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之庭》｜「曙」

他以為只要接受命運，一切就會變好。

「為什麼答應了？」
琉璃抓著他的肩膀搖晃，滿臉錯愕，語氣中全是驚恐。
「不要啊，曙，他們會殺了你的！」
不會的。他在心裡想道，他們不敢殺，因為他們知道殺不掉，唯有用人質綁住才是最安全的。
「不會的。」
他將手按在琉璃稍嫌冰冷的手背上。他開口，猶豫幾秒後才繼續說下去。
「——我只是選擇除去汙穢而已。」
啊啊，他的表情肯定很難看。雖然他努力笑了，可琉璃卻還是一副受傷的表情。

可他們還能做什麼呢？言之庭就只是個巨大的鳥籠而已，他們哪也去不了。

曙，你的眼睛真漂亮。
自以前到現在，只有琉璃說過這句話。

他是真的以為接受命運，一切就會變好。

刺骨的疼痛也好、惱人的想法也好、渾沌的日子也好，他在失去了自己的那段時間內以為只要看見琉璃好好的就好。

在被奪去雙眼的時候也好、覺得一切盡失的瞬間也好、失去了目標的日子也好，他以為只要自己的順從能換來他珍重的人安穩的日子就好。

可他最終還是被奪去一切。

「——自從琉璃死後，我就在想，如果那時候我逃跑或是反抗了的話會不會改變什麼呢？」
但其實他也只有兩年的時間思考這回事。他用茶匙攪著面前沒有茶的杯子，面上失而復得的雙眼此時仍舊閉著。
「也許琉璃會跟著我逃跑吧。我們可以逃進森林裡、可以逃到火山去，我相信我們一定可以做到的。只是想到這裡我就會想，如果被抓住了怎麼辦？墨紋部的勢力很大，我們總有一天會被抓到，而且被抓的話肯定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而我預想到，如果是由我做出犧牲，琉璃說不定就能安穩的活著，活得久了說不定會找到跟他真心相愛的人，也許他就能過上好日子，那麼這一切也都值了⋯⋯」
哐。
茶匙撞上了杯緣，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沉默蔓延了許久。

「⋯⋯我什麼都預想到了，只是沒有預想到他們想要清剿異己的程度會是這麼的嚴重。」
也許我太聰明了，聰明反被聰明誤。他自嘲的笑了幾聲。
「他們打從一開始就只是把我捲進一個過於巨大的計畫之中，想要慢慢的、慢慢的吞噬那片大地⋯⋯」
他停了半晌，最終微笑起來。
一如往常。
「但現在我死了，也管不了什麼了，隨他們吧。」
「雖然這麼說，但你似乎還有什麼牽掛。」
始終都沒有發言的幽靈終於開口，在他對面靜靜看著緘的空茶杯。
緘笑了幾聲。

「確實，我很擔心那個被我留下來的孩子。他看來沒什麼自信，雖然是學生，但好像不覺得自己能成器。璞玉是需要導師引導的，未經打磨的玉就只是塊石頭⋯⋯然而我現在在這裡，我想也許給他取名字也加速了我的死吧。」
「出乎意料的行動總是特別令人恐懼呢。」
「是啊。」
沉默又在無人的茶館內盤旋。

「不過琉璃現在看起來很幸福，我覺得那也好。」
他淡淡的說，手指滑過茶杯的邊緣，笑容跟著亮了一些。
「雖然沒有對他講過，不過我不是孤兒、而是被送過去的。我對家人沒有什麼嚮往，但琉璃肯定非常想要家人吧，現在他能夠實現願望真是不錯。」
「還有啊，這雙腳也是。」緘踏了自己的腳，先前只能像破布偶一樣在空中搖晃的腳停了下來。「還有眼睛也是，我沒有想過在死後能夠取回這些東西。」
死了也挺不錯的。他用歡快的聲音這麼說。
幽靈看著他，淡藍色的眼睛望向他的茶杯。
「你很堅強。」
見底的茶杯映不出任何東西。緘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放鬆了點。

「我只是沒有什麼能失去的了。」
他伸手輕撫自己曾被切開的脖頸，用茶匙再一次敲響了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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