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是個享樂主義的人。

《食人世界》

所謂的享樂主義，以極簡的陳述方式便是追求快樂，而所謂的快樂必然是全方面有利於自己，無論是否肉體上疼痛、抑或是人生坎坷與否，求取心靈上的富足即是核心所在。細層面來描述的話，四月是個痛苦與快樂都能拓展到最極端的例子，為求最極致的快樂，傷身的前提也甘之如飴。
假如今天送上一杯毒飲，為了那份昇華的舒爽，他也會一飲而盡吧。

尾隨著早晨病房探查的流程，時間已迅速的步入了中午。探查病人向來都不是件輕鬆的事，除了要應對隨時有可能陷入狂亂的病患以外，針對還保有人類關係記憶的病患，要保持悶不吭聲更是難上加難。位處四樓至八樓的舊食區普遍存在著多話的特性，彷彿冷凍數百年的時光讓他們講話的份量必須在甦醒之後大幅的償還。他還記得書上怎麼說的：「男性一天說上三十字，女性則是三千字。」
也許位處餐館設立的實驗棟最大的好處便是涉略讀物。他時常感覺到自己無法步出大樓而失去交際的能力，然而現實並非如此，大樓內擁有著外頭不許擁有的書籍，藏館更是建立起了與舊食相關的知識。

他常常覺得自己更像個混合體，身體是新食，骨子裡是舊食。然而此話說出去肯定會被餐館懲處，也許這兒也沒有想像中的自由。

「束縛的自由跟豢養的自由，你選哪個？」
他時常聽到身邊那傢伙這麼問起，然而自己始終無法回應。四月總是那樣，身穿一襲紅黑色的衣服，外袍與所有人一致染上了各種生物的血液。他們嘗試過清理，無奈血液裡的氣味反倒能讓自己安心的多，也許是賀爾蒙作祟......誰曉得呢，而如今當所有人都身穿著五顏六色的袍子，倒也不用擔心自己異於常人了。
但四月是絕對不同的，他敢篤定。無論在冒險方面還是聰慧的基因上，四月都是鶴立雞群，抑或是該說是個逐臭之夫呢，他不敢亂想，想了想又要被抓去讀心了。

隨著午間的用餐時間，他朝著擺滿蔬菜的拌飯裡插入了銀叉。從氣味判斷可知這些蔬菜並非全由新食的種地所產，有些一聞就格外明顯──靈之森秋區裡的樹根聞起來會有股栗子的香味，而魔女的世界(好像是叫魔都？)裡也保有一些特殊的枝枒，嘗起來會是很嗆鼻的辛香，卻在營養學上有著更低的GI值......一種作物能夠在碳水與纖維上更勝一籌的食物，餐館準是不會放過的了。

「當內部人員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知道一般人無法查明的食物名稱，真好──是吧？」
伴隨著落座而炸出的空氣擠壓聲，他瞧了一眼總有一天會被坐壞的軟墊，一面往聲音的方向望去。

「你又想做什麼，四月。」
看見那一籃道具，他心裡想的不是壞事就是更壞的壞事，完全的一面倒。四月頂著一頭凌亂的紅紫色頭髮，笑嘻嘻的聲音猶如魔女世界的巫婆一樣煩人。隨著人群的側目，他倆彷彿又成了觀眾的焦點，堪比一場馬戲團秀......如果以舊食文學的描述來定義的話。

「別這麼掃興嘛，我想玩遊戲啊，早上面對那個看青天的小子真的受不了，跟他講話有時候跟對牛彈琴沒區別。」
攤開了手裡的那副未開的牌，他立刻就知道這又是場什麼把戲。

「不陪我玩嗎？一月。」
「要送死自己去報名，關我什麼事。」
「真是無情吶，可是你後面好像有個躍躍欲試的。欸，你，過來，特別准許你坐到六層高官的旁邊。」
「少藉機捧我。」
專注在飲著自己的水，他僅對身邊坐下的人瞧了一眼，從藍綠色的內襯便可知是三樓部門的人，負責管理性情暴躁的生物。

「這次又想賭什麼，你的命嗎？」
深紅衣人士笑顏以對，從土色的籃子掏出一瓶瓶貼上標籤的液體。從雙氧水到氫氧化鉀，琳瑯滿目，他真搞不懂是從哪裡得到許可挖出來的。
「.......四月，這裡有監視器，你忘了嗎。」
「怎麼會忘了，不然我怎麼找這種小角落？」
他蹙了蹙眉，抬眼環顧四周便可知道他們聚集的區域位處餐廳的最角落，天花板上的攝影器不斷的掃視四周，彷彿一隻觀察美食的禿鷹。
「再尖端的科技都會有死角。」
他一面笑著，便將約一根手指長的玻璃杯置在桌面中央。

「真的不陪我玩嗎？一月。」
「我已經猜到了，不跟。」
兩人的默契已然到了靈魂契合的地步，他深知如此便更不想參予。四月一直都是這樣我行我素，在餐館的底線上來回踐踏，深怕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但他總是泰然自若，彷彿知曉餐館捨不得他的才華，卻也因此放任他對著周邊的人增添渲染精神的魔力。
他一直都覺得四月堪比『廣播』，同樣以耳朵凝聽、同樣以身體做回應──誰都會落入他的網，爾後被情懷的絲線困綁。

四月最可怕的點，莫過於他能帶給人思考的能力，而這並不雅於書本上的供給(實際上，個人的地位也影響到能夠閱覽的文庫量，四月是最多的)。
在新食的社會規範裡，堪比禁忌。

遊戲開始了，側邊的藍綠色人士笑聲如鈴，敲響了他心裡的那只警鐘。他們玩的是抽鬼牌，一個極為簡單、甚至可說是純靠運氣的卡牌遊戲，相同顏色與數字即可視作一對而棄，再以剩下的手牌進行互抽，直至最後唯一別於他人的鬼牌被保留下來即為輸家。
他們稱之為Joker，也是英文裡稱為『丑』的代名詞，一隻戴上面具的人類踩在皮球上恣意玩耍，那人形好比餐館內最引人注目的饕客──雜食性的饕客，譽為瘋子。
四月洗牌，將五十三張的牌輪流洗到對方手中。此場遊戲僅留一張鬼，避免鬼牌有被棄掉的潛在問題，而隨著遊戲將要開始，他卻朝著桌上的玻璃杯倒入了水，陳列著的標籤瓶身閃爍著反射光，十分駭目。

「這裡的所有液體與標籤陳述的相符。」
「遊戲開始時，每當我們其中一個丟棄一副對牌，就可以隨意挑一種液體往中間的玻璃杯倒。」
「開始抽鬼牌後，每湊齊一副對牌，我們再倒進一種液體。」

「遊戲最後留下了鬼的人，乾了這杯，如何？」
檯面下的詫異聲此起彼落，伴隨著對桌的驚嘆與嗤笑，他只顧著注視四月的眼神。那雙猶如洞窟的黑色眼眸瞇成了上弦，正如外頭那隱身在白日中模糊的月影。

從氫氧化鈉的溶液置於桌面上，對桌顯然為此高興地大笑了起來。他很清楚的，四月如此特殊的一個人自然是不會被周邊的人輕易接納，更何況是與自己有地位之差的傢伙。同樣身處在一個籠子中，猴子也會開始劃分王者與凡人，不光是為求交配，更是尊重與貶低的決勝點。
顯然的是，他想把四月壓下去，而死亡是最快捷的方法。

「.......」
「瞧你那眼神，想加入了？」
「做美夢去。」
一聲咋舌，他望著四月與藍綠人士相互棄牌，各自往玻璃杯中加入一兩滴的液體。

氫氧化鈉、鹽酸；甲酸、氨水；碳酸氫鈉、乙醇......一雙淺灰色的眼睛掃視著瓶身，清脆的玻璃碰撞使他憶起了舊食的自喃，總有幾個上了年紀的，約莫而立以後的傢伙，總要一群人聚在一塊兒暢飲不同味道及濃度的乙醇。有小麥、水果、地中海盛產的橄欖、歐薄荷......。

七號一對、四號一對......隨著遊戲進行到終末，開始互抽對方手裡的剩餘時，四月對他施予一抹微笑。
「你怎麼總愛擺出那張冷淡的臉呢。」
面對著眾人的嘲笑、鄙視，他倆心靈契合而自知能夠互相理解。
可他永遠都不懂四月的微笑。

杯中的液體約莫七分滿，指尖夾過對方手中的牌，一副又一副對子相繼被丟出，他繼續凝望被滴進液體的混合物，杯底的沉澱、始終透明的顏色，午間的時鐘不斷作響，起鬨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再過幾分鐘，警員就會來了。從一開始他們聚集在監視器死角這點就分明不成立，只要多人混雜在一起，紙終歸包不住火。

當他望見最後一副對子被抽走時，那笑聲也包含了四月自己。

「哎呀，輸了。」
旋轉著自己手中殘餘的鬼牌，四月隨著周邊拍打桌子的節奏咳笑，彷彿自己也開心的也被自己口水給嗆著了。
他感覺到渾然的不適，絕非因為四月自己把自己推上了死路，而是四周幸災樂禍而群起嘲諷的聲音如此劇烈，彷彿那是一場為死而生的節目。
誰都知道，無論今天輸的是哪方，這聲音永遠都在。正如不會有人為死去的肉食哀悼、饕客的遠行是種光榮，使得他憶起舊食文學裡的種種──人類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哪怕換了朝代、哪怕換了人種。

而四月隨著環繞的笑聲越笑越烈，一乾飲進了死亡的邀約。

他原先想遏止的，眼神都動搖了、手都抽動了。但如今卻又收了回來，緊蹙著眉尖的也將自己的水一飲而盡，全場又更加高興了起來，隱約聽到有人嘲諷著他倆：真不愧是朋友，明知道要死了還敢有樣學樣。

時間也抓的正好，尖銳的鳴笛炸開了耳膜，對桌的男子此刻雙耳噴血，猶如泉湧的赤江在潔白的餐廳裡染紅了大理石。
慘叫聲肆虐，與三樓部門同夥的人棄而不顧的遠去，殘存的藍綠人士倒在桌面上顫抖，一雙眼睛恰似此生結下了怨，使盡往對桌的暗紅人士看去......卻仍以翻白收場。
警員大批湧入，抓著了不堪面對的人士拖了出去，始終不動的人卻被留在了原地。

「無法為自己行為負責的人，才是會被懲處的人。」
四月搖晃著空無一物的酒杯，對著桌上以被鮮血染紅的牌嘆了口氣，爾後繼續搔抓著後頸的髮絲。
「你明知道如此卻還是露出了想復仇的眼神，被邀請了也毫不抗拒，跟不請自來有異曲同工之妙吶，藍綠小子。」
警官擠進了一片艷紅之後，與四月攀談了幾句，接過四月從長袍口袋裡掏出的隨身碟後抓著滿身血淋的『原料』，猶如護駕君王駕崩之身，黯然離去。
他想，至少在面對美食方面，這群人從不馬虎。

「......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四月。」
「阿阿，你不也是嗎，一月。」
他伸手抓過玻璃杯，殘存的熱度已經不再，留有些許白色沉澱物的光影已然告訴了他實情。雖然他不用猜測也能知道結果，三樓的人肯定不知道的事。

「用三樓的人不知道的酸鹼中和原理玩遊戲，你也真夠賤的。」
他從一開始就留意到了，從藍綠人士起頭棄牌並倒入液體，四月每每往玻璃杯中倒入相等的中和劑，鹼性與酸性結合、中性與中性相容，直至最後遊戲結束時，偶數的對子一定能對應到相等的酸鹼值。
「這是非五樓以上的人士不會知道的知識。明明抓出犯人可以用對自己更無害的方式，卻還是堅持要用這招，想平起平坐？少騙人了。」
他斥責，語氣仍舊是那樣平淡，正如他和他所預期的那樣。

「雖然這樣的做法肯定不是百分之百安全，但也完全不用擔心啦──餐館是不會對施張正義的員工視而不見的，對一個曾對舊食性侵的藍綠小子，他們才會搞這一齣鬧劇。我只是在為這種亂鬥鋪陳而已。」
「他不知道監視器有死角問題。不如說，他不知道為了避免有人對原料懷有不軌，為求安全而設了兩台監視器在病房內。」
雖然不小心被他看到那個隨身碟影檔了，真是倒楣。四月微笑，對著他的笑容始終那樣純粹。

「.......即便知道結果為何，你卻還是堅持要跟他互鬥？」
伴著悶沉的提問，四月不以為意，只是瞧了一眼窗外，月色正美。

「我不是一開始就說了嗎？我想玩遊戲阿。」
明知是陽光揮灑的白天，他卻覺得四月的微笑讓月色愈發美麗。誰成了主角、誰是個配角，一看自知。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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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幹嘛沒事生這種世界觀 我化學又不好........(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