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崇 明日香

「沒有靈魂的人類跟會動的人偶並沒有什麼差別。」

那是念心理學時，同學教授之間流傳的一個名字。

心理學天才：絲克莉.帕斯狄希。

圖書館裡有不少篇由她主筆的論文，明日香在研究所時看過幾篇，當時看的時候只覺得觀點新穎；現在再一次閱讀，她以自己的專業分析出其實絲克莉在寫論文的當下已經有非常嚴重的妄想症，應該要讓她進行治療的。然而她的家人似乎沒有察覺；年代越新的論文其筆法與視角就越發混亂，也無怪呼她最後會像流星一般消失在心理學界。

紅色的頭髮與紫色眼瞳，照片裡的她極度不真實，彷彿精心製作的陶瓷人偶——眼中不帶一絲光芒、微微上揚的嘴角、沒有生氣的長髮——像是她在影片中看過的乖孩子，完全聽從父母長輩的安排，人生沒有其他選擇，壓抑了自己本性的乖孩子……

一想到那樣的經歷，即使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明日香還是感到全身發毛：尤其那名少女還是出身豪門，人生更是沒有選擇——
“唰啦”
一張英文剪報自論文影本中掉出，是帕斯狄希家族一夜之間被大火吞噬的報導：死者與傷者不計其數，由於屍體毀損嚴重，無法辨別其身份……

讀到這裡，明日香突然感到毛骨悚然——那是身為女性的直覺嗎？她不知道。
照片上微笑的少女笑意似乎更盛，她闔上書、將剪報夾回去，逃跑一般的離開了圖書館。

「優，妳看起來狀況好像不太好，怎麼了？」
深夜、樂團表演開始前，主唱——同時也是現在的男朋友——隆太喚著她的藝名問
「啊啊，今天工作上在研究過去案例時，接觸到一個很詭異的……該這麼稱呼嗎，一個沒有畢業的前輩的論文。」
明日香想起那論文內容：「人類其實跟人偶相差無幾，分辨的方式只有人類的零件相對於人偶難以交換拆解。」這樣喪心病狂卻又中肯的敘述，她又想起那不帶一絲笑意的無神眼眸、猶如深淵一般，告訴她現實的豪門遠比小說漫畫還要殘酷。
「把那股害怕發洩在妳的歌聲裡吧，別忘了今天要表演的曲目有我們合唱的部份。將歌詞裡那因為害怕而不斷阻止主角的心情演繹出來！」
「……也是，走吧！」

……

幽暗清冷的教堂，黑與藍和藹地在空間內交錯。
這是夢嗎？明日香自問，然而沒有人回答；中央神父演說所站的位置，此刻有名修女佇立著。

紅色束起的髮被純白色的頭紗掩蓋、紫色的雙眼充滿慈愛、溫柔的笑容讓人彷彿要永遠沉溺於中。
「絲克莉。」
明日香驚恐地喊出對方的名字，然而出口的聲音卻是平穩地彷彿日常打招呼一般。
女子聽到她準確的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微微驚訝了一下，隨後用美國腔調說著英國發音的英文問
「為什麼，妳會知道？是誰，給了妳這份記憶？」
「妳的心理學相關論文被保存了下來，其他同樣有心理學的大學多少都有論文複本作為學生學習時的參考。」
「這樣啊。」
她緩緩走向明日香，背著藍色月光的她彷彿聖女一般，神聖而不可褻瀆。 「告訴我，明日香，妳覺得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偶呢？有沒有想要替換掉身上哪一部分的零件？」

明日香此刻彷彿被操控的人偶，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口說出她內心最真實的想法——也無餘力去思考從未見過的絲克莉會知道她的名字
「我對我的外表、聲音，一切都感到很滿足；也許在別人眼中我是充滿缺陷的不合格人偶，但也因為這個『缺陷』，我遇到了讓我的生命更加美好的對象。」

「……這樣啊，真令我羨慕。」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是縹緲的雲霧，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也就是說，妳沒有想要拋棄、更換的零件……」
絲克莉的手很冰，她的笑容從一開始就沒有變過、包含驚訝的時候。
那雙手輕輕撫著明日香的臉，像是在看著心愛之物一樣：小心、溫柔、充滿愛憐。

「我錯了，妳不是人偶，妳是人類；妳沒有把自己，活成被他人操線的人偶。」

不知道為什麼，絲克莉在說這句話時，彷彿在哭泣一般。
隨後鬧鐘響起，伴隨著不真實的玻璃破碎聲，夢、醒了。

那場夢真實得不像是夢。

第二天一早，明日香利用工作空檔，稍微查了一下關於「絲克莉」這個名字，意外發現了最近在國高中生之間流傳的都市傳說：

「只要在教堂的書櫃找到夾著英文剪報的心理學論文，絲克莉修女就會把妳變成妳想要的外表。」

……即使不是在教堂，只要發現了那張剪報，就會遇到她嗎？

想起近期發生幾起女子高中生命案，都是一夜之間被殺、陳屍於家中，屍體共同點是缺少了某些部位、而其部位會被其他人的屍塊取代。明日香半歛眼瞼，手腕上手錶反射出她低頭的身影。

絲克莉，一個假肢妄想症的患者，不知為何成了如同裂口女一類都市傳說般的存在。
她用她所理解的方式，去實現那些少女的願望。

那天晚上，自己若是說出對自己的外表有所不滿的話，現在就不會站在這裡、而是成為報導上其中一個名字吧。

「這樣啊，真令我羨慕。」

絲克莉那哀傷的聲音，不知為何於腦中迴盪不去。
「……『妳做得很好。』，吶，絲克莉，妳是不是……只是想要聽到這句話呢？」
再次來到圖書館翻閱相關論文，明日香輕聲說著，指尖在絲克莉的照片上撫過。

書頁裡掉出一張照片，明日香將它撿起來，是修女絲克莉抱著裡面滿是眼球的玻璃罐與神父的合照，照片角落寫著一個地址，應該是位於英國的一個小鄉村。
「……這是在暗示我有機會過去找妳玩？如果我存夠錢的話，新婚旅行或許可以考慮下……照片，作為我們相遇的紀念，我就收下了。」

將論文整理好放回書櫃，明日香邁著輕鬆的步伐離開。

不知為何，從那天之後，絲克莉的都市傳說消失不見了。死亡少女們缺失的部份，也在入棺當天，出現在屍體身上並已經縫合完成。

看到相關報導的明日香輕輕一笑，唇形無聲的說著
「謝謝妳答應我的請求，絲克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