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手記》

我總是意識到善，以及一切「善與美」的事物，越是沉陷在我的泥淖中，並且準備完完全全地投進去。而最糟的是這些事情之發生，對我並非偶然，而似乎是命定，似乎那是我最正常的狀態，根本不是疾病或墮落。因此，到最後，當我內心對墮落掙扎的欲望過去了，結果我幾乎相信（或許真正相信）它是我正常的狀態。

我感到一種秘密的、不正常的、卑鄙的快樂，強烈地意識到這一天我又做了一件可惡的事情，並且意識到已經做的永遠無法不做，內在裡秘密地為了這件事啃噬又啃噬自己，撕裂腐蝕自己，直到最後這種辛辣轉變成一種可恥的令人咒詛的甜蜜，而最後──變成真真確確的享樂！

這種享樂，正是來自對於自己的墮落之過度濃烈的意識，意識到自己已經推至極限，意識到他的可怕而又別無他途；沒有道路可供你逃脫；你永不能變成另一個人；即使有時間有信念變成另一個人，你還是絕對不願意去變；或者如果你願意，你仍舊一步也不肯走；因為事實上或許沒有什麼好讓你去改變的。

（就是如何用文學的筆法描述人類對「我就爛」自我消費的快樂吧）

我袒護……我的任性，以及在必要時刻它給我的保證。在笑劇裡面，痛苦是不必要的：這個我懂；在「水晶宮」中，它也是不可想像的；痛苦意味著懷疑、否定，而如果在水晶宮中有任何值得懷疑的東西，那還成什麼水晶宮？然而，我想人類永不可能放棄真正的痛苦，這即是說，不肯放棄毀壞與紛亂。為什麼？因為痛苦是一切意識的根源。

意識，譬如說，就無限的高越二二得四。一但你獲得了數學確定性，就再沒有東西讓你去做或去了解。除了傾乾你的五官並投入空思以外無事可做。然而如果你緊緊抓住意識，所得的結果雖然可能相同，你卻可以時時鞭打著自己，而這個可以喚起你的生命。這看起來很悖逆，然而懲罰的痛苦遠大於空無。

你對於那一個永遠不能毀壞的水晶宮具有信心──一個不能向它偷偷吐舌頭做鬼臉的水晶宮。而這或許正是我何以懼怕它：它是水晶做的因而無法毀壞，甚至不能向它偷偷吐舌頭做鬼臉。

你曉得，假如它不是宮殿而是雞窩，我就可以爬進去避雨，然而無論如何我不會因為它保持了我的乾燥就稱雞窩為宮殿。你大笑了，並且說，在這種情況下雞窩就跟大廈一樣好。你說的對──如果僅僅為了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