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夜】

報紙上的告示

古董店前被塞了一份報紙。
店裡沒有訂報章雜誌類的東西，所以這肯定是別人塞過來的。
沉默了好一會，堊還是把報紙帶回了店裡。
在櫃檯前攤開報紙，上面全被黑筆塗得亂七八糟，只有一篇告示沒有遭殃。
『致　我無比摯愛的Y：
　　舞臺已於法隆寺的竹林搭建完畢，靜候您的到來。
你所知曉的那個．N』
慢慢地唸出告示內容，堊轉頭看向重。
「今年要怎麼辦，重？放著不管的話，就會變成『第十次』了喔？」
架子上的武士刀沉默，看似在內心掙扎了好一會，然後化形出來。
「……那就今年處理掉吧。」

*

那是指名給重的東西。
更正確地來說，是指名給「八重坂藤切」的東西。
從古董店在帝都設立以來，每過個幾十年、或一兩百年，就會有類似的東西被塞過來。
紙條、信封、卡片，今年居然進化成報紙。
第一次接到的時候重還不會化形，於是堊帶著刀形的他隱蔽著氣息偷偷去了一趟。
結果一人一刀在那裡看見的是幾個帶著恍惚笑容的人類從高處跳下，摔成肉醬的場面。
堊看屍體看多了，但還是忍不住皺起眉頭。
他在那裡感受到的是一股濃濃的恨意和像是炫耀、嘲笑一般的情緒。

在那之後雖然又有這樣的信寄來，但重不管如何都打死不肯再去赴約。
但每次有指名給重的信寄來，隔天一定會傳出在信上所指的舞台搭建處有人詭異死去的消息。
「這是想讓你跟我揹黑鍋不成？」
堊曾經這樣問道。
「……不，我想不是。」
重回答的聲音悶悶地。堊聽出他在瞞著自己什麼，但如果重不想說，那自己也沒辦法挖出些什麼。
基本上堊也懶得管人類的死活，於是也就這麼放著過了好幾百年。
到了今年，就是第十次了。

*

兩人瞞著史前往告示上寫的地點。
一路上重都沒說話，只沉著臉，一副要去了斷什麼的模樣。
「重，你對留言的人是誰心裡有底對吧。」
「……嗯。」
重握著刀鞘的手用力到指節有些發白，似乎還在掙扎著。
「如果不想處理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回頭喔？」
堊瞥著千百年來都一直很穩重的對方難得露出痛心的模樣，緩緩開口。
「不，我得處理。這是八重坂家的事情。」
深呼吸數次，重艱難地回答。
他一直以來逃避了這麼多年，是該處理了。無論是為了八重坂家，還是那些原本不用死的人類。

穿過竹林，一片詭異的黑霧擋住兩人去路，嘈雜尖銳的鳥鳴四處響起，刮著人的耳膜。
「……結界。」
堊抬起手，快速增長的胭脂色髮絲無風自起，漂浮在空中。
「等等，這個我處理。」
重伸手擋在他前面，然後拔出腰間的打刀。
「不保留體力不要緊？」
「不要緊。不如說待會我希望你旁觀就好，不要插手。」
「……必要時刻我是會出手的哦？」
「到那時候再說。」
語畢，重舉高刀子，向黑霧斜砍下去。
並沒有搭得很穩固的結界一瞬間被破了。

「——藤切！你終於來了！」
在結界被破的同時，一道身影伴隨著激動的聲音竄到了重面前。
看著來者和眼前景象，重深深嘆氣，痛心地。
「……長月。」
終究還是來晚了嗎？
竹林裡搭起了一個小小的平台，被五馬分屍的屍體碎塊隨意堆在上頭，最頂端放著表情扭曲痛苦的四顆人頭。
還有一顆被眼前的青年拽在手上。
平台周圍和青年身上滿是鮮血，被稱作長月的青年晃著分裂為兩股的尾巴，炫耀似的笑著。
「膽小鬼的藤切，丟下主人不管的藤切，只會逃跑的藤切——我幫主人復仇囉！如何啊？」

「長月，別再這麼做了。」
重顫抖著聲音道。
長月是八重坂一家被滅門時，唯一沒有事情的人——或者該說是唯一的貓？
他是兩位小主人撿回家養的流浪貓，平時白天都乖乖待在八重坂家，但一到天黑就喜歡跑出去。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沒有在那一晚一起被殺死，或是跟著器物們被一起賣掉。
——因為是在長月撿到的貓，所以就叫長月！
小主人們天真的笑容和那段平穩幸福的時光彷若還在眼前。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重幾乎忍不住要哭出來。
長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瞳孔縮成一條細細的直線，金色的雙眸冰冷地瞪著重。
「哈啊？對主人家被滅門的事情完全無動於衷的你有什麼資格對我指指點點？」

「我並沒有無動於衷！主上遇到這種事情我也很痛苦——」
「那為什麼你什麼事情都沒做？」
青年憤憤地截斷他沒說完的話。
「既然你也很痛苦的話為什麼不幫主人復仇？身為刀子的你要復仇很簡單的吧？居然還甘願認其他主人——真教人不爽。」
垂下細長的鳳眼，重深深嘆息。
「……長月，你變了。」
他很喜歡長月，喜歡那只活蹦亂跳又天真爛漫的小貓。
曾幾何時，有著潔癖的他變成了沾滿鮮血也無所謂，只剩下恨意和怨念的存在？
是自己的錯，自己沒有在要跟堊離開那時去找長月，一起帶上他。
那是他一直以來的、唯一的後悔，深深埋藏在他心底，不斷滲著血。

「變了的人是你。懦弱無能的傢伙。」
長月放開手上的人頭，將尖銳的指尖對準重胸口，咬牙切齒道。
在銳利的指甲要刺進胸口的前一刻，重抬起滿溢著淚水的眼。
「長月，對不起。」
然後毫不猶豫地，一刀斬下對方的手。
在對方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時，再反手握住刀柄，將他從腰部橫切成兩半，最後將刀子深深刺入長月胸口。
睜著眼睛死去的青年變回了原形，看著零落在地上的貓屍，重哽咽著哭了起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長月……」

藏起所有氣息，站在竹林中的堊沉默著看完了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他不曾見重哭過，就算是對方斷刀那時，也沒看他落下一滴眼淚。
那隻貓又肯定也是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存在吧，就像他和史對自己來說是無可替代的人一樣。
堊看著重跪在地上從哽咽到大哭，直到對方聲音嘶啞，他才走了出來，輕輕拍上紅腫著雙眼的對方肩膀。
「我幫你把他埋起來吧。」
堊找了根粗壯的竹子，拿起還沾著血的刀，切下了一段，充當鏟子用。

動作到一半，堊才想起一件事。
說起來這隻貓又下手的「復仇對象」是誰啊？那些盜賊早就死在自己手上了才是。
「……是那些賊人的後代子孫，我查過了。」
像是看穿他心思一般，重沙啞著聲音回答。
堊轉過頭，微微蹙眉。
「……池魚之殃？」
「差不多。」
他早該在第一次接到信時就解決的，但那時自己實在沒有勇氣去面對那樣的長月。於是一拖再拖，終究演變成了最糟的場面。
「重。」
結束埋葬的動作，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泥土。然後向重伸出手。
「我們回家吧。」

「那些屍體……」
看對方還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堊乾脆直接把他拉起來。
「我之後找十紋處理，回去了。你變回原形，才不會滿身是血的招人側目。」
「……好。」
重靠上堊的肩膀，闔上雙眼。
抱著變回原形的重，堊撫慰似的輕輕拍拍他。
「你現在是重，不是藤切。」
他低低地說。
「就像我現在是古董店店主，不是殺人道具一樣。」
堊慢慢走出竹林，外面陽光普照，是最近少見的大好天氣。
「你說過的吧？時間是不能回頭的。每個人都『從過去而來』，只能『向未來而去』。」

走回帝都的街道上，熟悉的風景，熟悉的氣味和店家。
「我不會丟下你的，就像你也不曾丟下我一樣。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陪在你跟史旁邊。」
拐進巷子，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前方便是自己和兩個最重要的人一起經營的古董店。
「所以……笑一個吧？」
低頭看向重，堊咧出一個笑容。
「真的是……拿你沒輒。」
重微微顫抖的嗓音帶著無奈的笑意。
「呵呵呵，你一直都拿我沒輒吧？」
露出無敵的微笑，堊伸手推開店門。
「我們回來了——」

◆END◆

補遺：
「給摯愛的Y」的Y是八重坂(Yaezaka)的Y，代表長月獻上的復仇，也是叫一直不見蹤影的重給我好好看著的意思
署名的N則是長月(Nakatsuki)的N，也是貓又(Nekomata)的N
「從過去而來，向未來而去」是重告訴堊的一句話，當初是藉著這句話要他向未來看，不要繼續被過去綁死，結果現在被拿回來堵自己話

註：堊跟重不是CP，重跟長月也不是

太棒啦異聞壓在最後一天的交稿期限內都寫完啦 接下來剩下獎勵跟還沒對完的交流就差不多可以正式結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