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sagao
【朝夕雙生】

清晨的冷空氣從紙門縫中竄進房內,鑽入被褥讓仍在睡夢之中的我打了個寒顫,下意識的拉緊棉被,卻驅趕不了這份寒意。雖已進入夏季,但山間的低溫仍不容我小覷。

抵不住寒意而清醒的我,穿上披在被子上的外套,抖了抖身子想盡快暖活起來。看著眼前陌生的和室,華麗的裝潢卻顯的老舊,紙門間還有著能讓冷風鑽進和室中的縫隙,我懷疑起為何此時此刻不是在我那小而溫暖的被窩中安穩入睡,而是在這山間華宅中被冷醒。
Asagao
雨宮雫,27歲報社記者。因被上司指派前往調查廢棄村落,及導致廢村的靈異事件而來到俱留尊山附近。但在照著地址千里迢迢來到此處後,原本說好提供情報的人並沒有出現,連廢棄的村落也找不著。正打算就近尋找民家詢問,眼前聳立著的是延伸至遠處的圍牆,及掛著麻生門牌的宏偉大門。
Asagao
在說了句「不好意思打擾一下。」後,女傭從門內出現,熱絡的將我迎進玄關,不分由說便領著我將前往不知何處。等我發現不對出聲詢問時,人已跪坐在祭壇之前。

女傭笑著說他以為我是來拜見御神子大人,在知道我是報社記者後更強烈的留我下來,並告訴我這附近沒聽過有廢棄的村落。

「請務必留下來拜見夕子大人的神蹟,並寫成報導為麻生家宣傳一下。」女傭離去前笑著對我說,留下我一人正坐在諾大的祭壇前等待所謂的御神子大人。
Asagao
許久,就在我差不多對祭壇的觀察感到膩了之時,一名年約十四歲的女童被女傭帶領著來到祭壇前,到我正前方不遠處坐下。

「這位大人便是御神子夕子大人。」

和我一聽見御神子後所想像的不同,登場的並不是穿著巫女服還拿著御幣的少女。夕子大人打扮與一般女童無異,身著深藍色底染繪著夕顏花樣的振袖和服,一頭及腰長髮,精緻但沒有表情的臉龐,漆黑卻無神的雙瞳,讓坐在眼前的夕子大人像極了一尊人形。
Asagao
一旁的女傭向我介紹起麻生家的由來,麻生家代代祭祀著月讀尊,而家族中的女性偶爾會在出生時,前臂上帶有月牙般的印記,這代表著該女子受到月讀尊的喜愛,能夠聽見神音,並在成為御神子後能夠向信奉之人傳達其所預知的未來。
Asagao
此時夕子大人忽然站起身子走到面前盯著我看,我被那一潭幽池般的雙眼懾住,卻彷彿在漆黑的深處看見一抹光芒。

「近日請小心火焰,你想保護之物將為火所困。」

說完這句話後夕子大人又回復到雙眼無神並面無表情的狀態,轉身便離開祭壇,不論我是否有所疑問。
Asagao
「日之焰將顯出真實、燃盡一切。」

在夕子大人的身影消失在紙門後之際,我聽見第二句話,但不知道後面這句是對我所言,還是他的自語。

經歷這些之後,時間已至黃昏,秉著既然來了就別空手而回,況且預言這類事肯定會比靈異事件更聳動些,我向女傭表明想暸解麻生家好完整報導,因此借了一間房暫時住下。
Asagao
前往房間的路上,女傭稍微向我介紹了麻生家的格局,在這段期間我能自由在屋內參觀,但特別交代通往後院的部份區域由於日前強風的關係,老舊的建築被吹毀許多,還在修整當中請我不要前往後院。我探頭看了一下,緣側上突兀的擺放著一面屏風擋住向後的視線與通行。
Asagao
女傭領著我到達房間,說句稍後會送上餐點後便離開。我在進房時腳下一個踉蹌差點直接摔進房裡,這已經是我進入麻生家以來不知第幾次腳被絆住,回頭看著始終平坦的地面,開始懷疑起這是否為只喜愛女子的月讀尊對我這名不速之客的惡作劇?當然,肯定只是今日的奔波使得身體疲累了而已。用完餐點後我決定早早睡下,明日再開始調查麻生家。
Asagao

清醒後的現在,我在房內來回踱步,視線則在凹間及欄間上迴轉。由於此時外頭天色尚未全亮,離開房間出去胡亂走動說不定會被當作宵小,因此我正在欣賞著房內擺飾或欄間上的月夜雕刻。然而我的腳再一次感受到了阻礙,這回重心不穩使我倒伏在地,同時鼻尖傳來一股稍縱即逝的焦味,看向腳邊後發現疊蓆的一角此時正微微翹起。
Asagao
我將疊蓆掀開,地板下放著一個覆滿灰塵的老舊布包,取出布包之後焦味再度傳來,我拍去上頭的灰塵將布包打開,裡面包著的是一本被燒得殘缺的記事本。我小心翼翼的翻開,打算在確認過內容後再決定埋回去或交給麻生家的人。

記事本因為被燒過,加上只用布包著埋在地板下不知多久,裡面的文字大部份已經無法辨認,在殘缺的文字中所拼湊出的內容,大致上前段寫著麻生家的歷史,和女傭告訴我的差不多,後半則讓我看得頭皮發麻。
Asagao
前任的御神子,在退役後立即被安排結婚為了能盡快產下繼承者,然而懷胎十月所產下的竟然是一對龍鳳雙胞胎。依照麻生家的習俗男孩不能留下,所以一出生就被殺掉,雖失去愛子仍舊幫二個孩子各取名為麻生夕子及麻生朝,前任御神子也就是夕子大人的母親。
Asagao
雖聽說過不少將某方孩子殺掉的習俗,但沒想到我會身處這之中,一思及在這座大宅內有著不知多少孩童逝去,就為此感到悲傷。

記事本的最後寫著一切埋藏在月光之下。指的是麻生家所祭祀的月讀尊,或是這欄間上雕著月夜的房間?我將內容撰寫入自己的筆記中,而後將記事本重新包好再度埋入地下。
Asagao
在我將記事本埋好,已是近午時分,我離開房間在大宅中閒逛,拿出相機四處拍攝,就算不談麻生家的御神子,光這座大宅內的建築裝飾也夠我記錄的了。這其間幾乎沒有看見麻生家內的人,偶爾會在廊上看見傭人,但就算向他們搭話也對我置之不理,到目前為止與我對話過的人,扣除夕子大人之外只有昨日的女傭,這點讓我感覺到十分奇怪。
Asagao
正當我專注於拍照時,不遠處傳來孩童唱著歌謠的聲音。

夕顏盛開在陽光之下
朝顏只在黑夜中綻放
日月倒置
日月相逆
朝夕雙生卻不相見

聲音聽起來和夕子大人相似,我轉頭四處尋找歌聲的來源,在緣側放置的屏風後方看見了身穿夕顏花樣和服的夕子大人背影。
Asagao
「夕子大人?」

想起今晨時看過的記事本,如果能多聊幾句就好了,我出聲呼喚夕子大人。然而夕子大人只是稍微回過頭用眼角餘光看了我一眼,便往緣側深處走去,我好奇的追在夕子大人身後。而屏風後的建物完好的不似女傭所言整修中,讓我明白那些只是防止我前往後方的說詞,但現在正跟著夕子大人身後的我無心去探究。
Asagao
剛才的我究竟是如何會認為眼前的女童是夕子大人呢?越往後院的方向走去,才發現一直追著的背影實際上只有約7至8歲孩童的身形,與夕子大人唯一相同的就只有一頭及腰長髮和夕顏花樣的和服而已。女童在跑進後院的花海中後消失了其身影。

眼前是種植著大量朝顏花的後院,現值盛開時分。我在後院中遍尋不著剛才的女童,便轉而研究起這片花園,為什麼是種著朝顏?不應該是夕顏嗎?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為我解答。我拿起相機拍著盛開著的朝顏花,天色在不知不覺中轉暗,原本綻放的朝顏一一收起花瓣,唯有一株白花盛開。
Asagao
若不是因為此時才綻放的白花,我根本不會發現這株在後院裡唯一的夕顏,在我也想將夕顏拍下時,底片已用盡。我將用盡的底片取出放進底片盒中,另外拿出新的底片打算換上,一個失手底片盒掉落在地上。就在我伏身在地上尋找時,腳邊傳來了聲音。

「先生,請問這是您掉落的東西嗎?」

原本應該是通氣孔的開口卻是用柵欄隔著的方窗,裡面透出著光亮,聲音正是由此傳出。我朝柵欄內看去,裡面與一般房間無異,除了入口處的牢門之外,是地牢嗎?而房間裡關著一個人。
Asagao
「夕子大人,您怎麼被關在這裡!?」

看清楚牢裡人的容貌後我驚訝出聲。

「夕子?您認識姐姐嗎?我不是夕子姐姐,雖然長的很像但我是朝。」

裡面的人自稱為朝,那個在記事本中記錄著應該已經被殺死的男孩。

「朝?你說你是朝?但朝不是應該……」

「您也知道我嗎?啊!我穿成這樣是有原因的,請您不要誤會。」

朝以為我沒說完的話是指他現在身上正穿著振袖和服,和夕子的不同在於朝身穿的和服是淺藍色底染繪著朝顏花樣,但兩人不論樣貌、身材和髮型皆無不同。
Asagao
朝將底片盒遞還給我後,我們隔著柵欄相談至天快亮時我才離去,這段時間內他向我解釋為什麼會穿著女裝及待在地牢的原因。朝說大人們告訴他由於麻生家祭祀的月讀尊只喜愛女孩,所以男孩在出生之後必需得扮成女孩子,用此方法養大成人後才能換回男裝,期間也不能被人發現,大人們只好把他關在這等待成人的那天。
Asagao
因此朝一直待在地牢內沒有出去過,在知道我是記者後求我多告訴他一些外面的事,就這樣聊了整夜。我對這個原以為已經死了的男孩感到喜悅,又為他現在的處境感到憐惜,在離去前答應朝明日會再來找他,並帶幾張相片讓他看看。

回到房裡我思索著這一整天發生的事,從偶然發現的筆記本、引導我至後院的女童,以及碰巧讓朝撿到的底片盒,這一切像是巧合卻又環環相扣。如果朝不能在麻生家中正常的生存,那麼離開這裡或許可以?我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定要將朝帶離開麻生家。
Asagao
天一亮我暫時的離開了麻生家,下山找到電話播給報社,然而上司正巧不在,因此留言讓人轉告上司我這幾日的行蹤,而後買了套男孩子穿的衣裝。回到麻生家時已經過了正午,我立刻前往後院,想將照片和衣服拿給朝看,並勸說他跟我一同離開。

然而地牢內並無燈火,透過外面的日光往內看去,裡頭像是無人在一般,我呼喚了幾次朝的名字也沒人回應。這和朝所說一直沒有離開過地牢不同,是發生什麼事情了嗎?我著急的在柵欄前思考著該怎麼辦。此時昨日聽見的歌謠再度傳進我耳裡,朝著聲音的方向回頭看見的是那株唯一的夕顏。
Asagao
「一切埋藏在月光之下。」

看著夕顏我忽然想起記事本中的最後一句話。夕顏花也稱作月光花,該不會……我朝著夕顏根部開始挖掘,很快的一個長度約40公分的木箱顯露在我眼前。

我小心的將木箱掀開,裡頭放著一團和包記事本同樣花色的布所包著的東西,上頭還放著一把鑰匙。我將鑰匙收進懷裡,然後小心的將布掀開,布團裡包著的是一具以大小判斷約1歲的幼童骨骸。
Asagao
在看到骨骸後腦海中閃過一個想法將一切都串聯起來,我把箱子埋回去。憑著大約的方向在宅裡找到上鎖的地牢入口,將剛才拿到的鑰匙插進鎖頭裡,如我所料想沒有阻礙的咔一聲鎖便順利的開啟。而地牢內果然空無一人,我找到一個角落蹲下,用雜物擋住自己的身影然後靜靜等待。
Asagao
沒過多久,女傭帶著夕子大人走進牢中,看著女傭熟練的幫夕子大人更換上朝顏花樣的和服,並將他安置在地牢中便離開,我確認了朝的性別和前臂上存在的月牙印記。而後日夜交替,我看著眼前和夕子大人相同,原本毫無生氣的漆黑雙瞳深處綻開出一顆太陽,表情也回復成昨夜遇見的朝。

「朝。」

我從雜物堆後方走了出來,出聲呼喚朝。

「咦?雨宮先生,您什麼時候來的我怎麼沒看見……不對,您是怎麼進來地牢裡的?」
Asagao
像是剛清醒般,朝對忽然現身在地牢中的我感到疑惑。我騙朝說意外在女傭身後撿到地牢的鑰匙於是偷偷跑來,刻意略過朝沒看見我的問題,拿出了照片及男裝說要趁沒人發現帶他出去玩,在天亮前回來就不會有人知道。

朝在束起長髮換上男裝之後隨我一同離開地牢,一路上我思索著各種說詞,想讓朝知道一切的真相,但在還沒說出口前,前方宅中燃起的火光及人們的哭叫,讓我們一瞬間就明白麻生家正被大火吞噬中。
Asagao
我慌張的拉著朝想盡快逃離這火場,說不定也能順便逃離朝在麻生家中的命運,朝卻不為所動,反而想朝著宅內衝去,我急忙制止他。

「夕子姐姐!夕子姐姐還在屋裡,我得去救他!」

「不,等等!朝你不能回去,夕子不在屋裡!」

「雨宮先生您快放開我,我得去救夕子姐姐才行!」

「朝!你就是夕子啊!!」

我將朝的袖子拉開,讓他看見自己前臂上的月牙印記。

「現在的夕子只是你另一個人格,一直都是由你在扮演著夕子大人,我在牢中親眼看見你從夕子變回朝的過程,你仔細想想自己有在白天時的記憶嗎?」
Asagao
聽完我的話後朝形同斷線的人偶,失去力氣任由我將他拉離開麻生家。

我將朝安置在遠離火場的路邊坐著,告訴他這幾日來我在麻生家中所發現的一切。從布包裡的記事本所記載的事實,到後院裡埋著的夕子遺骨,在地牢中看見的一切。第一天夕子大人對我說的預言,和在麻生家見遇見貌似夕子的女童,我私心認為是死去的夕子希望朝能獲救。
Asagao
聽完了我所說的一切後,朝只是不發一語的低頭坐著。麻生家的大火燒至天亮才熄滅,而天亮後的朝沒有再度切換人格的跡象。

「我想去看看夕子姐姐。」

我帶著朝走回麻生家,小心的避開被火燒剩的危險建築來到後院,意外的是後院並沒有被大火侵襲,種植著的朝顏及夕顏皆完好如初,我領著朝來到夕顏花前,看著他注視著夕顏良久。

「朝顏是白天才會盛開的花朵,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朝顏花開。」

朝轉身看著綻放中的朝顏花,回頭對我露出笑容。我拿起相機將此時的朝與朝顏花一同拍攝下來。

「謝謝你解救了我們,雨宮先生。」

眼前的朝帶著微笑在盛開著的朝顏圍繞之下,散發出點點星光般的光亮,身體逐漸透明直至完全消失,留下我一人呆楞在原地。
Asagao
四周的場景忽然變得清晰,原本充斥著大火過後的濃厚焦味也在一瞬間消失。麻生家的建築雖然維持著被火燒過的痕跡,但更多的是經歷多年風雨的建築殘骸。

我在依然盛開著的朝顏之中,找到一套老舊殘破的男裝,和朝最後穿在身上的相同,是套長袖白襯衫及七分吊帶褲。

不知何時神情緊張的上司來到我的身後,一邊不斷問著我沒事嗎,有沒有遭遇到什麼,一邊將我架離開已是廢墟的麻生家。
Asagao
幾日後,我在報社內見到當時沒遇見的情報提供人藤原小姐。

上司說當天藤原小姐來電說他並沒有在約定好的地點看見我,而後我又沒了消息二天,終於接到我的消息卻是人在靈異地點的中心麻生家中,緊張的上司趕緊趕來,就見我一人呆坐在荒廢已久的麻生家廢墟裡差點沒把他嚇死。

藤原小姐隨後告訴我們他所知道的經過。
Asagao
藤原小姐原先是在麻生家服務的女傭之一,負責照顧少爺麻生朝。麻生家因為信奉月讀尊,原本男孩應該在一出生就被殺掉,但剛出生的朝手臂上竟然也有著月牙印,這讓麻生家認為不能得罪月讀尊的旨意,而將朝打扮成女孩子撫養。然而同時間雙生的夕子在週歲時因體弱死亡,漸漸長大的朝又顯現出預知能力,麻生家當家便決定把朝當作夕子,繼承御神子的身份。

或許是因此令朝產生出另一個人格,白天時負責預言的是姐姐夕子,日落後才會變回朝。但朝的預知能力沒有持續多久,在進入青春期後不知什麼原因能力漸漸消失,麻生家不敢讓金援的財主們知情,反而讓御神子做出不準確的預言,不久後被因為預言失誤而損失的財主們放火燒掉麻生家。
Asagao
麻生一家都未能及時逃出,當時被關在地牢裡的朝根本無法逃生。

火災平息後旁邊的居民開始有人見到被火燒死的人們在麻生家中出現,更有人看見御神子大人,害怕被詛咒的居民們逃離開本來就不便生活的山中村落,一夜之間,因麻生一家所繁榮的村落,最終也因此廢棄。
Asagao
這都已經是二十年前所發生的事。

藤原小姐當時來不及回去將牢門打開,心中的罪惡感讓他遠離當地返回故鄉生活,最近回到這卻發現村落早已廢棄,而成為廢墟的麻生家又傳出見到御神子的鬼魂在裡面徘徊的謠言,讓他找上我們報社,希望能藉由調查出的真相讓少爺的靈魂平息。

我告訴藤原小姐朝已經從麻生家中解脫了。
Asagao
我看著沖洗出來的照片,原本拍攝下的雕欄畫棟在照片中只是一張又一張的廢墟照。我不願思及那幾日之中究竟睡在何處、吃了什麼、曾和我對談的女傭,還有那不斷被絆倒的原因,在那三日裡所發生的一切宛若一場夢境。

唯有一張照片不同,照片裡的男孩穿著白色襯衫及七分吊帶褲,在一片朝顏花中展露笑容。

男孩的笑顏如同朝顏花般綻放在陽光之下,我將照片夾入隨身攜帶的筆記之中。
Asag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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