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皆娑婆 鴉殺三千浮屠之影
張榮豐
1990年代的總統府
 
1988年1月13日蔣經國總統驟逝,李登輝先生以副總統繼任第七任總統,從此開啟了近十二年的李登輝時代。
 
1988年9月,由張京育先生組建的總統幕僚團開始運作,我被招募為大陸小組成員。1990年在赴史丹佛大學擔任博士後研究員前夕,被通知到總統府「國家統一委員會」上班,正式展開長達12年的總統幕僚生涯。
 
我的辦公室在總統府三樓的310辦公室,是原先蔣經國總統的幕僚辦公室。隔壁為我們提供事務支援的是一位來自馬祖的呂先生,以及籍貫金門原棣屬特勤中心的李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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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常我早上6:30-7:00左右就到總統府上班,這正是服務人員在泡茶、削鉛筆、擦拭桌椅、電話…等準備辦公事務的時候,此時可以聽到到處充斥著閩北話—都是一群群的馬祖老鄉在邊工作,邊話家常。
 
而在總統府三樓電梯與廁所中間的一隅,有一位操著濃厚寧波口音的老伯,在修皮鞋也兼擦皮鞋。我常趁著擦皮鞋時和他話家常。我內心頗好奇,森嚴的總統府怎會有修鞋攤?混熟後他主動告訴我,他曾任職總統府。我進一步追問他是那一局的同仁,他顫巍巍拿出一張證書,職務欄是:「轎夫」。那一刻我頓時醒悟,李總統面對的民主改革任務有多艱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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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這也部分證實了外界的說法,那就是老蔣的貼身人員較多江浙人,而小蔣則喜歡來自金門和馬祖等外島的人員。
 
90年剛進總統府時,常在三樓迴廊碰到某位總統府參議,他每次遇到我,幾乎毫無例外的都要我替他「在層峰面前美言幾句」。我內心很厭煩這種封建語言,遠遠看到他就繞道而行。
 
而當時最困擾我的一件事,是讀不懂某些「官樣文章」,例如會議記錄常出現「洽悉」這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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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甚者通篇文稿每個字都認得,但就是讀不太懂,更難理解其真正意圖。以下引用某要員寫給李總統信的部分內容:
 
「總統鈞鑒:久睽
德輝,趨謁無由,引睇卿雲 ,時切神馳。…鈞座就任總統以來,高瞻遠矚,淵謨獨運…雖牴角之局未變,而勝負之數已明,當此全球自由民主浪潮空前高涨之際,中共政權之消亡指日可待。…以上管見,或有未當,或早在鈞座運籌之中。既承下問,敢不掬誠以報,尚祈鈞裁。專肅奉稟,敬請崇安」。
 
這封信前半段充滿敬語,最後還要説:「以上管見,或有未當,或早在鈞座運籌之中」。總之如有高明見解,也都歸諸總統聖明。這像極了古代大臣寫給皇帝的奏摺,所以我將這種書信戲稱為「奏摺體」。自1996年以降,尤其2000年政黨輪替後的總統府公文,已經白話多了。
吾皆娑婆 鴉殺三千浮屠之影
90年代的總統府,還有一些現在看來相當不可思議的機制。記得有一個假日,我在電話中和朋友閒聊,突然通話中插入一個蒼老、外省口音的聲音說:「總統在找你,立即掛斷電話,給總統官邸回電」。我當時真嚇住了!隔天詢問蘇志誠主任,你們是不是在監聽我的電話?蘇主任跟我解釋說:「蔣介石時代他們的確會監聽官員的電話,但李總統上任後已經廢除這項功能,只保留緊急找人的用途」。
 
後來我才知道這是一個長途台,蘇主任說他也沒見過這位老先生,只知道他姓邱,我們給他一個綽號-「萬能先生」。隨著時代的演變,李總統也廢除了這個長途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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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蘇志誠主任前不久跟我開玩笑說:「你運氣不好,沒趕上蔣家年代,那時每個機要人員都有一張證,退休後使用這張證,對政府某些標案有第一優先權」。
 
李總統上任不久,覺得這會是弊端源頭,下令收回。當時還遭遇到很大的阻力,但最後還是決定收回。
 
30年前的總統府,除了用人、公文、書信用語有著濃濃的蔣家威權遺跡外,到處可以看到威權體制的影子。
 
暮然回首,才感覺台灣民主化其實已經走得蠻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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