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追風

　└06/29◈四色里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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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乎深夜，張思益佇立在山間公路旁，他所見之物是夜色裡朦朧的山林和消失在濃綠裡的彎曲公路，在遠方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些城市的燈火，而更多的是－－他抬頭往天空一看。

　　張思益想著，這也許是他活到這個年紀，感覺到夜空距離自己是如此的近，少了光害而鮮明的星星，星星低垂的彷彿就要落到了自己的頭上，也像伸手就能夠抓住似的。

　　最後少年的視線落向了靠在自己檔車旁抽著菸的男人側影－－他實在，搞不懂這個男人，想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更是想不透為什麼在這個深夜裡，自己會站在山間公路旁，而且還穿著制服－－什麼都搞不清楚啊，他更是體會到原來長時間坐擋車也是個體力活，渾身痠痛。

　　這一切的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呢？

　　夜晚山里的風吹的少年也感覺到一絲涼意，但就是因為這份涼意讓他現在好像可以開始運轉本來熱到當機的腦袋－－一切的開端就是今天的放學，他在走廊上碰見了迎面走來的張益。

　　先不說自己被對方那一身正裝（畢竟張益平常都穿牛仔褲和Ｔ恤的）給弄得一愣，在他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他就被陳榮發在背後一堆，推的他一個踉蹌，看著他朋友笑咪咪地跟自己一邊說再見一邊跑遠。

　　「走了。」

　　而男人依舊言簡意賅的指示，他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腦袋就死機了，只能乖乖地聽令行事，坐上張益的吉普車一路回到四色里，一路默默地跟著男人從停車場走路回到東隆街尾的家。

　　更是呆呆地聽著張益的指示，呆呆地站在紅色的鐵門外等候－－等候張益給三隻貓準備晚餐，接著就是牽著他的擋車出現在門口。

　　說起來他是什麼時候沒有背著他的書包的？

　　好像就是在張益走入門的時候順便把他的書包拿走，張思益愣愣地看著被塞到手裡的安全帽，全新的，閃亮的寶藍色的安全帽。

　　「戴上，坐。」

　　而那時候張益已經坐好在發動的擋車上，戴著安全帽，身上的馬甲雖然還穿著，不過扣子已經解開兩個了，少年看著安全帽又看著男人，好半晌之後才戴好安全帽，跨坐上野狼的後座。

　　這是一個新鮮的感覺，他有坐過腳踏車的後座，也坐過車的後座，但是他沒坐過機車的後座，因為他爸爸通常都是開車的，少年能夠感受到檔車引擎的轟鳴跟震動感，奇異的感覺，腳踩在踏板上，彷彿從腳掌也傳來了震動，跟野狼融為一體似的。

　　而就這麼靠近貼著，張思益更能夠感覺到眼前男人的身材著實壯實，也讓他感覺到無從下手，不知道該抓哪兒才好。

　　「不想摔下車就抓好。」

　　伴隨著低沉的引擎轟鳴，男人的嗓音低沉又沙啞，少年根本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麼事，只是伸手抓住了對方腰側的襯衫，他抓得太大力了，以至於都感覺到手掌下方的擦挫傷都有些疼了起來。

　　他不知道張益要帶他去哪裡，就算他想問他現在也說不出話來。

　　好像一出聲就有什麼東西要潰堤一樣，糟糕的成績，他有時候就是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考試成績就只能夠如此，糟糕的分數總是會讓他想起那令他窒息的書房。

　　肅穆而冷酷的爺爺總是會端坐在書桌前，看著自己的考試卷，冷漠的不發一語，而他只能夠安靜的罰站在那好幾個小時，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他總是感覺到自己會在那裏窒息，在停滯的空氣之中，緩慢的窒息，痛苦而且漫長的。

　　好像一塊汙斑，難堪且醜陋，雙腿僵硬，汗水溼透了背，好像沒有結束的時候。

　　渾渾噩噩之間，他們穿行過人群、穿行過了街道、穿行過了馬路、穿行過了城市－－來到了郊外，灰的氣息遠去，綠的氣息濃烈，繁華燈火漸漸遠去，夜幕垂降，霞夕替換星起。

　　他們駛向了山間公路，幾乎沒有其他的行車，少年能夠感覺到車速漸漸地加快了，而他也不得不變成由背後環抱住張益，以免真的飛出去－－機車的轟鳴與震盪，刮過肌膚的風，風呼嘯的聲音在全罩式的安全帽下顯得有些奇妙。

　　他只感覺到自己似乎有些汗濕了背，他不知道他們到底騎車騎了多久，張思益感覺他的屁股雙腳都開始有些發酸，因為一直緊抱著張益讓他全身的肌肉緊張，就像耐力比賽一樣，花了他許多的體力。

　　但是儘管疲累，他卻不感覺到窒息－－明明他的腦袋就罩在全罩式的安全帽下，少年只感覺到風的氣息、溫度和冷涼，刮過了他的肌膚，也彷彿一點點的帶走了什麼。

　　而當他們終於在公路旁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山的最高處。

　　當張思益下車的時候他都感覺到雙腿有些發酸顫抖，險些合不攏腳，相較於自己的狼狽，張益顯然完全不為所動，依舊如故的，看不出一絲疲勞，他靠在擋車旁邊，點燃了一根香菸，叼在嘴裡抽著。

　　男人仰起下巴輕輕的呼出一口辛辣，就這麼叼著菸，打開了擋車的馬鞍袋，他從裡面拿出了一件褐色的夾克，他一直都掛在玄關旁邊的夾克，張益輕輕的將那件夾克拋到了張思益的懷裡。

　　「穿上。」

　　仍舊是沙啞低沉的嗓音，平緩，彷彿濺不起一絲水花的沉穩，綠的濃烈之中有著菸的辛辣，少年垂下眸，將那件對自己來說也過大了些的夾克穿上，他剛剛被風一吹，不小心冷的抖了一下，而張益沒漏看掉那一點。

　　夾克大得讓他連手指都沒露出袖口，鬆垮垮的，聞起來有殘留的菸味，很暖。

　　少年穿著鬆垮垮的夾克，靠在附近的樹旁，他看著夜色迷濛，濃綠中消失的彎曲公路，遠方的燈火，低垂的星星，黑色的野狼檔車和靠在一旁靜靜抽菸的男人。

　　燃燒的香菸，那一點星紅，看起來就像是夜空裡一顆燃燒的紅色星星。

　　少年感覺他似乎搞懂了些什麼，但又好像沒理解什麼，他只知道在這吹過的山風裡－－風吹走了那間記憶中讓他窒息的書房，吹散了讓他窒息的停滯的空氣，吹散了些什麼，雖然渾身又酸又痛還很疲倦，但心情卻是分外的舒暢。

　　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麼眼眶總感覺有些酸酸的，奇怪的感覺，奇妙的體驗，奇異的空間，好像很多事情都不是那麼重要了。

　　就算眼前這個男人還是一樣沒有什麼表情，甚至沒多說一句話，但現在好像也不是那麼重要了，少年看著那燃燒的星火與剛毅的身影，這麼想著。

　　挺好的，雖然他說不出什麼挺好。

　　今晚會成為他一段最特別的記憶吧？

　　不知何時，他們返回到了東隆街尾的房子，張思益連衣服都沒有脫下，甚至連張益給穿的那件夾克都沒有脫下，累極了的少年噗通的躺倒在他的床上，熟熟的睡去。


　　在夢中，少年夢見了風。

　　帶著一絲菸辛辣的風吹散了凝滯的空氣。


　　少年在風中奔跑著，自由的奔跑著。

　　無拘無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