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機關的結構組成，大可以看成是菌絲。」

──《食人世界》

菌絲？真菌界那個？朝著窗邊瞧了幾眼的少年轉首往聲音的方向望去，別著舊食的條碼牌的他，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在潔白的空間裡閃爍著零碎星光。
你的眼睛滿漂亮的，紅色東西見多了果真希望可以看看藍色的呢。拉了旋轉椅在一旁落座的青年打開了滾珠筆，藍色的線條在草紙上傳來摩擦的細喃。

「你不是很好奇這個機關裡的房間怎麼配置的嗎？趁今天某一群饕客跟上層似乎有些交流，單獨看房的時間多了幾分鐘，也挺好的。」
青年笑道，隨著門外廣播的播送，他聽到了麥克風打開的聲音。

那不是新舊食都能得到共鳴的『廣播』，只是單純的宣導，以溫情的喊話呼籲舊食免於頭部撞牆的自殘行為。
你們是珍貴的。
你們是新食的新希望。
請聽從身邊的新食研究員鼓勵，努力的活著。
諸如此類已經重複到耳朵長繭的字句也不知道是否曾逼瘋過誰。

青年以鼻息哼出了發話之前的準備，略高的音調隨著廣播結束後的沙沙聲有著不同的音律。他記得的，這種聲音他從冷凍室裡醒來到現在，總是會在青年分享瑣碎的日常之間驟然響起。
從他見到他開始，這就是他唯一記著的一張面孔。冷凍之前的、零零散散，他正在試圖找回，縱使這個機關不曾給過他任何提示，他總感覺自己是不能忘的。
曾經記起的是不會忘卻的。一旦進去了長期記憶之中的那些故事，並不會消逝。

「你知道菌絲的吧？我找個你應該還記著的東西──香菇？蕈菇？這一類的東西，真菌界的一份子。香菇似傘開花的底部就有菌傘，裡面有胞子。」
「胞子嘛，就是一種可以藉由空氣傳播的小分子，喪屍片很喜歡用的那種病毒傳播媒介喔，很好懂吧？」
詳細著解釋著自己熟知的字句因而盼望少年理解，青年在草紙上畫上了一朵輪廓分明的蕈菇，在密麻的菌傘之中圈出了所在。

「在繁衍的過程之中，胞子會隨著依附物上逐漸的長出菌絲。就很像寄生的概念，找到一個可以依賴的地方之後就定居了下來......」
「......阿，繁衍？你們是叫繁衍的吧，很遺憾這個時代已經沒有有性生殖了，大多都是直接在培養槽裡組成新生命的喔，比較快也比較不會有突變的。」

舊食眨了眨眼，在隔牆之外他顯然是聽見了隔壁病房的慘叫聲，一個明顯、清楚的女性高音，彷彿歌頌著歌后的尖銳高亢，在廣播響起後幾刻尾隨著撞牆的起步炸開。

那彷彿是一種常態。他忘了男與女的區別，他忘了苦與樂有何差異。

「話題拉回來。簡而言之，菌絲的那種從一個點向外延伸的構造，其實我覺得滿像餐館的組成的。」
「你想想嘛，我之前也跟你說過了，這個機關的成立就是有一個高層發下了建築草案，建造開始以後慢慢地有很多研究員進駐，我也不例外，雖然我不記得我是從哪裡來的了.......」
「接著就有很多冷凍膠囊，你們就在那裏睡著。等到研究室跟實驗室跟區分好以後就開始一連串的檢查跟操作，這個時候就有一些新食有機會跟舊食見到面了。」

「我就遇見你了，小伙計。」
青年對著他微笑，真摯單純的令人屏息。

「也因為菌絲的發散，在某些特定的品種上可以看見蜂巢狀的，我覺得機關很像蜂巢的那種吧。就算一個空間死去了，也會有新的隔間接上來，然後新的又會持續增生出更新的──這樣接二連三下去，漸漸的這個機關就擴大了。」

「他們說自己距離神的目標是越來越近的了。」
托著腮幫子，青年的聲音隨之又下降平緩了些。

神嗎？少年這麼問，已經逼近的午飯時間正俏然的打開了麥克風。他聽得見：卡帶的聲音、雜訊的編制，一段又一段似蜂巢狀的音訊伸出了線頭蔓延到整個世界，爾後銜接，在每個房間裡角落之上的喇叭之中。

「恩，神。」
「舊食的時間也這樣提過吧，神，一個在世界之上，觀摩著所有的生命的存在，能夠降下祝福以及天罰的存在。」

他們想成為那般的存在。
像神一樣，網羅萬物，猶如菌絲。
透過的媒介，不外乎即是胞子。

你說這麼多，不怕其他胞子聽到嗎？少年對著青年莞爾一笑，他同樣天真爛漫，在尋找記憶的過程中忽略的自己的隱私及保障。

所幸他碰上的是一個同樣不在乎事大的青年，頂著一雙完全漆黑的雙眼，在草紙上游移，最終停滯在菌傘的層層胞子裡。
「胞子的目的只是要傳播，他們不會注意太多細節的。」

「有一些新食，或許是聰慧一點的胞子。他們知道什麼樣的環境最適合生存，能掠奪到最多的營養。」
「卻也有一些胞子總是誤打誤撞，跑到了適合的地方，卻壓根不希望自己來。」

可是無論怎麼樣都還是會活下來的，對吧？

他瞧著那一雙碧藍色的眼睛，隨著『廣播』迷幻的擬聲旋律之中闔了起來。戴著耳機的他這才匆匆地離開了聲音最大的病房，隨著清脆卻又沉重的步伐晃過一座座聲音凌亂的樹叢。有些聲音高亢、有些低沉；有些平淡無奇，有些淒厲。

「無論怎麼樣都還是會活著的，誰叫那聲音會鼓勵我們呢。」
他無奈的聲音在菌絲一般的密麻之中連成了一首安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