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風雪

那是一場無預警的暴雪，對他們的處境亦然。

窗外風雪漸強，大聲呼嘯著像威脅要撞破玻璃，挨過數次暴風的堅實小窗發出哐啷細響，於無客來訪的室內佔盡存在。

趁清閒收拾過店裡，伏在桌上看書的千垣望了眼掛鐘，身為店主兼唯一員工的他決定提早打烊，頭頂溫吞灑落的白光不穩地閃了下，似在附和他的想法。

可不要停電啊。

沿著路邊幾盞微光前行，他僵著肩膀縮起脖子，視線東停西留，想從熟悉的景色中找些落點分神，又被鑽進布料裡的刺骨寒意扎得顫抖，鼻尖埋進圍巾，試圖從呼出的熱氣取暖。

每到這時，他總想起青灼無視氣候變化的單薄衣著，雖然部分原因要歸功於對方都待在室內。

門前凌亂雪痕引起他的好奇，但他無多思索，只想及早回歸溫暖室內喝杯熱茶，許能做些點心窩在壁爐邊啃，嗅著浸透屋子的調香享受一夜悠閒。如此念想，進門後還來不及吁口長氣，屋內的陌生存在令他愣在原地。

一名男子右手托腮，直望向他的視線透出無聊，打起哈欠含糊喃著「可終於回來了」，偏頭想了想，起身朝其餘空位擺手，彷彿自己才是屋主，邀他隨意入座。

白衣、紅鞋、刻痕寶石。是司書。

千垣對這身打扮眼熟的很，他閒時總跑圖書館借幾本書，館內職員的面孔皆略有印象，知悉藏於大眾目光後的工作更是如此，而眼前私闖民宅擅拿櫃中書籍翻閱的混蛋絕對不在名單上。

二人安靜對望數秒，千垣默聲祈禱同居者皆相安無事，後撤幾步卻被一隻手扶停，毫無心裡準備而嚇到吱了聲，心底閃過幾句髒話。

「您好，我們來自血奴回歸機關，有事想向您說明。」女子神色溫和，語氣聽著誠懇，卻依稀能感覺出是應付民眾的做作。

他還能有什麼選擇。

千垣僵硬地褪下沾滿雪水的大衣，放棄彎身換鞋的念頭，無言避開地上水痕，迅速揀了離男子最遠的位置。隨後進門的司書將斗篷搭在臂上，靴底泥雪印下淺淡足跡，令千垣心疼了木質地板幾秒。

幸與不幸，她選擇入座的地方與他有些距離，而那是他最愛的椅子。

「我們已經把其他吸血鬼跟血奴送走了，就等你收行李，你是想站著跟我們走呢，還是躺著？」女子語調輕快，肢體動作與聲調誇張，與最初的禮貌形成強烈對比，「我推薦後者喔，只有一開始會痛，後面就輕鬆了。」

「為了避免你走的不甘不願，所以現在是問答時間——但跟機關有關就不在我的負責範圍了，有專人為你服務。」

隨手指了指同伴，女子眼底閃過一絲戲謔，絲毫不怕被人投訴態度不佳。

「至於怎麼摸到這兒的，很抱歉，天機不可洩露。」

隱約有料想到司書出現於此的原因，實際聽聞仍是不小打擊，千垣起先還能冒出幾句吐槽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埋進圍巾裡的嘴不安分地咬著嘴皮，盯著女子衣領上刻了二痕的紅寶石，無法理出完整句子。

以為能在暴露於另一世界的秘密下安然度日，抱持僥倖心態得過且過，在遮掩與冒險中搖擺，只是埋下的種子終會萌芽開花，而今便是結果之時。

從逃離......不，從接下那份工作起，他的生活不再有其他選項。

「有什麼疑問嗎？」遲遲未收到回應，男子輕輕提了聲，收穫對面無神回望似也了然的放緩語氣，「打包完再問也行。進機關後直到身體調養好才會放人，可得想清楚要帶什麼啊。」

聞言，千垣瞥了眼女司書，起身匆匆走往自己的房間，於背後闔上的門板隔絕世界帶來一絲安慰，他深呼吸數次，盯著牆上木紋陷入思考。

－－

「嗯——我生物學的不太好，小安呀，後面那些植物都能長在寒帶嗎？」

問話於千垣踏出房門那刻傳來，音量正好能讓他聽得每個咬字，他立刻意識到接下來的對話，將是說給自己聽的警告。

「不，有些就算放到溫室裡也沒滿足生長條件，顯然是用了其他手段增強耐性。」

「對了對了，還有那些蕃茄，顏色真的很漂亮，就像吸血鬼的血液呢。」

「......這倒提醒我要去笑那些鑑定了。」

踏入客廳時射來兩道視線，銳利如盯上獵物的掠食者，雖未正面迎上懾人目光，恐懼仍無聲攫住他的心臟。嚥下即將溢出唇齒的示弱，千垣轉向廚房尋找想帶走的最後兩件物品。

......果然被拿走了。

私闖民宅、強擄人質、亂動私人物品，可能還有偷窺隱私及擅採植物。千垣一一默數，伸展手指時暗中比出不雅手勢排解怒意，了解行為背後道理是一回事，內心不滿又是另一回事。

他們大概都不修禮儀課程的吧。

「東西都找齊了嗎？我可不接受折返喔。」見千垣提著行李走近，女子從椅子上蹦起，雙手高舉伸著懶腰，斗篷滑稽地落到頭頂。

整頓行李與思緒時，千垣已打定主意避免與對方交流，在廚房時也猶豫過討回瓶子的必要性。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決定來的突然，出於直覺或對物品的依戀——理由為何不是重點。

他不得不主動開口。

「......廚房裡的兩個銀色小瓶子，是你們拿走的嗎。」

「嗯——你說裝著吸血鬼血液的小瓶子嗎？好像有印象，小安你呢？」

女子手指抵著下巴偏頭，眼珠滾了一圈，在同伴反應過來前探出隻手刷過對方耳後，指間變魔術般夾著小瓶，「啊，在這裡呀。」

「前輩......請正經一點。」男子無奈嘆氣。

「你知道體質轉變的主因就是這個吧，」晃著手中物品，女子隻手插腰豎起食指，擺出說教的樣子，「都要進機關調養身體了，可不能再加菜囉。」

好，這絕對到侵犯隱私的地步了。

他了解社會的倫理道德價值觀，在外表現亦如此依循，往飯菜裡加血提味，旁人眼裡必是異常舉止，因此他只在屋裡用餐時做過，瓶子不曾隨身帶走。

除了窺探，那些人還有什麼機會得知他的偏好。

「內容物無所謂，我只是想帶走瓶子。」慍怒被抑下不過一瞬，千垣冷靜回應，不打算被對方牽著話題，反應看多了也逐漸習慣。

「嗯......好吧。」

瓶子毫無預兆地拋來，千垣急忙伸手接住，輕盈的重量讓他明白手中捧著的不過是空瓶。他翻看確認過瓶子的確屬於自己，擰開瓶口嗅了嗅，一股類似清潔劑的味道進入鼻腔，夾雜淡淡酒精味。

「任何問題？沒有？好，走囉走囉！」

話語剛落，女子已不見蹤影，任敞開的大門灌進呼呼冷風，男子則披起斗篷走近，十分熟練地接話，「還有其他要求嗎？」

千垣收好物品後抓起大衣套上，視線快速掃過室內，提著行李步出大門。

「能麻煩你們繞個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