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維吉爾］
【夜訪】
──發生在機構生活之前的50-60年前，湖面森林的雪之城，來了一名訪客。
天青色與翠綠色相互會面，那是場優雅的對談。

初冬時節的陸與海都同樣凜冽——或者該說都同樣受到冬天之神的眷顧。
與他相識的大海總會在冬天時變得更加刮人肌膚，光是站在海港邊就能被那狂風壓的幾乎要被納入海中，而他現在正走向的山林也迎來了茫茫落雪，也許會在不遠的將來成為狂傲的喀俄涅。

維吉爾在踏上森林的領地時想這是他這個冬天第一次踩上的新雪，靴子底下軟綿綿的觸感讓他在下馬車時又多踩了幾下，然後便抬起頭繼續往他原先的目的地前行。
距離對方的城堡還有點距離，他選擇走進去時的心態並沒有想太多，當中可能包含了些許的測試，但一個剛上任的家主實際上究竟能做到多少事情——他想他有自知之明。

新上任的史瓦茲家主在直到走近人煙前都沒有失了那身為貴族的禮儀，步伐優雅，衣服上的積雪點點反而成了他的點綴，而看見湖面時他面上甚至帶了點瞧見美景的誠摯笑容。

早在被傭人通知有訪客來到湖畔之前，女主人便先一步觀測到那個身影進入森林了。要辨認出對方身分並不難，從容的聲音在短時間思索後指示了招呼進門。

她簡單地於家居服外頭披上大衣，讓幾名貼身僕從放下護城河橋墩，親自前去迎賓。「歡迎蒞臨寒舍，我是現任城主，菲。」
銀髮隨著端莊的行禮而微微垂下，翠綠眼眸中的情緒是平靜的。「您是──史瓦茲家族的凡派爾，沒錯吧。需要坐下來談談的話，我這就幫忙帶路。」

雖然說話方式一如往常地不太直接，那抹禮貌性的微笑也淡到幾乎像是面無表情，言下之意即是詢問對方的來意。

他不曉得這時候自報身為家主的身分是否有會讓對方產生不良印象的可能性，但若是要展現相應的誠意，那麼他相信回以一個不失禮數的傾身禮應該還不算太差。

於是擁有偏深膚色以及天青色雙眼的凡派爾單手靠在胸前，給予一個前傾四十五度的初次見面招呼時順帶報上姓名。
「菲閣下，初次見面，我是維吉爾．史瓦茲，史瓦茲家的新任家主。這次唐突拜訪是以個人名義前來，並非帶有家族立場，希望這番前提能讓您感受到我的誠意，很冒昧打擾了。」

自稱維吉爾的凡派爾在站直身子之後維持那副溫煦的面容，笑容看上去很真誠，也的確真誠。
而他在以眼角餘光瞧見自己的西裝上頭的落雪時也優雅的伸出手將其拍去，順帶附上一個有著歉意的偏頭彷彿就在說自己服儀不整，疏忽了。

她點頭表示理解，印象中自己的家族過去便和史瓦茲家族有過頻繁交易合作，已在一定程度上算是互相信任，因此她也沒有需要懷疑的必要。
「我明白了。那麼維吉爾閣下，我帶您去會客室坐一坐。」再次吩咐僕人收起橋樑，就這樣與對方一同走向會客室。

菲所屬的沃夫岡家族曾是歷史悠久的貴族，創始者更以自身的溫德海姆純血為自豪，於國境內各處建立規模各有不同的堡壘或別墅，好幾個世紀都在暗地裡發展各項事業。
他們愛好低調奢華，即使是這棟城堡中的一間會客室，也是絲毫不令人感覺到小器──真皮座椅、上等岩石製作的雕花壁爐、價值不斐的訂製留聲機、每日打蠟的原木桌、牆上掛著的多數野獸標本及繪畫……
男僕幫忙拉開坐椅，女僕為主人及訪客遞上瓷杯中的熱茶，兩者就此入座。

「如果有任何需要，請不用拘束，維吉爾閣下。」她啜飲一口自己的花茶，隨意開始了閒談。「上次見面，好像是很久以前的宴會了？今天真是難得呢。」

即使同樣都是貴族，他們的風格與這自建國起便淵遠流傳下來的家族還是相差甚遠——而維吉爾在進到會客室乃至入座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太過失了教養的情緒，眼神大致上掃過周遭事物便收了回去。
在拿起這蒸騰的熱茶時他讓內心某部分的波動藏在白茫茫的霧氣後頭，直至抬起頭與人對視時才將那些思緒收攏得乾乾淨淨。
那些、對於史瓦茲家晦暗的思緒。

「是啊，那時候只能與菲閣下打聲招呼便離去，而我年紀又沒有大到足以成為家中門面，這次得空直接來拜訪對我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之後大概也沒有這樣的空閒能到處走走了。」他用長年養成下來的貴族口音講著場面話，尚且不清楚對方對他的接受度到何處讓他處處語帶保留。
同時也因為當上家主便要如此作態而感到些許的違和——當然只有他自己感到違和，表面上就只是看上去有些恍惚而已。

如果雙方是人類，現在這副情景似乎有些奇妙，外表年齡稚嫩的菲，其實才是較為年長的一方。
貴族間你一來我一往的客套話對她來說雖然已習慣，然而成為城主後等同與世隔絕的這段日子，確實還是令她勾起了一絲對於社交的懷念。
「是啊……時間每一刻都在慢慢改變，或許再過幾世紀、又或是幾十年後，熱衷開墾林地的人類們終究也會過來輾平這座城堡也說不定。」
這番話說得雲淡風輕，表示著她對自身家族日漸衰退的事實抱有自覺，又因無力改變現況而接受。
畢竟沃夫岡家族一向不與人類鬥爭的習性十分出名，若真的面臨存亡之際，恐怕大部分成員都會選擇抱持尊嚴地自盡。

「不，還是別談這些好了，獨居久了就容易多想，真不好意思。那麼，來放點輕鬆的音樂，改變話題吧。」輕輕以指尖指示僕役開啟留聲機，悠揚而閒適的樂音便從角落傳到會客室的每一個角落。
「維吉爾閣下──還是呼喚你的名字就好？你成為新的家主之後，一切如何了呢。史瓦茲家族和人類的關係還是一樣融洽嗎？」她問出了問題，語氣中有著淡淡的善意。

然而維吉爾在聽見菲真的開始談論自身乃至家族時反而有了那麼一絲絲放鬆。對他來說這種若無其事提及的一些小心得反而才是他喜歡聽的，而他也在這般情緒之下做出相對應的舉動。
輕鬆的將腿翹起，後背終於靠上這高級皮椅，面部表情也比起方才還要更舒展了些。

「不用感到抱歉，我很喜歡聽人談些瑣碎的事情喔，負面還是正面，還是無關緊要的都很喜歡。」大概是受到樂音的影響，維吉爾在說完這句話時忍不住輕笑了幾聲，導致捏著杯耳的手稍稍震顫了一些，好在並沒有灑出任何一滴茶水。

「——當然可以，直呼名稱就行，畢竟現在的我身分只是個普通的凡派爾。」他點點頭，在對方提及那『表面上』的史瓦茲家族形象時暗自沉澱了一下心情。嗯、這麼容易波動可不好啊。
「一如既往，但我想之後會變的，正如閣下所言。」這話或許有些言外之意，但他想在事成定局前他不會大意多說。

見到面前的年輕凡派爾男子舉止變得輕鬆了一些，菲啜飲並聆聽著，下一刻卻在那雙天青色眼中隱約瞧見了些什麼。
一向不算健談的她，緩緩問出：「──或許是我想多了也說不定，維吉爾，你……是不是遇上了什麼困難、需要幫助？」銀色睫毛下，翠綠瞳孔並沒有明顯的情感起伏。
她明白這是個視情況可能惹怒對方、或者被誤以為用意不善的提問，然而骨子裡那股從來不吝於助人的性格卻是即便被誤解也無法對自己撒謊。

「隨你怎麼解讀都行，不回答也無妨。」這麼說完，舉止也是一如往常的優雅和淡泊。

困難。
這個詞在他的舌尖捲成難以辨識的模糊，那些早在幾十年前就被磨耗殆盡的年輕氣盛只剩下一點點還能勉強激起漣漪的餘灰，而他淡淡的神情彷彿正用一種幾不可見的幅度帶出他的遺憾。

他將原先靠在嘴邊的茶杯放回用左手端著的茶托上，既沒有正面回答問題也沒有抬起頭來看向對方，並在墜入更深的思緒之前緩緩的拉了回來。
那種感覺有點像是用第三方的角度看現在身處在這裡的自己，那個身為家主的殼。

「……我想您應該並沒有涉足社交界，對吧？」維吉爾並沒有表現出任何被冒犯的神情，就只是噙起笑容，讓那抹淡淡的失落隨著他的神色延續下去。
「沒有任何立場……對吧？」

她點了點頭。「即使沒有像目前這樣完全不外出，從以前開始，不夠純的我對任何派系來說都沒有好處。」
畢竟社交也是貴族生活方式的其中一種，然而每當陪同偉大的父親，結果幾乎都是待在不起眼的角落靜靜讀書，以便避開其他貴族投射過來的尖刺話語和批判視線。
隨著次數累積，父親漸漸不再帶她出席社交場合，自從繼承城堡後更是沒有了機會。「是的，我沒有任何立場。」相信那個地方已經不再需要沒有優勢的她了吧。

綠色的眼眸望向對方那抹情感似乎起了波動的笑，然後又望向自己的杯中茶水，以及對方的茶杯。「……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的茶和時間都是夠的。」

對方的最後一句是真的徹底為他的緊張劃下句點。
他想他在印象之中總是溫婉又淡薄的菲閣下，仍舊一如既往，即便對方說世界未來會改變，但在他眼中仍舊柔軟。

於是維吉爾這次是真的去除掉外表那個假惺惺的笑，試圖稍微放肆一點的咧開他的嘴，讓那兩排白皙的牙齒像是個單純的孩子一般亮在眼前。
他不曉得對方是不是真的看出來他有什麼思緒，但如果可以的話——
「謝謝您。」維吉爾很認真的讓雙眼笑到彎起，這小小的道謝卻是放了許多重量進去。

「我喜歡聽無關緊要的小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您就多說一點吧。」因為沒有立場，沒有任何好處，所以無論他怎麼叨擾都不會有人管他。
至少在這邊他不會喘不過氣——而菲閣下是多麼清麗的人啊。

菲眨了眨眼，情緒像是被對方的笑給感染，慢慢地上揚了一絲細微的弧度。「好啊，你不嫌棄就好。」

「那麼，談談我前陣子嘗試栽培的催眠花吧。原本的目標是能讓聞到香氣的人類短暫恍惚的效果，就可以和平又快速地採血，但似乎不太順利……大概是這一帶環境太冷而不容易種植，不過先不提這個。維吉爾，你認為這個主意能夠吸引凡派爾投資，讓更專業的團隊來正式開發嗎？」這個話題已經是她想得到的輕鬆日常了，語氣相當認真，卻也有著不自覺的傻勁。
「還是說，研究讓凡派爾能夠抵抗日光的乳霜比較好呢……可惜的是，沃夫岡家族實在沒有相關領域的資源……」雙手交疊思索著。

「嗯——」維吉爾在單手捏著下頷時也真的開始認真思考。
這些事情從來都不會因為並非他的專業而讓他放棄思考，他本就喜歡念書，而在這之中思考的過程往往顯得更吸引人。

「如果只是這樣的用途可能並不會讓凡派爾願意出資，畢竟對於大部分的凡派爾來說他們在意的只有喝不喝的到血，但人類本身要怎麼被處置就沒怎麼被注重了。」
他接著在片刻之後彈了個指，捏起茶杯時的姿態像是真正陷入討論的樂趣。
「不過如果將暈眩這部分擴大，拓展到手術之類的麻痺效果，然後把手術麻痺跟無痛採血列為主要的誘因，說不定就會有凡派爾願意囉？當然，好處越多就越容易讓人吐錢出來，真的要實行的話一定要擠出更多利益。」

「抵抗陽光的乳霜聽起來也很有趣耶，您有沒有什麼初步想法呢？」

隨著兩人的談論，菲不動聲色地讓女僕在適當的空檔前來為兩人倒入新的茶水，訓練有素的她們自然是沒有打擾到對話。
「醫學相關的方面嗎……唔，這的確是我沒有深思過的部分，我會再想想看的。至於乳霜，為了避免動物異味，我認為材料可以是植物油；或者添加香料，製作成方便攜帶的小型包裝也很好，能夠在使用上不造成負擔的話也就方便很多了。」
喝了口茶，想到一件事。「……但是，我們凡派爾的體質難以親自實驗效果，這方面或許人類才適合研發吧？用來製作的器材這裡也不齊全。」

「的確……知曉陽光強度這種事情只有人類才辦的到，但實際使用者是凡派爾的話果然最後還是會進入臨床實驗階段吧？沒辦法真的完全阻隔陽光破壞力的話大概沒有吸血鬼願意用喔。」

維吉爾的神情看上去似乎對這些話題很感興趣，很久沒有思考家族以外的事情讓他連語氣都跟著變得輕快。
「不過單純製造出凡派爾的皮膚拿去曬曬看似乎也辦的到，真的進行到活體實驗的話用錢吸引自願的吸血鬼就行了，雖然這樣聽上去很功利主義——但錢是真的能辦到很多事情，而這世界上總是有窮的吸血鬼。」

她聽著後半的話語，若有所思。「似乎有點可能性，如果找得到生命力強得驚人的凡派爾的話，或許可以嘗試吧。」
「要是真的有機會製作出雛形，可能會是改變歷史的一刻……呵，但是，人類與凡派爾是否會因此產生衝突對立，也說不準。那樣……就適得其反了。」
想到了一些事情，想到了那個總是被嘲笑的夢想，菲的唇角漾起一絲虛幻的角度。她以不認為能夠實現的語氣輕聲說出：
「老實說，我一直都想見見白天的世界是什麼模樣──就算遙不可及，如果有一天能和人類一起笑著見證的話，大概會成為這漫長歲月中最難忘的回憶吧。」

也許人類與凡派爾會因此加深衝突這話，聽在維吉爾耳裡就像是歷史必經的一個階段——畢竟誰說人類自己就能和平相處，這兩個如此相像的種族大概只要活著的一天便會有或大或小的衝突產生吧。

「是否適得其反那大概也不是菲閣下需要費心的——閣下有為了讓世界變更好的心這很難能可貴，但或許我們只要存在即有爭鬥，至死方休吧。」
而至於那像是無法達成的夢想般的囈語，維吉爾則是舉起茶杯輕輕往前晃了一下。

那神色說不上光明，但若是懷抱此等希望，留點做夢的空白也好吧。
「……那就敬我們都能活到那時候吧。」

「嗯，敬我們都能活到那時候。」她也靜靜地舉起茶杯，輕巧地相敬後飲下。之後兩人又閒話家常一會兒，才在破曉前幾小時道別。
這只是兩名凡派爾的恬淡日常罷了。（完）

謝謝史瓦茲中的交流

也謝謝菲中的交流！！！獲得長期寄信喝茶友真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