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性別的刀》傅玉松

⠗⠺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

只記得死前沒有太多恐懼。

在我死後，身上的衣服被瞬間蒸發掉，頓時間全身赤裸。

眼鏡被摘掉，耳環和戒指被拿下。全身的毛髮、刺青、胎記、年幼時留下的疤痕和結痂的傷口也逐漸脫離皮膚，卻不會感到疼痛。

全身的皮膚變得完美無瑕，散發著光芒。

等我回過神來時，已經一絲不掛地躺臥在雲朵上。

那是什麼呢?

⠗⠺

這裡很寧靜、很安詳。

然而我卻呼吸急促、喘不過氣。

有一位天使緩緩來到我身邊。

祂沒有自我介紹。不知怎的，我就知道祂是天使。

「放輕鬆，你沒事的。」祂說。

祂是人形的，身形高挑，頭上戴著鹿角。面孔模糊，看不清祂的長相。

雖然看不到祂的表情，但我並不害怕祂。我能感覺得到祂的情緒：祂很沉著穩定，正在努力把安全感透過意念輸送給我。

我的呼吸慢慢平靜下來。視線飄向遠處。

我看到遠方有飛機經過。

我問天使：「這裡是天堂嗎？」 天使回答：「這裡不是天堂。歡迎來到對流層。飛機看不到我們。」 「我以為天堂就長這個樣子。」 「天堂不在雲層上喔！天堂和地獄都在別的星球。對流層只是個中繼站——負責把人發射到外太空的一個基地。你也可以選擇回去。要去天堂還是地獄，還是回到下面，都可以自己選擇。」

「去天堂或地獄，都是我自己選擇？沒有神會審判我？」

「對。誰也不會審判你。」

「那誰還會選擇去地獄？」

天使笑了。「相信我，就是有人會。就像有些人也會選擇回去。」

當我還在驚訝天使說的話時，眼角餘光有一道強光乍現。

「等我一下。你慢慢想，時間很多。」天使離開我的視線，前往光源之處。我跟著天使的目光爬了起來，走了過去。

⠗⠺

「放輕鬆，你沒事的。」天使對那人說。

另一個呼吸急促的人出現在這裡，他跪倒在地，然後向前撲倒。

那個人應該是你。

我很快就看到，你也死了，並且出現在這裡。 天使來到你身邊，望著你，安撫你的心。 你慢慢站了起來，環顧四周。 「是你。」你說。

你注視著我，好像知道我是誰。你欲言又止，好像要呼喚我的名字，卻又想不起來，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認識你嗎？」我問道。

「你認識我，我也認識你。你是……」你失望道。

你忘記我是誰了。只要來到這裡就會忘記。

我也不清楚我是誰，更不清楚你是誰。

我認識你嗎？我沒有記憶，所以也有可能根本沒有活過。

從時間點來看，似乎我死後，你就立刻死了，我們幾乎是同時間來到這裡。然而，天上一秒如同地上一年，我等了你三十秒，也就是比你早三十年死。

我不確定是否於前世就認識你，我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前世。

唯一能確定的是，我內心有一股聲音，那聲音告訴我：你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我發現你沒有性器官。你的長相中性，沒有特別的性徵，看不出是男是女。

我低頭一看，發現自己也沒有下體。那裡沒有陰莖，也沒有陰蒂。什麼也沒有，空無一物。

而我卻不覺得奇怪，彷彿我本來就是如此。

想到這裡，我依稀有印象——我好像曾經是男生。

你發現我在打量你的身體。你露出害羞的神情，趕緊用手遮住胸部。

啊啊，原來如此。我好像有印象了。

眼前這個人前世應該是女生。

我曾經認識你（妳），只是想不起來你是誰。沒關係，那也不重要了。

人間的一切對我來說都不重要了，就像玩了一場很久的線上遊戲的感覺，曾經沈迷過，但對現在的我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大事。我只是登出了而已。現在的見面就像是線下的網聚罷了。

⠗⠺

天使對你說了跟我說的一樣的歡迎詞，詢問你想怎麼做。

「我要回去。」你說。語氣非常堅定。

「回去人間嗎？」天使說。

「對。」

聽到這裡，我說：「我們是一起來的吧？我也想回去。」

天使點了點頭。「沒問題。」

祂向你伸出了手，好像要交給你什麼。霎時間，一把刀出現在祂手上，示意你拿走。

天使說：「你們現在沒有性別。如果你們想要回去，現在就要決定彼此的性別。如果不想回去，就把刀還給我就可以了。」

「決定性別？」你納悶道。

「如果你想當女生，用這把刀劃開兩腿之間，挖出一個洞，用以作為你的陰道。挖出來的那團肉，你要找到一個人，他要願意把這塊肉安在他的身上才行。如果你想當男生，你要找到一個人，願意把它的一塊肉挖給你，安在你身上。」

「也就是說，變成女人的代價，是要有另一個人願意變成男人？」你問道。

「沒錯。假設把這團肉隨意丟在地上，它會自己回到你身體裡喔。要是來不及回到正確的位置，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天使笑著說。

你從天使手中接過刀子，若有所思。

你茫然地看著刀子，看向天使，再看向我。

「……我不知道要怎麼選。應該是女生吧？」你說。

我好像有印象自己曾經是男人。我說：「你可以給我。我不介意再做一次男人。」

你想了一下，說：「好啊。」

天使看了看我們，「那我就先去忙下一個人了，晚點再來看看你們的狀況。有些人安裝完會不太舒服，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可以在這附近散散步。你們都適應新的身體後，我自然會出現。」語畢，天使沒入雲裡，消失在雲層之下。

你略顯害怕地用刀子劃開你的胯下。你發現一點也不痛，便深深地插了進去。

刀刃沿著陰部的位置繞圈，就好像你早就知道該怎麼做、曾經做過同樣的事一樣，熟練地挖出陰道的形狀。再利用槓桿原理撬開洞，像挖水果的籽一樣。

割完以後，你把刀遞給我。

你徒手從體內用力挖出了一塊長條形的發光體，發出了一聲奮力的呻吟。

你把長條狀的發光體用雙手捧在手掌心，小心翼翼地遞到我面前。

我看著眼前的發光體，這是我非常熟悉的東西。

然而我越看越覺得，它有點不屬於我。

應該說，它不一定屬於我。

我現在是自由之身。我不一定需要這個東西。

我沒有伸手去接。妳發現我不接手，突然跪倒在我的面前，把發光體安在我的胯下。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這麼做……」你邊說，邊把發光體種了下去。

我「擁有」了發光體。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我覺得我不再完整了，我的身體有一半在別人身上。

「好不舒服……我覺得下面好空，覺得是不完整的。」

「我也很不舒服，剛剛還覺得自己是完整的，你一把它裝上去，就不完整了，渾身不對勁。」

「我也是……」你彎下腰，皺緊了眉，「這應該是必經的過程。」

「那我們等一下吧。」

我閉上眼睛，深呼吸，吐氣，慢慢回想起擁有這個發光體的感覺。

⠗⠺

良久之後。

究竟過了多久我也不清楚，總之，我覺得好多了。

身體已經慢慢適應發光體的存在。

「我好多了。」我睜開眼睛，你仍然跪在我面前。

你伸出手，我扶你站了起來。「你還好嗎？」

「還行。」你的氣色比剛剛好了很多，但還是有點倦容。

「那我們就等天使來接我們吧。」

「好。」

然而天使不知去了哪裡。

過了許久，我們決定在附近散步。 我們手牽著手，就像一對情侶一樣，一切都很自然。 「天使還沒出現，是不是我們哪裡做錯了？」你問道。 「祂說等我們都『適應新身體』後就會出現。」我說。 「可是都過那麼久了，天使怎麼還沒有來？」 「我們再等等看吧。」

在散步的過程裡，我發現你眼角餘光不時會偷瞄我的下體。

你的腳步開始不是很自然，步伐有一點點失去韻律。我感覺得到，你似乎在勉強自己前進。

我觀察到你會偶爾鎖上眉頭，尤其是我沒注意到時。

我停下腳步。

「你該不會還沒有適應身體吧？」我問道。

「……」你沒有回答，把頭低了下去。

你看著我的下體。

……這是你渴望的東西嗎？

我依稀記得，有可能是。

我依稀記得，你彷彿曾經說過，下輩子不想再當女人。

因為當女人太苦。

我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但我記得感覺。

我記得你當女人有多麼辛苦、多麼不便，多麼羨慕我。我也記得自己身為男人有多麼幸運。雖然我也同樣羨慕過你，但就結果來說，我不介意再當一次男人，而你一天到晚都說過自己不想再當女人。

我依稀記得，我似乎承諾過你，若有來生，我願意跟你交換性別。

我願意為你受一回你受過的罪，就一回就好。

所以我才在天堂等你。

你抬起頭，眼神堅定地看著我：「沒這回事。」

就在此時，天使出現了，就在我們身後。

「好了，我看你們都適應了自己的性別。那我們走吧！」天使說。

「等等。我們還沒好。」我說道。

「沒問題，那再給你們一點時間。」天使又消失在雲層之下。

我看著胯下的發光體，看著手上的刀，再看向你。 「怎麼了？」你問道。 我語重心長地說：「還是給你吧。」

「給我？」你很驚訝。

「你不是說過，你想要它嗎？」我微笑道。

「……嗯。」你彷彿想起來了，難以為情地點點頭。

我拿起天使給的刀子，插進發光體和胯下之間的隙縫裡，沿著發光體繞圈，深深地割了進去。

如同我想像的一樣，沒有痛覺，只有一股非常不舒服的感覺，好像我正在失去我的身體。

我挖出了一條更長的長條體，而胯下已成窟窿。

「你確定要這麼做嗎？」你緊張道。

我跪了下來，準備把發光體塞回你胯下的洞中。

「我確定。我捨不得再讓妳做女人。這是我們都想要的結果。」我抬頭望向你微笑道。

我把發光體插進去後，發光體突然活了過來，就像蚯蚓一樣自行鑽入了下體深處。

你像被電流竄過全身般打了個哆嗦，頓時神清氣爽，顯得有些亢奮。 你終於擁有了下體。

⠗⠺

沒過多久，你便適應了新身體。

望著空蕩蕩的下體，我不確定我適應了沒。應該是適應了，因為天使又出現了。

「你們準備好了嗎？那我們要走囉。」

看著你從容自在的神情，我的心裡一股暖流湧上。也許你的前前世是男人，而我前前世是女人。這本是我倆的宿命，只是也需要我們自行去選擇這個宿命，它才會成立。

我們相視而笑，手牽著手，走向天使所在之處。

《完》

機器狼會支持您的汪 (●´ω｀●)ゞ

好讀版：

玉松 - 《決定性別的刀》傅玉松 ⠗⠺ 我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 只記得死前沒有太多恐懼。 在我死後，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