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阿圖匿絲

沒頭沒尾（慣例）

厚重石磚堆砌的要塞即使明火並列，也無法驅趕盤據多年的溼氣。地底一層的空曠廳堂勉強建立起溫馨和煦的氛圍。難以追溯年代的古老掛軸與畫框陳列牆上。多半是線條冷硬的宗教畫。有些看似在敘述故事，可是片段太零散，根本無法拼成有形結構。同樣看不出端倪的是爐火的餌食。舉目所見都因襲人類世界的形貌，卻無法忽略基石本身就不協調。然而在遠離故鄉深陷風險與機遇二擇的未知之地，饒是贗品也等同抑制愁鬱的藥。

但是千里跋涉的旅行者寧可擁擠地睡在廳堂一隅，也不願利用廳外左右相隔的半開放空間──就算卸除柵欄，仍沒有人想在曾是牢房的地方久留。維斯提耶之冬埋沒了歷史。如今誰都不知道這裡猶是監獄時，關押或處死過多少無辜或不無辜的生靈。積累成瘴氣的腐敗味道依舊籠罩整座城堡，甚至從磚牆的縫隙汩汩湧出。今日的腐敗味道特別濃烈。

擱在舊牢房的麻布袋持恆地散發腐敗味道。模仿人形的植物經過時，步履因而驟止。蒙眼的少女即使知曉袋內裝著什麼，也無權逕行下達指令。蒙眼的少女即使聽見鞋跟的音響而轉頭，也沒辦法正確辨認來者的光影。

「牧人小姐。」植物說。來者在三步外駐留。

「蒙忒詩。近來好嗎？」回話的音色輕柔纖巧，像是外部世界流行的絲織品。

蒙忒詩沒有答腔。牧人的腳步混合長杖敲叩地面的聲音挨近時，植物蹲下身子並伸出藤蔓編構的雙手剝下袋口，露出早就失去活氣的頭顱。濃稠黑暗汲取血色，燒熔痕跡環繞周身而盡顯蒼白。雖然雙目緊閉，表情卻未回歸安寧，不協調的死相使全景看起來有點滑稽。他的同伴想必恐懼圓睜的眸，只匆匆地命他闔眼而已。杵在原處的少女安靜地觀望餘溫褪盡的軀殼。

「你，你就是『行使奇蹟的阿圖匿絲』嗎？」牧人背後驀然射來一句話。

「嗯？」被呼喚的人反身。白淨臉龐自一片櫻粉浮出。

「請救救……」渾身髒污的探險家面容疲倦，沒待呼吸穩定就急促地開口。

「我知道。請交予我吧。」

阿圖匿絲總是操使似人的口調與措辭。跟在身側比主人要高的杖，不停綻放比主人還響的音色。她與蒙忒詩調換位置，放低重心平視可憐的亡骸。接著，牧人開始念誦類似禱詞的句子。語音是平滑的低吟，但總覺得有旋律暗自翻湧。聽者皆不得不承認油然而生的感想是神聖。猶如從粗獷岩層幾經開鑿打磨終於肅然現身的寶石，邁入現實光亮的瞬間，即以莊嚴的威勢命俗物均不得移開視線。探險家親睹亡骸的傷痕隨禱詞進展次第癒合，生息從停滯的血管上升至表皮。最後一組字彙落地時，本該死亡的同伴睜開眼。

宛如煙火炸開的歡欣雀躍撼動死寂磚瓦。探險家連聲道謝後，即急忙離開令人不快的牢房陰霾。阿圖匿絲目送快悅的人離開視野。蒙忒詩聽見輕盈的跫音漸遠漸淡。

「這次會持續多久？」

「誰知道呢。」

「他們以為你是聖人。」

「我的確實現了他們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