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三

鵬游蝶夢。樁引幽明踏

喬雪峰很早就睡下了。

他睡得很沉，呼吸變得冗長有規律，沒有感覺到床側窸窸窣窣的動靜，和那微微的凹陷。

斷斷續續的哭聲逐漸變大，就像是知道熟睡的人不會醒來一樣，十分刻意。豆大的眼淚滑落，變成一條深深淺淺的細線，連向遠方。

鐵灰色的老房子在救護車的鳴叫聲中逐漸被迷霧淹沒。白霧像是蓋在亡者頭上的白布一樣，厚重得讓人絕望。生命的重量壓得人無法呼吸，最終卻又只是一塊布的重量。

喬雪峰在霧中奔跑，追隨那越來越遠的笛鳴。

雪峰！

低沈的男聲和溫柔的女聲交錯響著。

雖然我們分開了，但你永遠是我們的孩子。我們會來看你的。

父母剛離婚的時候，喬雪峰能每個禮拜看到父母最少三次，父母相繼再婚以後，變成了每禮拜見一次，再以後是半個月一次，最後一個月也不見一次。

「阿公阿公，爸爸（媽媽）怎麼還不來？」這句話喬雪峰不知道問過多少遍了。

他不是你的包袱，更不是你的拖油瓶，他是你的兒子！

一聲咆哮震開了白霧，稍微變淡的霧氣很快又合攏。喬雪峰記得這句話。在門縫中他偷聽到他的爺爺跟他的爸爸打電話。喬雪峰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成了父母的累贅。

那以後，他再也沒有主動問過父母在哪裏，為什麼他們不來看他。

反正他有阿公阿嬤就夠了。

在霧氣中什麼都看不見，只有很多很多的聲音，聲音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嘈吵，直到一道陌生的聲音響起，一切回歸寂靜，只剩那句簡單的陳述迴響千萬遍。

請節哀順變。

喬雪峰睜開眼的時候，他看著天花遲遲回不過神來，身邊有一道蒼老的聲音輕聲哼著沒有歌詞的小調，婉轉溫柔，一隻手輕拍著他的背。

歌聲比羽毛還輕，像幼鳥最柔軟的絨毛，輕撫順平每一道哀傷。喬雪峰沒有錯過任何一個音節，他凝神專心聽著。慢慢的，他舒展了眉，又合上了眼，呼吸平順冗長。

睡吧、睡吧。

好孩子。

做個好夢。

F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