亡不是我害怕的事,而是生死將我們分離,那才是我最憂慮、且最不願放手的枷鎖。
  是枷鎖,也是囚籠,就像困在子宮裡的胎兒,總試圖將臍帶環繞脆弱的脖頸,因為來自母親的體溫流著規律且安穩的博動,所以毫無芥蒂地任由它纏上最纖細的命脈。
  只是最原始的依戀,刻在靈魂中的烙印,幼小的生命坦然受之,然後驚慌地從凡胎剝離。
※JohnJohn※

  我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必須走了。
  但我不想。

  我有那個能力延宕離開的日期,但我又不願意看著活著的他們和死去的我將日子無限拉長。

  他們變幸福,我能感受。
  他們會變老,但我不會。
  他們會受盡時間的折磨,而我會逐漸淡忘一切。

  我知道我必須離開,不能讓生者留戀,不能讓他們日夜牽掛在一個死人身上。
※JohnJohn※

  我又無助地哭了出來。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我必須走了,在引往未知的座標於我意識中消逝之前,我一面哭一面道歉,以靈魂的姿態,悲傷地蜷縮在椅子上,彷彿是淚海中的孤島,沒有救生艇,也沒有燈塔。

  我哭了兩次。
  第一次是自己偷偷地哭了,像是做了壞事的孩子一般,即使知道沒人看得見,還是背過身來,獨自面牆哭著。
  第二次是看著他們結束玩樂後,我跟著笑著,然後不知為什麼,像是知道時機到了一般,忍不住哭了出來。
※JohnJohn※

  我不知道我的情緒波動能影響他們,他們也開始哭泣,我們像掉進了濃稠的悲傷裡面,怎麼泅泳都無法靠岸。

  只是聚集、彼此拉扯。
  掙扎、再逐漸沉淪。

  深潭的波紋無限擴展又墜落,像是餘音迴盪的古老鐘聲,像是永無止境的哀慟。
※JohnJohn※

  我一邊哭泣,一邊說對不起、說我害怕、說我其實很捨不得,死後的日子很好很好,我不再憂慮生活,不再恐懼明日,只是不捨、只是還沒離開就開始想念,只是害怕走了就再也尋不回這些塵世煙火。

  我在一片迷茫的視野中勉強抬眼。

  鏡花水月,海市蜃樓。
  過往雲煙。

  我無法靠岸,即使再怎麼接近也無法,只能緊抓著浮木,假裝自己還在陸上。
※JohnJohn※

  然後我哭著,醒了。
※JohnJohn※

  夢裡撕心裂肺的哭嚎,最終濃縮成一聲委屈的低泣。
  我慢慢地掉著眼淚,讓臉龐成為山丘和平原,讓淚水成為蜿蜒的河流,放任它嗆進我的鼻腔,我沉浸在溺水的痛苦中,回到更令人惶恐的現實。

  一切嘎然而止。
  沒有死亡,沒有不捨,只有哭醒後夢境的殘溫,和空調發出的沙啞低語。

  我看向手腕,枷鎖依舊牢牢地拴著我。
※JohnJohn※

  原來我終究沒能成功死去。
※JohnJo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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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hnJohn※
源自於我的現實和夢境。
※JohnJohn※
202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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