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田銀時
日常❀ ——到底重覆幾次了。
坂田銀時
不管對手砍劈的動作有多急,灌注的力道如何大,眼前繚亂揮舞的刀鋒總會在劈中自己的軀體之前頓住。
但自己的刀不論怎麼揮卻總能搆得著。
坂田銀時
——你想保護他吧。
那就放開手中的刀。
坂田銀時
——你想拯救他吧。
那就別再傷害他了。
坂田銀時
手在抗拒。
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在悲鳴。
坂田銀時
——有辦法的。
肯定有辦法的。
坂田銀時
——並不是非得要這樣的。
只是你太笨還沒想得出來。
坂田銀時
快想出來。
坂田銀時
——思考、
       思考、
            思考!
坂田銀時
頭腦如此叫囂,沉溺在千種百種的可能性當中。
身體卻像是不屬於自己,還是執拗地遵循著被刻劃在上頭的記憶行動了。
坂田銀時
——該做個了結了。
快住手。
坂田銀時
雜七雜八的聲音在腦袋裡嗡嗡叫。
唯獨應該斬殺的對象映不進眼裡。
  
把他覆蓋過去的是一幕又一幕,數不盡的曾經。
坂田銀時
握著竹劍朝自己攻過來的模樣。
三個人一起在月夜下前行的畫面。
那副沒有陰霾的笑容。
坂田銀時
——別那麼容易放棄。
不能停。
坂田銀時
……對啊,不能停。
坂田銀時
不存在可以沾污它的事物。
我不會讓它們存在。
坂田銀時
「我、——」
坂田銀時
坂田銀時
——銀時……
坂田銀時
——銀時。
坂田銀時
一道聲音喚回了意識。
像是反覆的掙扎不曾存在過似的,那道嗓音輕易而舉的就讓他睜開了眼睛。
坂田銀時
某張臉龐就這麼佔去了視野。
距離說不上貼近,不過相比平日確實是有比較靠近了一點。
坂田銀時
「……我是不是把眼睛閉回去比較好?儘管放馬過來吧,我很貼心的,就算有感覺到被親上了還是怎樣,也會裝做甚麼都不知道。」
   
腦海中的齒輪拼命轉動,在花了點時間釐清狀況後,他最終自乾澀的唇齒間蹦出了這句話。
坂田銀時
『誰要親你啊。』
   
「我想想,一個姓高杉的矮冬瓜?」
坂田銀時
睡衣被滿身的汗水浸得活像是黏附在身上了一樣,身體沉重得完全不想要挪動分毫。
但他注意到那段距離被拉開了一些,於是也就配合地坐了起身,和那個半跪坐著的男人四目相對。
坂田銀時
『說吧,你是夢見甚麼了?』
   
他聽見對方這樣問他。
難得他會問。
坂田銀時
「被子孫袋妖怪追著跑吧,一邊緊追過來不放一邊鬼嚎『把我的蛋蛋還來』,還以為死定了。」
坂田銀時
被搞得徹底消去的睡意也把本應會狠狠折騰眼皮的沉重感帶走了,就是脖子那邊不太舒服。
揉著有些發痠的頸項,他透過甚少會在早上出現的明晰視野注視著眼前那張臉。
坂田銀時
和夢裡不一樣,眼底那抹厚重到活像是烙上去的黑眼圈消失了,一度變得蒼白的臉龐上亦浮現出了象徵著健康的血色。
坂田銀時
……。
過了那麼多年,經歷過那麼多的事,甚至都死過一次了,這傢伙看上去其實還是沒怎麼變啊。
就只是把小時候的那個幼稚鬼放大了一下,連身高也沒能突破界限的完美等比例。
坂田銀時
——哈。
  
突然有點想笑。
或者說應該已經笑出來了吧。
坂田銀時
就算我自顧自對你承諾的事情、自顧自向你立下的誓言,哪一項都全沒能守住,你還是留下來了。
留在我們身邊,留了在這(此方)。
坂田銀時
啊啊,這真的是。
坂田銀時
——真的是、太好了。
坂田銀時
『突然一個人在那傻笑甚麼?』
坂田銀時
「你自己還不是在笑。」他禁不住伸指捏了捏男人的臉頰肉,力道沒有刻意放輕,接著換來了不自覺透漏出了絲許困惑的凌厲眼神回應。
  
從那隻眼裡,他能清晰地找到他自己。
坂田銀時
「喂高杉。」
    
「我們今晚出門去——」
坂田銀時
——噗。
坂田銀時
有甚麼聲音響起了。
乍聽相當熟悉的,不會陌生的。
坂田銀時
那聲響很短促,只存在了那麼一下。
卻把隱含在面前那抹笑裡的愉快情緒全都帶走了。
連同自己那透著雀躍的話語。
坂田銀時
手邊傳來了某種觸感。
坂田銀時
不要看過去。
別去意識到。
坂田銀時
緊繃的身體沒法挪動半分。
就連大腦也在拼命給他提意見,全身上下沒有哪個部分要聽他的。
坂田銀時
——不能去看。
這句話在腦海中反覆堆疊了無數次,猶如要以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令他的思考停擺。
坂田銀時
——給我動。
他用另一句話撥開雜亂不已的嗡嗡聲,直到眼球屈服,順著自己的命令將視線往下移。
坂田銀時
不屬於他,他卻永遠不會忘。
被鮮血所染紅的一把刀。
    
就是這樣的一把刀,刀柄正被牢牢握於自己的掌中。
坂田銀時
視線逃跑了,逃回了那張臉上。
坂田銀時
看不見。
剛才還筆直地望向自己的眼神也好,表情也好其他的也好,全都被瀏海遮住了完全看不見。
坂田銀時
一定是搞錯了甚麼。
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
坂田銀時
這個想法很篤定。
    
是在拍甚麼低級的整人節目吧?可以了已經可以了,誰都好趕快從門後還是天花板出來吧,瞎搞這種地獄梗真的很難笑啊喂。
坂田銀時
迫使自己這般思考。
祈求自己能這般思考。
坂田銀時
他沒有得到回應。
坂田銀時
理所當然的,因為他沒講出來,對方又怎麼會知道。
所以就說出來吧。
坂田銀時
只要說出來了,他們所身陷的這一切肯定就能結束。
坂田銀時
「——」
坂田銀時
「——……、」
坂田銀時
把字從嘴裡吐出來是這麼難的事情嗎?
坂田銀時
他講不出來。
明明張開嘴了,聲音怎麼也還是擠不出來。
坂田銀時
發不出聲音來,所以甚麼都沒有結束。
發不出聲音來,所以浸泡在腹部衣料的那一大片腥紅仍舊在擴散。
坂田銀時
一大片的。
紅色。
    
已經從這個人身上看慣了,看厭了的顏色。
坂田銀時
視線又往別處逃了,然後他發現那身好不容易浮現出生命力的膚色又再次變得慘白不已。
坂田銀時
白色。
紫色。
紅色。
坂田銀時
想伸出手。
去扶著他,支撐他。
坂田銀時
可是只有一隻手搭上了那傢伙的肩。
左手,唯獨左手完全不停使喚。
    
就算現在正想要驅使這隻手做的事成千上萬,卻仍是沒能鬆開那把刀。
坂田銀時
不止如此,他還感覺得到,那隻手正在匯聚力氣。
坂田銀時
等一下,現在還不能拔出來,拜託。
拔出來的話高杉就——
坂田銀時
停下來,給我停!
給我停——
坂田銀時
——。
坂田銀時
噴湧的紅色。
只有紅色。
坂田銀時
連搖晃都沒有。
刀的主人,那倒下了不知幾次、又倔強得總是能夠再次爬起身的男人,像是斷了線的木偶一樣栽進自己懷裡。
坂田銀時
「……」
坂田銀時
「……、高……」
坂田銀時
……好冷。
夠了,別流了,停下來。
坂田銀時
血沒止住,止不了,止不住。
不行,不能就這樣放著,會失溫的,現在一定要保溫——
坂田銀時
但手又不聽使喚了。
腳也不動。
坂田銀時
沒有趕快站起來。
沒有抓緊去做甚麼急救處理。
坂田銀時
完全不理會自己想做甚麼。
腳掌緊貼著塌塌米,手掌牢牢鎖住不再存在任何力氣的肩膀。
坂田銀時
——呵呵。
坂田銀時
從自己懷裡響起了一陣低笑聲。
虛弱不已,然而帶著快意,滲著嘲弄。
坂田銀時
——你不是一直想保護他嗎?
閉嘴。
坂田銀時
——你不是一直想拯救他嗎?
閉嘴。
坂田銀時
我想保護的東西。
我想拯救的東西。
坂田銀時
「……一直、都在……」
坂田銀時
——那種東西啊,已經不存在於這個世上了。
那道聲音幽幽說道。
坂田銀時
——即使你會讓他活在靈魂當中,但確實是死別呢。
閉嘴。
坂田銀時
——這樣啊。儘管空虛,還是能活在他人的心中。
閉……
坂田銀時
——那麼殺師弒友的你的心,現在想必已經變得非常充實了吧?白夜叉。
坂田銀時
——哈哈哈哈哈!
坂田銀時
「啊啊啊啊啊——!」
坂田銀時
他在自身所發出的吼叫聲中醒來。
幾乎是彈起來一樣坐直身子,雙手反射性的向前揮抓,儼然是要抓住些甚麼。
坂田銀時
可甚麼都沒有。
    
瞠睜著的眸只捕捉得到爬滿了無數格子的棉被。
他呆愣著,直到強烈的窒息感襲上口鼻,缺氧感充斥了頭腦,才記得要找回呼吸。
坂田銀時
「哈……哈……」
坂田銀時
打濕了額頭的汗水滲進眼睛裡。他用力眨了眨眼意圖找回焦距,來回掃視目所能及的每個角落。
坂田銀時
除了自己誰都不在。
沒有被拋落在一旁的刀。
沒有血跡。
坂田銀時
現在殘留在這個空間裡沒有散去的,便是自己的喘息聲。
而縈繞在耳邊陰魂不散的高笑聲,則是不知從何時開始變成了同樣響亮的鬧鐘鈴響。
坂田銀時
「………哈啊。」
坂田銀時
難得保持挺直的背又再拱出弧度,垂下的臉深深埋進掌間。
仿彿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他才把手鬆開來。
坂田銀時
他拍向傑士塔威的頭,最後的一息吵鬧隨之結束。
就這樣,新的一天到來。
坂田銀時
坂田銀時
平躺在滋滋作響的煎鍋上,混合了牛奶的蛋液被熱度烤出固定的形狀。
木筷探進蛋卷的底部剔開,平底鍋的角度順著抬起的手腕傾斜,讓快要沒法保持液狀的蛋液一古腦兒鑽進蛋皮底下。
坂田銀時
抹油,添進蛋液,煎到差不多了再捲起來繼續煎。
一層又一層,一件又一件,就像是替雞蛋穿衣服一樣單調,但平素以懶散著稱的男人卻沒有展現出絲毫不耐煩。
坂田銀時
料理台上堆滿的碗碟、幾乎全員都塞滿了蔬菜沙拉,在這個家的餐桌上難得一見的新鮮蕃茄顆顆飽滿,呈現著紅潤的色澤。
坂田銀時
正當他又再把蛋液往煎鍋上倒的時候,門被拉開的聲音從玄關那側傳來。緊接著,洋溢朝氣的大嗓門便把脫掉鞋子的窸窣聲、踩過地面的咚咚聲等等盡數掩蓋過去。
坂田銀時
『小銀,我們回來了!』
坂田銀時
——肚子好餓阿嚕!你有好好做飯嗎?
   
「用聞的就知道了吧?」他扭過頭來,恰好瞥見嬌小的橘紅色身影拽著另一人鑽進廚房的一幕。
坂田銀時
『確實是挺香的沒錯哩阿嚕……不過好像還有點大叔的汗臭味。』聞言,少女認認真真的吸了一大口食物香氣,結果就是害肚子發出了超級哄亮的一聲「咕」……
坂田銀時
『糟糕,肚子更餓了,我要開動了阿嚕!』
  
「給我出去,再忍耐一下馬上就能吃了,趕快去洗手然後坐到桌邊等。」
坂田銀時
敷衍地把人應付過去,他不著跡地打量著安靜得彷彿不存在的另一人。
坂田銀時
自袖口間露出的一截手腕沁著汗,像是幾百年沒見過日光的臉蛋還被大太陽曬得有些泛紅,除此以外完好如初。
坂田銀時
看著人的這副模樣,直到剛才一直重重壓在心頭的巨石,頃刻便風化消失了。
坂田銀時
『——我要進來了喔。』
坂田銀時
從遠漸近,新的聲音加入進來。
是眼鏡。眼鏡和眼鏡架颯爽登場。
坂田銀時
『早上好,神樂還有高杉先生——咦,阿銀你居然已經起床了?』
  
「沒辦法啊,今天輪到我了,而且一想到昨晚買回來的食材全都變成雞蛋拌飯的畫面,用爬的也得爬起來。」
坂田銀時
『異議阿嚕!要是小銀放進冰箱裡的是鮭魚子,鮭魚子拌飯我也是做得出來的阿嚕!』
  
『可以有OO拌飯和●●拌飯以外的選項嗎?話說要是能買鮭魚子那至少再多買一道菜吧!』
坂田銀時
『啊!新八你吃過早飯了吧?那這裡就沒你的事了,去去,新八走!』
   
『那種黑暗物質要把它稱為早飯也太沒人性了!身為萬事屋的一員,我也有在這裡吃早飯的權利!』
坂田銀時
萬事屋的早晨,還真的注定清靜不下來。
   
兩個小鬼還是一樣愛鬧騰,受不了。
餘下的那個則是甚麼都沒說,像是名旁觀者一般注視著在面前上映的日常小插曲。
坂田銀時
『不過,只在一旁等著開飯的確是有點……有需要幫忙的嗎,阿銀?』
  
「真是的,只有小八一個是好孩子啊。嘛都快做好了,待會幫我把這一堆都端出去就得了。」
坂田銀時
把新鮮煎好的那枚雞蛋卷送進木造的餐盒裡,他暫且把爐火關掉,著手張羅另一道料理要用到的材料。
而總是顯得無精打采的紅眸,基本沒有從看似鐵了心要獨善其身的某人臉上離開過。
坂田銀時
「你也是,別以為雙手抱胸就能甚麼都不做喔,高杉。」
坂田銀時
坂田銀時
『該怎麼說……雖然也不是完全沒進過高級餐館,不過以萬事屋的程度而言還真是豐盛到離譜啊……』
坂田銀時
這番話說得完全情有可原。
不只有雞蛋和米飯,還有頭一次在這個家裡亮相的有機蔬菜,而且居然還出現了鹽燒鯖魚。
坂田銀時
每份碗筷旁邊備著的不是茶,不是水,而是冰涼的橘子汁——啊,其中有一杯……不對,一盒不是果汁,而是草莓牛奶。
連定春的碗裡也擠滿了無以計數的狗糧,還是牛肉味的。
坂田銀時
『哼哼,是新八你太容易滿足了,這點份量不過就是從塞牙縫都不夠的程度進化成剛好能塞牙縫的程度而已,對吧定春!』
 
『汪!』
坂田銀時
『要是每個人都跟妳一樣用喝的來吃飯,再來十桌都不夠好嗎!先說好,今天可不能再做這種事了!這種好不容易發生的奇跡絕不能容許妳那樣子糟蹋掉!至少要用嚼的把味道嚐出來!』
坂田銀時
「吵死了你們兩個。都給我聽好了,特別是妳,神樂:這張桌上的所有食材都是用我打小鋼珠賺回來的錢買的,每一道菜都是我一個人下海做的,知道了嗎?都給我心懷感激,一邊雙手合十唸著『感謝銀桑賜我食物』,一面等候銀桑把最好吃的部分都吃完了,這樣剩下來的菜還能有你倆的份。」
坂田銀時
『要這樣說的話,桌上所有的食材全都是我和眼鏡一起去買的!然後眼鏡沒有嘴巴,所以這些就全都歸我的了阿嚕!』
      
『甚麼叫你和眼鏡一起去買?!不要為了一時的利益就隨隨便便把別人變不見好嗎!!』
高杉晋助
「雖然吃得豐盛是挺不錯……不過為什麼要一口氣將食材全部煮完?那些量就算分成幾天份也綽綽有餘吧。」
坂田銀時
「反正煮一大桌還是分成十幾桌都不會填得滿神樂的胃,一口氣來個超絕Super特特盛吃起來比較過癮吧,而且更省事。」
坂田銀時
「比起那個,高杉。」
高杉晋助
「嗯?」
坂田銀時
「來,啊——」
坂田銀時
他愜意地撐著腮,而握著筷子的另一隻手則夾起了一塊散發著升騰熱氣的雞蛋卷,直往對方嘴邊送。
接著看著人停頓了半分,然後把自己的勞動成果叼下,開始細嚼慢嚥。
坂田銀時
『唔?生八尼怎窩裂鳥?』
   
『我還活得好好的好嗎?裂的是我的眼鏡——不對怎麼這樣,這是我剛換的耶!』
坂田銀時
乖順咬下煎蛋卷的模樣,背後吵嚷到不行的雜音,以全身感官所感受到的這一切,往男人的嘴邊牽起了明顯不已的弧度。
坂田銀時
「如何?」
高杉晋助
「……還是老樣子,有點甜吶。」
坂田銀時
「剛剛好喔。」
坂田銀時
他笑著說,一口吃下了剩餘的那一半。
坂田銀時
想保護的東西。
想拯救的東西。
坂田銀時
就當他以為從未失去、也不會失去的時候,一度失去的東西。
    
他曾缺失的部分,靈魂的一半。
依然,還存在在這裡。
坂田銀時
沒錯,我不會讓你贏了就跑的。
手,不會再放開的了。
坂田銀時
——這次,我一定會把你守護到底的,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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